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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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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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在退潮后露出水面的一块礁石上。船老大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后来又叫自己的一个儿子将小安娜送回洛雷托。半路上女教师的一个男仆遇上他们,原来女教师家的人在四处寻找她。他们以为她已掉进大海,唐娜·卡米拉还吓得卧床不起。那个吻女教师的男人抓住小安娜的一条胳膊,使劲地捏,捏得出血,但她没有哭。

他们问她在什么地方过的夜,她没有回答,生怕让他们知道,赫尔曼会受到惩罚。他们将她关了禁闭,还不给她吃饭,但她仍然什么也不说。次日晨,女教师派人叫来了三叶草号的船老大。据他说,两个孩子事先已商量好一起在船上过夜。竟然有这等事!安娜终于承认,他们是睡在一起的,但不是出于爱情。他们只是想当一晚上的船主,即使回家挨骂也甘愿。他们俩是想拉着缆绳坐船从此岸渡到彼岸,然后,他回科隆特雷斯,她回洛雷托。可是,河口的潮水退了,船到半途便搁浅在礁石上,他们怎么使劲,也没能使船往前移动分毫。于是,他们便躺下睡着了。她认为当时他们如果能砍断系船的缆绳,他们俩便能去摩尔人的地方,因为赫尔曼熟悉海路。她可以去寻找自己的爸爸,他要杀死许多摩尔人。可惜他们弄不断绳索,只好躺下讲故事、睡觉。

赫尔曼对船老大也是这么说的,但谁也不信。

这太丢人了!唐娜·卡米拉掐住小安娜的脖子,差一点要将她掐死。接着,她又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谚语,辱骂小安娜和她母亲,不过,这是她过了许久才明白的,当时她没有听懂那话的意思。

唐娜·卡米拉将女孩的不正经归咎于常给自己接吻的那个男人。

“都是你冒冒失失的,倒给她开了眼界。”

小安娜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女教师的那位先生听了,哈哈大笑。

从那天起,那个男人便老是朝小安娜看,冲她笑,眼中充满欲火,等女教师一走出房间,他便要和她接吻,但她从来不理他。

来了一位神父,他在小安娜的卧室里关起门来和她说话,询问一些她一无所知的事情。后来,她细细琢磨,终于弄明白是什么意思。神父是要她承认自己犯了大罪,还要将她领到村上的教堂进行忏悔。小安娜回答不了神父提出的问题,神父便对女教师说,这女孩还不宜进行忏悔,因为她也许由于无知,也许出于狡诈,不想讲自己犯了什么罪孽。外面的那些男孩子也像和唐娜·卡米拉接吻的那个男人那样瞧着她,他们揪住她的胳膊,不知想将她拖到什么地方去。打那以后,没有女教师陪着,她不敢单独出门。赫尔曼她再也没有见到过。

“我已经将你的情况写信告诉你父亲了。等你满十一岁,就让你进修道院。”

唐娜·卡米拉的这番话只是一种威胁,但对小安娜来说,离开洛雷托,上哪儿去也不觉得难过。

从那时起,他们便将她看成是一头早熟的牲口。尽管她不大听得懂他们说的话,但她已领会到,大伙儿将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些罪过归咎于她的母亲。

想到这儿,庭长夫人觉得心里憋得慌,脸颊火辣辣的。她点上灯,掀开沉重的床罩,身上只紧裹一条细羊毛花毯,那稍稍丰满的维纳斯般的身姿一览无遗,床罩揉成一团堆在她脚边。

童年的追忆已经消逝,但由此产生的怒火却久久难以熄灭。

“那种生活实在是太荒唐了!”安娜接着又想起了别的事情。

当她想到自己有一刻钟时间处于叛逆状态时,心情更不好了。她认为现在活着就是为过去欠下的债做出牺牲。有时,她觉得这些债就像富有诗意的布道说教,在解释为什么人要活着。这时,她就想:

“生活单调乏味只是一种表象,我这辈子经历了不少大事;我做出的这种牺牲,这种斗争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冒险都要大。”

但有些时候,就像现在,受压抑的激情冲破阻挡,利己思想占了上风,她便说自己是疯子,是浪荡女人、蠢货,并说道:

“这种生活实在太愚昧了!”

她一想到内心的这种反抗,便很生气,她想将这种反抗压下去,因此内心十分烦躁,心里像扎了刺。在这样的时候,她谁也不喜欢,对谁也不怜悯,只想听音乐。只有音乐才能解愁。不知为什么,她竟无意地想到了马德里皇家剧院,仿佛见到了俱乐部主任堂阿尔瓦罗·梅西亚,穿一件带护面的暗红色斗篷,正在罗西娜①的阳台上唱道:

①歌剧《塞尔维亚的理发师》中的人物。

你瞧,上帝在微笑①。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

庭长夫人呼吸急促,鼻翼翕动着,眼睛闪烁着火热的光芒,紧紧地盯视着墙上,瞧着自己那紧裹着细羊毛花毯的身体的投影。

为了缓和一下折磨自己的激情,她有意想一想那出歌剧,想一想林多罗和理发师①。

①林多罗和理发师均为歌剧《塞尔维亚的理发师》中的人物。

“我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现在我就能在这儿吻他,给他唱歌……”

头脑中那个婴儿的模糊形象迅速消失,眼前又浮现出身材匀称的堂阿尔瓦罗·梅西亚的身影。他穿一身考究合身的白衣服,像国王阿马德奥①一样在向她问候。

①十九世纪西班牙国王。

梅西亚向她致意时,见到她咄咄逼人地瞧着自己,便总是低垂着脉脉含情的目光。

她觉得精神上松弛了一些。折磨着她的冷漠、紧张情绪渐渐变成了凄凉和忧伤。

她已不是坏女人了。她已能随意感受领会某种事物。她对过去欠下的债做出牺牲的想法再次出现在脑际;这种牺牲显得更了不起,更高尚,犹如一股足以淹没世界的爱的洪流。堂阿尔瓦罗的形象就像一幅可溶解的绘画,也渐渐消去,眼前只见到他那件白色外衣。在他的后面,射进一束光线,隐约地显露出一件苏格兰花格子长袍,一顶带帽缨的金丝天鹅绒绿帽子,还有八字胡和灰白的山羊胡子,灰色的浓眉……最后,在黑色的背景上闪现出堂维克多·金塔纳尔令人尊敬的亲切的形象,他的头上有一束光环。正如堂卡耶塔诺说的那样,她就是为他做出了牺牲。安娜·奥索雷斯怀着纯洁的感情在那位绅士的前额上吻了一下。

她真的非常希望见到他,真的希望像吻那幅可以溶解的画那样吻他。

毫无疑问,那不是时候。

然后,一个意外的情况却使这个贞洁妻子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她给自己号了号脉,看了看双手,但手指没有看清楚。她脉搏跳得很快,眼前像烟花爆竹一样冒着金星。真的,她真的不舒服,她有病了。得把家里的人叫来。她抓起铃绳,打了打铃。两分钟过去了,难道他们没有听见?她抓起铃绳,又打了一次。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侍女佩德拉很快就进来了。她慌里慌张的,几乎赤裸着身躯。随后,那道暗红色的帷幔拉开了,刚才那幅可以溶解的画又出现了:那是一个身穿苏格兰长袍,头戴绿色天鹅绒帽子,手拿烛台的男人。

“你怎么啦,亲爱的?”堂维克多走近床前,大声地说。

“是心脏病又犯了,不过,还拿不准神经系统是不是像往常一样失去了控制,只是症状是一样的。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手冷冰冰的,非常沉重,好像不是自己的……”佩德拉不等主人吩咐,便向厨房跑去。她已知道女主人现在需要什么:椴树花浸剂和柑橘花汁。

堂维克多平静下来。对爱妻的这种病他已习以为常。这不幸的女人很痛苦,但生命不成问题。

“别再去想它了,你知道情况还是比较好的。”

“对,你说得对。你过来和我说说话,坐在这儿吧。”

堂维克多坐在床沿上,像慈父一般在妻子的前额上吻了吻。她将脑袋紧贴在他的胸口,流下了几滴眼泪。堂维克多发现妻子在流泪,大声地说:

“瞧,你在流泪了。这是好兆头。让眼泪淌出来心里会好过些。心脏不那么不舒服了吧?”

安娜确实觉得好多了。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她对丈夫非常亲见,他对此深表感激。佩德拉取来了椴树花浸剂。

堂维克多发现这姑娘并没有在意她胡乱穿在身上的那身衣服。其实,那不是日常穿的衣服,她只穿一件衬衣,肩上披着一条羊毛短围巾,下身那条胡乱地扣在腰上的裙子引诱人们猜测少女身上的迷人之处。虽说堂维克多从来没有去探索过姑娘那些隐蔽的地方,但他不由自主地做出了这样的假定:凡是金发女郎,她们的皮肤也一定是十分洁白的。

喝了椴树花浸剂和柑橘花汁,安娜终于平静下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佩德拉真会体贴人,她的维克多也很好。

他过去长得肯定很漂亮。当然,眼下他这个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已有六十岁了,这也是事实。不过,他的身子骨还非常结实。白胡子,灰眉毛,反显得更令人敬慕,他的仪表很像个将军。他不像已退休的法庭庭长,倒像个服现役的军事首领。

佩德拉抱着一双雪白匀称的胳臂,冻得直打哆嗦。她不声不响地退出安娜的卧室,待在隔壁那个房间里等候吩咐。

安娜一定要金塔纳尔(她几乎总是这么称呼他)喝下留在茶杯里的一点椴树花浸剂。

可是,堂维克多并不怀疑自己神经系统有毛病。他此时非常镇定,他一点儿不紧张,只是太困倦了。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大病。她是有些任性,他不了解这一点,吓了一跳。

“不喝,亲爱的,我向你起誓……”

“喝吧,喝吧……”

堂维克多喝下椴树花浸剂,很快就打起了呵欠。

“你冷吗?”

“我怎么会冷呢?”

他想,再过三个小时,趁天还没有亮,他就要悄悄地从花园(奥索雷斯家的花园)的那扇门出去。那时天会相当冷,当他跟自己的好朋友弗里西利斯——那个人们称为猎户皮德拉斯的人一起到达蒙蒂科的时候,天会更冷。他们常常去打猎。庭长夫人禁止他这个时候出去打猎。安尼塔不允许他想走就走。他这个年轻的爱妻这个时候特别爱说话。她使他想起了他们平静和谐的夫妻生活中的无数轶事。

“你不想要个儿子吗,维克多?”妻子偎依在丈夫怀里问道。

“非常想。”这位已退休的法庭庭长扪心自问,自己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父爱,没有;为了想像那种类似父爱的感情,他想到弗里西利斯送给他的一件精选礼物——一只周末诱捕石鸡的小鸟。

“要是我妻子知道我只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她一定会让我回到床上睡觉的。”

可是,她却对此一无所知,她也不该知道。她滔滔不绝地跟他讲了半个小时话,才感到有些疲劳。什么未来的打算呀,美好的前景呀,所有这一切反正她和维克多总是联在一起的。

“你真的非常想孩子?”

“真的,亲爱的,真的。不过,眼下你得休息,你太激动了……”

“你说得对,我是有点儿累了……我要睡了。”

他低头准备吻她的前额,她却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往后仰,用嘴唇接住他的亲吻。堂维克多感到微微有点脸红,血液沸腾起来。他不敢动情,因为三点钟前他就得背着猎枪去蒙蒂科。如果再跟自己的妻子待在一起,就不能去打猎了……弗里西利斯在这个问题上是毫不留情的。他别的事全可以不计较,惟独大清早出去行猎失约或迟到绝不会原谅。

“可不能开这个头啊,”猎人想,“晚安,我的雌斑鸠。”

他想起了鸟舍里的那些斑鸠。

他又在安娜的前额上吻了一下,便右手拿着烛台,左手撩起暗红色的帷幔,准备回自己的卧室。他回头对妻子笑了笑,就趿着绣花拖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的房间在奥索雷斯巨宅的另一端。

他穿过作为客厅的那间大房子,顺着几条又宽又长的走廊来到玻璃画廊。到了那儿,他迟疑了一下,又转身从原路退回,走过那几条走廊,轻声地敲了敲一间房子的房门。

佩德拉还是像刚才那样衣冠不整地出来开门。

“怎么啦?她又不行了?”

“不是的,姑娘。”堂维克多回答说。

这姑娘也太不知羞耻了,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半裸着身躯?

“是这么一回事儿……万一安塞尔莫睡着了,没有听见堂托马斯(弗里西利斯)发出的暗号……因为安塞尔莫睡得太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听到三声狗叫,就来叫我一声……你知道,堂托马斯……”

“好的,我明白了。老爷,您放心好了。堂托马斯一学狗叫,我就去将您叫醒。没有别的事了?”金发少女以挑逗的目光看着他说。

“没有了,快去睡觉吧。你穿得太少,天相当冷。”

她装做羞愧的样子(实际上她一点儿也不害臊),转过身去,露出遮盖得不严实的脊梁。堂维克多抬头一看,发现那姑娘没有遮盖的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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