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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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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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人们赞扬他的这些事全都是梅西亚帮他干的。

梅西亚如果想惩罚自己党内的某人,就让他和保守党的某一候选人去进行竞争,这个候选人一定能获胜。侯爵非常感谢堂阿尔瓦罗为自己做出牺牲,为了报答他,说:

“请听我说,本党的某某人想参加竞选,可我很讨厌他,就请您让自由党的那个与他竞争的候选人获胜吧。”于是,梅西亚便将这个官位奖给他手下某个最忠实的奴仆。

谁能告诉隆萨尔,他就是通过这种途径当上议员的?

侯爵常常说,他参加保守党是命中注定的,这和他的出身和本阶级的义务有关。凭他的性格他应该参加自由党。他在各个村庄都有私交很深的朋友,他常常去几西班牙里①远的地方探亲访友。在选举中,大伙儿几乎都认为他在利用自己的影响操纵选举。其实,他只是起了个选举代理人的作用。他从梅西亚那儿要来一大把选票,然后像飘泊不定的犹太人那样在选区内到处奔走,将选票分发下去。

①一西班牙里约合55公里。

每当出去散步走的是一条生路时,侯爵总要数一数走的步数,即使这条道的距离已经官方测定,他也要这么办,因为他不相信政府测量的里程。他一边走,一边数着步子,每数到一千步就在外衣口袋里装一枚小石子。回到家里,他便将口袋里的小石子倒在桌上,怀着满意的心情数一数代表一千步的小石子有多少粒。

当天夜里聚谈会上第一个话题便是侯爵的散步。

“侯爵,您上哪儿去?”一个在旷野里遇到他的朋友问道。

“我去卡尔多纳,刚才路过卡瓦耶塔……一千一百零一,一千一百零二、一千一百零三、一千一百零四……”他继续数着步子,手里拄着一根乡下人常用的被烟熏黑的满是节疤的木棍。

这根木棍,还有那件朴素的上衣和那顶圆顶宽边帽子是他在村镇里赢得民众拥戴的保证。他具有斐都斯塔贵族具有的一切傲慢和偏见,但他却装做平易近人的样子,以此赢得纯朴民众的喜爱。

他还有一个癖好,这和他数步子有关:他喜欢什么东西都称一称,量一量。他知道欧洲各剧院、国会大厦、教堂、交易所和其他著名建筑物能容纳多少人(以十为单位)。他知道“科文特花园”长几米、宽几米、高几米,转瞬间他就计算出它的容积。皇家剧院比大歌剧院的容积少多少立方米,他也一清二楚。他有时也乱说一通,弄得人们糊里糊涂;但他只要一认真起来,就说得非常精确,精确得让人吃惊。“我就相信事实、数据和数字,”他说,“其他方面的事……那是德国的哲学。”

他特别注意建筑物的比例。他认为,要使大教堂和前面那个小广场有合适的比例,就得让大教堂往后再退三四米。他如果早生若干年,准会将这个建议提出来。在历史纪念碑和公共建筑物的问题上,他天生是堂萨图尔诺·贝尔穆德斯的敌人。他希望所有建筑物都一样高低,整齐划一。他梦想斐都斯塔有纽约那样的街道,尽管他从来没有去过那儿。有人对他提出这样的意见:

“可是,贵族们从骨子里反对这样的平等。”

那他就会回答说:

“我的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请不要曲解我的语意,也不要扯得太远。真正的不平等表现在血统上,而建筑物必须整齐划一。美国就是这么做的,它比我们强大得多。”

斐都斯塔的新区拉科罗尼亚区的人受了侯爵的巨大影响,将房屋都造得一般高低。也就是说,没有一所房子比另一所高。

有些从美洲回来的人对他提出抗议,他们想造九层大楼,想从顶层瞭望大教堂的钟楼。然而,在侯爵的压力下,市政府还是将所有建筑物的高度拉平,正如侯爵在《御旗报》上发表的一篇未署名的文章中说的那样:“让我们现今社会的固有的种种不平等表现在其他方面吧。”

在侯爵夫人的眼里,自己的丈夫是天字第一号糊涂蛋,她认为男人大多是这路货色。她认为自己才是自由派。她是个虔诚的宗教信徒,却又酷爱自由,因为这两者并不矛盾。她主管不少教友会的事务;还用一枚五杜罗①的硬币敲打着托盘,不顾羞耻地站在教堂门口乞讨;她给神父们送去甜食,还请他们吃饭;派人给主教送闭鸡,给修女们送水果,让她们制成罐头;这都是她信仰虔诚的表现。侯爵夫人认为,自由主要是指第六诫的执行。在这方面,她是不好也不坏,或者说,她还不算太坏。她有宽宏大量的美德。她认为,当今贵族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是玩乐。他们学不到古代贵族的优点,那就仿效他们的坏习惯吧。对侯爵夫人来说,只有路易十五②和摄政期是好的。据装饰工人和建筑师说,她家那间黄色大客厅里的家具和小会客室里的壁炉全都是模仿凡尔赛宫的一个大厅制作的,但侯爵夫人喜欢在沙发或椅子上放几个软坐垫或枕头之类的东西,这样就使客厅的法国式样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①古代西班牙货币名。

②法兰西国王门710—1774),即王位初期,由菲力普,奥尔良斯摄政,这期间称摄政期。

著名的文物考古专家贝多亚上尉在谈到侯爵府的黄厅时说道:

“侯爵夫人硬要说那是摄政时期的风格,这话从何说起呢?这除非是埃斯帕特罗①摄政时期……”

①西班牙公爵。一八三三年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七世去世,幼女伊莎贝尔继位,先由其母摄政,后由埃斯帕特罗公爵摄政。

那些家具虽很豪华,但已糟蹋得不成样子,更糟糕的是从考古学的观点看,它们已变成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东西。

她曾对这些家具进行过几次改头换面,尽管每次均以黄色作为基础。开始时,她让人在家具外面包上一层锦缎;接着,又改用织有金银丝线浮花的丝绸进行装饰;后来,她又在家具上做了许多丝绸小软垫(这些玩意儿堂萨图尔尼诺认为非常低级庸俗)。装饰工对此也表示异议,认为在大客厅里放上这些小软垫不合适,但侯爵夫人却对这些不同意见一笑置之。大客厅里诸如镜子、茶几、帷幔等物也都是按照侯爵夫人的喜好进行布置的,其式样早已和摄政期的风格大相径庭,成了让人见了讨厌的杂烩。谁要是对她说那种式样俗气,她就会回答说,当代流行的式样就是舒适和自由。那些作为家族纪念物的森塞组画派的古画她早已让人搬到了三楼,让出来的位置就挂上了色调活泼明快的水彩画,画上都是些斗牛t:、年轻女子和修道士之类的人物;使贝多亚和贝尔穆德斯感到震惊的是她居然让人将有点儿黄色的毫无艺术价值的石印彩色画也挂到了墙上。隔壁的那间小客厅是侯爵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那儿的家具摆得更是杂乱无章,不过,使用起来倒还方便,差不多都是她用来进行休息的用具,有长椅、摇椅、扶手椅、双人沙发和凳子等。这些玩意儿都在引诱人们变懒,一进去就想舒舒服服地躺下。那张长沙发中间的肚子鼓了起来,隐埋在缎子沙发面下面的扣子像黄玫瑰的雌蕊。它和侯爵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种刺鼻的芳香揉合在一起,犹如一首无声的轻松愉快的诗。

尊贵的唐娜·鲁菲纳·德·罗夫莱多·贝加亚纳侯爵夫人每天中午十二点起床,然后吃午饭。午后直到晚饭前,她总是坐在椅子上或躺卧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读小说或钩织点什么。从十月到次年的五月,大壁炉内一直炉火熊熊。戏院里只要有演出,唐娜·鲁菲纳夜里就上剧院看戏,即使下雪打雷也去,反正她有马车。如果没有演出(这种情况在斐都斯塔是常有的)她就待在小客厅里接待那些男女朋友,他们各自谈着自己的事,她则看讽刺画报、杂志和小说。大祭司是她的好朋友,有时她也会引用大祭司的诗句来参与朋友们的谈话。她的话一般不多,但显示了唐娜·鲁菲纳对周围世界知道得很多,也表现了她在女子贞操问题上的悲观主义。她认为,虚伪是最大的罪孽。对那些心里爱好声色(有的也可能并不爱好)但嘴里却不讲出来的人,她一概称为伪君子。当然,她是不承认有人不爱声色的。有人为某女人的贞操进行辩护时,侯爵夫人眼睛不离画报,摇晃着脑袋,从满口假牙的牙缝里发出嘟哝声,仿佛对此表示异议。

有时,她也会清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些女人……我都清楚。”

她不一定全都明白,但她的意思是说,她过去是从来不违背摄政时期的风俗习惯的。她有时也谈及恩里克八世和路易十四的那些情妇。

如果来参加聚谈会的人不多,旁边黄厅里的灯光则比较暗淡。来的人多了,才点上一盏雕花玻璃灯罩的灯,挂在黄厅的中间。灯挂得高高的,只有美男子梅西亚够得着瓦斯灯的开关。其他的人觉得这样不合理,抱怨灯挂得太高。

“为什么要挂得这么高呢?”有几个人有些不太高兴地说。

唐娜·鲁菲纳耸了耸肩膀。

“这是他的事儿。”她指的是自己的丈夫。

在个人道德问题上,侯爵并不多疑。但一天夜里,黄厅的灯灭了,他摸着墙根走过黄厅来到小客厅,小客厅的门虚掩着。在黑暗中他的手碰到一个人的鼻子,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叫声(这点他可以肯定),随后,又听到椅子的碰撞声和走在地毯上轻微的脚步声。由于谨慎,他没有声张,只是让用人往后将那盏灯挂得更高些,这样,谁也不会将灯取下,或将它关灭。谁知这样一来,反而引起一些人的抱怨,说这样不公平,因为梅西亚踮起脚尖,还能够得着灯的开关。

侯爵伉俪有三个女儿,毕拉尔和洛拉已经出嫁,现在住在马德里。次女埃玛早年死于肺痨。当年女儿们住在家里时,侯爵夫人还得注意她们的行动。女儿一出嫁,便什么也不用操心了。家里虽冷清点,但也省心多了。

唐娜·鲁菲纳在本省各个村镇里有不少侄女。每当城里有集市,她就叫一两个上斐都斯塔来。那些贵族出身的乡下姑娘都焦急地盼着集市快点到来,她们可以轮流去斐都斯塔。她们从小就将能与姑妈一起在省城最好的环境中度过的那段时光看成是最美好的时光。

有些女孩的父母胆小怕事,说有伤风化(侯爵夫人对此并不在乎),不让孩子去斐都斯塔,但最后还是虚荣心占了上风。每当城里有集市,贝加亚纳侯爵夫人家总有个把侄女来做客。来做客的侄女们就住在两个出嫁的女儿的房间里,埃玛的房间就一直空着,只是人来得太多时,偶尔住一住。姑娘们一来,说说笑笑,使那些没有人住时显得过分宽敞凄凉的厅堂、走廊、卧室和会客室充满了生气。当然,每天晚上,不管有没有侄女来做客,楼下还是相当热闹的。楼上呢,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也常常会发生一些怪事,只是默默地发生的。干这些怪事的主角总是小巴科。每次他冷静下来,便发誓说,跟自家的侍女纠缠是最糟糕的事,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堂萨图尔诺对他说,我想这样更好①,只是巴科没有听懂他的话。侯爵夫人的聚谈会不管有没有自己的侄女,总是年轻人居多。出身豪门的姑娘们常常去和这个因女儿都不在身边而显得孤单的侯爵夫人做伴。姑娘们事先和自己的男友约好去参加聚谈会,如果男友去不了,她们就另外找朋友去。在聚谈会中,男女青年常常一见钟情,好多对夫妻就是在黄厅里定情的。用小巴科的话来说,这是非常有趣的结合。然而,黄厅里也常常传出丑闻。人们对侯爵家是尊重的,但对参加他家聚谈会的人却加以指责。人们讲到那儿的风流事时,总会说这样的话:

①原文为拉丁文。

“最可恨的是这些女人,她们已为自己选择好受人尊敬的体面的家庭……”

那些没有什么作为的极端自由派人士则认为,侯爵的家是最糟糕的地方。

然而,那些说坏话的人却一个劲儿地想挤进那个满是风流事的家。

虽说风俗习惯已发生了一些变化,“贵族阶级”的范围已不像唐娜·阿侬霞辛和唐娜·阿格达(愿她们在天之灵安息)那个时候那样狭窄,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参加贝加亚纳家的无拘无束的聚谈会的。那些参加聚谈会的人竭力将门关得紧一些,这样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也免得局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他们认为,最好不要让事情从原来的小圈子里传出去。

侯爵夫人那种宽容大度的精神对她的朋友们产生了影响,所以,大家各说各的,谁也不去过问别人的事。由于侯爵府的女主人对聚谈会具有足够的能力进行支配,那些已不再追求虚荣的女人们都让自己的女儿单独去参加聚谈会。另外,聚谈会上也有一些已婚女人,她们参加聚谈会的目的,一是为了保护自己孩子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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