《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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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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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快过去了,今天是最后一个晴朗的夜晚。”安娜紧紧地偎依在丈夫的胳膊上说。

“是的,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六月了。六月是钓鱼的季节。你喜欢钓鱼吗?索托河你去过吗?就是从楚斯金苹果园流过的那条河。”

“去过,有几个夏天奥布杜利娅和比西塔辛在去海边前,还在那儿游泳呢。”

“对,就是这条河。侯爵对我说,那儿的蹲鱼特别鲜美。你要不要我给弗里西利斯写封信,叫他给我们送两根钓鱼竿和两套鱼具来?”

“好的,太好了!我们钓鱼去。”

堂维克多情绪很好,他紧紧地搀住妻子的胳膊,用男高音唱道:

“我去了,我去了,

啊,我踏上了……”①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

他突然停止歌唱,停下脚步。一缕月光照在他鼻子上。他对妻子看了一眼,她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你喜欢歌剧《胡格诺》①吗?你还记得吗?巴里阿多里德那个男高音在演这出歌剧时唱得太糟了。不过,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在这比维罗庄园的池水边,听加亚雷或玛西尼唱歌,那才美呢!歌剧就应该这样唱。你知道我们现在缺什么吗?就缺音乐。美丽的夜景,微风轻拂,明月当空,再配上一曲四重奏,那真像天堂一般美好!诗歌有时不像五线谱表示的乐曲那么优美。我喜欢唱歌,用七弦琴和‘福尔米格’伴奏吟唱。你知道‘福尔米格’是什么吗?”

①十九世纪德国一歌剧名。

安娜笑了笑,对丈夫说,这是一种希腊乐器。

“亲爱的,你真有学问!”

安娜头上又飘过一朵白云。

离比维罗庄园五六里地的大教堂的钟声响了,慢悠悠地敲了十下,使周围的气氛显得忧郁凄凉。

“这儿真的能听到钟声。”金塔纳尔说。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又说:

“我们吃晚饭去,好吗?”

“好,吃晚饭去。”安娜大声地说。

她松开堂维克多的胳膊,微微地撩起身上的裙子,在黑暗中消失了。金塔纳尔跟着她,大声地说:

“走慢点,走慢点,你会绊倒的。”

当他离开花廊,来到月光皎洁的露天时,见到他妻子站立在大理石台阶的顶部,左手扶着房门前的黄色墙壁,右手的手指间夹了一朵花。她指了指月亮说:

“金塔纳尔,你觉得我这幅月光图怎么样?”

“美极了!你简直成了一座雕像!黎明女神在恳求狩猎女神,让夜晚早点过去……”

安娜鼓了鼓掌,走进门去。堂维克多跟她进去,大声地自言自语地说:

“我妻子变了,她完全变了,是医生贝尼脱斯救了她!”

他们用侯爵夫妇的餐具吃了晚餐。两人胃口大开。安娜嘴里塞满食物,边吃边探过身去跟丈夫说话。金塔纳尔微笑着,用劲嚼着食物,一边挥动刀叉,一边点头表示同意。

“这座别墅就是晚上住在这儿也很舒服。”她说。接着,又说,“你把这只苹果给我削一削。”

“给我削只苹果,给我削只苹果……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句话呢。啊,我想起来了!”说完,他哈哈大笑。

“你怎么啦?”

“原来这是说唱剧的一句台词。这个说唱剧是一名院士写的,说的是蓬伯社侯爵夫人的故事。一个叫贝尔特兰德的绅士寻找她,在磨坊里见到一名乡村女子……结果,他们就一起吃晚饭,吃的是苹果。”

“就像你我一样。”

“对,这时,那乡下女人拿起一把刀子。”

“她想杀死贝尔特兰德吗?”

“不,是准备削苹果。”

“这不是真的。”

“贝尔特兰德和乐队也认为这不是真的。乐队的几把提琴全都发出颤音,所有的单簧管也都吹响了,使人听了害怕。贝尔特兰德也吓得不轻,他唱道(金塔纳尔边唱边站起来):

天哪,蓬伯杜侯爵夫人,

难道就是这个

削苹果的女人?”

安娜笑得前仰后合,她被院士的胡说八道和丈夫的诙谐逗乐了。“金塔纳尔真的变了。”

佩德拉端上茶来。

“安塞尔莫上斐都斯塔去回来了吗?”主人问道。

“回来了,老爷,一个小时前回来的。”

“子弹带来了吗?”

“带来了,老爷。”

“鸟食呢?”

“也带来了,老爷。”

“那你就告诉他,让他明天一大早再进城一趟,请他捎个口信给克雷斯波先生……哦,不带口信了,还是我写个便条让他捎去吧,安塞尔莫这小子太粗心。”

主人走出餐厅。

佩德拉取下桌布的同时,说道:

“夫人如果有什么事……我明天大清早也要去斐都斯塔。我得去烫衣服,如果您想给侯爵夫人捎口信,或者……”

“你帮我带两封信。今天夜里我就将信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明天早上你来取,免得将我们吵醒。”

“这您放心吧。”

一小时后,堂维克多在一间宽敞的里面有两张床的卧室里躺下了。安娜在卧室旁的客厅里飞快地写着信,笔尖在光洁的纸面上摩擦发出沙沙声。

“别写得太晚,也不要写那么多嘛,否则,会伤身体的。贝尼脱斯医生怎么说的,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别说了,你睡吧。”

安娜第一封信是写给医生的。眼下的这个医生叫贝尼脱斯,他取代了索摩萨医生。贝尼脱斯言语不多,但很爱学习、观察和思考。庭长夫人又病了,他主张让她去乡下住一段时间,分分心,这样对她或许有好处。他对她说:“您可以经常给我写写信,将您的情况告诉我,这对我制订治疗方案有好处。如果您不想报流水账,那您就把一般的情况概略地告诉我……”

安娜的信如下:

……我要告诉您的全是好消息。我心里的疑虑已不复存在,眼前也不

再见到蚂蚁和气泡了。这一切全消失了。我已不怕眼前出现任何幻觉了。

我现在可以阅读曼茨莱和卢伊斯的作品了,对书中人物的言行我全能理解,

不再感到厌恶和恐惧。我和金塔纳尔谈到自己害怕发疯的事,就像谈别人

的事那样,不再感到紧张。我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谢谢您,我的朋友,

这一切全都归功于您。要是您不禁止我跟您大谈哲理,我一定会在信里对

您说明,我为什么充满信心,正是您给我制订的这个治疗方案,使我享受

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愉快,使我重新获得健康和宁静,能在这样良好的环境

里,让纯净的血液在身体里流动……我这不是在玩弄词藻,我知道您不喜

欢夸夸其谈。总之,我的生活就像一只钟,这是您喜欢说的一句话。我一

丝不苟地遵守您给我规定的作息制度,不敢有丝毫违反。我一定要非常注

意卫生,绝对不干过去干的那些事情。我仍在写日记,但不允许自己作无

休止的“心理分析”,这也是您禁止我干的。我每天写上几句,数量不多。

您可以看出,我全都听您的。再见,下次请您按时来看我。金塔纳尔问您

好。他现在正在打鼾,真的如此。以前,我总认为这是自己的不幸,是命

运对我的考验,居然嫁了这么一个只会打鼾的丈夫!真可怕……不多说了。

我看您准是在皱眉头了,对不起,不再啰嗦了。让弗里西利斯跟您一起来,

巴,他先来也行。如果他不来帮我准备好鱼竿,动那些鳟鱼快来上钩,我

就无所事事了。再见!

一直遵守您医疗制度的病人

安娜·奥索雷斯·德·金塔纳尔

签上名,封好信后,安娜又继续写那天早晨就开始写的信。

这次她不像刚才那样奋笔疾书,中间常常停笔。

她突然出现一个怪念头,打算模仿眼前那封来信的笔迹写这封信:

……我的来信过于简短,请别见怪。我已对您说过,我的朋友,贝尼

脱斯不让我写得太多。我认为他这样做很对,这是他研究了我的病情做出

的决定。我过去想得太多了,我如果再一味胡思乱想,脑子里就会犯老毛

病……我们不谈这些了。我现在能给您写信就不错了。请别误会,医生不

是禁止我给您写信。我说明白了吗?他是不让我写得太多,不管对谁,尤

其不让我谈严肃的问题。

您问我什么时候回斐都斯塔。不知道,费尔明,我不知道。

我现在好多了,这是真的,但医生的话总是要听的。贝尼脱斯是个很

有魄力的医生。他的话不多,但说得很对。我如果听从他的嘱咐,他就答

应治好我的病;我如果骗他,不听他的话,他就不给我治。我决心听他的。

您多次对我说过,身体最要紧。

您问我是不是不那么虔诚了,不,费尔明,绝对没有这回事。我回城

时将用事实表明这一点。

您问我是不是祈祷得少了,这是真的。不过从我的身体状况看,也许

还嫌太多了。祈祷得太多给我健康造成的损害,我都不敢对金塔纳尔和贝

尼脱斯说……您说我在信中只讲堂维克多和医生的事。可您要我讲些什么

呢?这儿就只有丈夫在我身边,而医生是救我性命的人,也许还是让我恢

复理智的人。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讲怕自己会发疯的事。可这是事实,我

确实产生过这种恐惧,而且,还跟您谈起过,让您帮我谢谢这位医生,因

为他让我恢复了理智。我想,如果我丧失了理智,心灵上陷入一片黑暗,

那么,我心灵上的兄长怎么还会爱我呢?

您说这么一来,一切全都完了。不会的,什么也没有完。到一定的时

候,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只是我再也不会去看望唐娜·佩德罗尼拉了。请

别问我为什么,反正我决心不登这位夫人家的门了……就写到这里吧,不

能再多写了,医生禁止我这样做。我才吃完晚餐。

您最忠实的朋友和悔罪人,感激不尽的

安娜·奥索雷斯

又及:

您说,看得出我心情不错,这也是事实。身体好,心情就好。如果心

情不好,我就爱胡思乱想,就会以为(根据您来信的语气)我心情好反而

会使您不愉快。一切不周之处请原谅。

写好信,安娜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涂掉几个词,想了一会后,又将它们写上。

安娜一边用舌头润湿信封口上的干胶,一边摇摇头,耸耸肩,低声说道:

“我想,他没有理由生我的气吧。”

她在金塔纳尔旁边那张洁白、舒适的床上躺了下来。

老头儿比安娜起得早,他上花园里去等候妻子。上午八时,他们在花园的暖房里喝巧克力。

“这一切如果都是我们的,那多好!”金塔纳尔一边看看架子上摆得满满的栽着各种奇花异草的意大利和日本产的陶盆,一边想道。

比维罗庄园该属于谁,庭长夫人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她只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为身体健康而高兴,对贝加亚纳家这座著名庄园凭多年积累的财富而显露的豪华气派,她也很感兴趣。总之,她只注重于享受。她在那儿就像在海滨浴场一样,只注意治疗效果。

堂维克多走出花园,穿过草地、果园和一块块玉米地,在四周都是简陋茅舍的那块地方找到通向索托河岸上的斜坡。他在河岸上找到一处宜于垂钓的地方,等安塞尔莫将鱼具拿来,他们就可以在那儿钓鱼了。

天已经相当热了。每天到天气最热的时候,安娜便来到楼上的卧室,先躺在床上看会儿书,然后走到番荔枝本书桌前翻阅一下自己写的日记。她每次动笔前,总要浏览一下过去写的日记。

她先看了看第一篇,这篇日记她几乎会背了。她怀着艺术家的感情读着。因写得很快,字迹潦草,几乎难以辨认。

日记也好,回忆录也好,反正已得到医生的允许,她为什么不能写呢?

《胡安·加西亚回忆录》,人们会开玩笑地这么称呼它……然而,这

些东西除了我自己外,谁也不让读。我这样做,显得荒唐可笑吗?肯定是

这样的。可是我喜欢写,这样做也不影响我的身体。如果仅仅怕像比西塔

辛这样的人说我太浪漫、太俗气,就停笔不写,那就更加荒唐了。感谢上

帝,我那种无缘无故的恐惧心理已经消失。身体好了,我就可以随便做想

做的事。再说,谁也不会读到我写的东西。那么,人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连金塔纳尔我也不让他看。我写得快时,字迹潦草,他看不懂。我写的东

西完全是给自己看的,我是在自言自语,绝对机密。我可以笑,可以哭,

可以唱,可以对上帝说话,对鸟儿说话,跟我感到在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

说话。我先唱支颂歌,我写散文诗:健康的身体,你救了我!我有了新思

想,心灵产生了活力,抛弃了恐惧和疑虑,有了宁静的心境,这全都归功

于你!我的颂歌暂时停止,因为金塔纳尔说他饿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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