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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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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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阿尔瓦罗感到有些尴尬。这位夫人想干什么?她想挑起话题,谈谈他们之间的事吗?可他们之间的事实在没有什么可谈的。对安娜刚才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他应该感到惊奇吗?说他没有注意到她!这只是一般的调情呢,还是含有某种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微妙的意思?她想将他们俩都清楚的那些事情,将他们在教堂、剧院和散步时的不期而遇全都加以否定吗?她有时眼睁睁地瞧着他,那热切的目光犹如上天赐给他似的(她本不应该这么慷慨地赐予他),她难道想否认这些目光的含意吗?

其实,刚才安娜说那句话是无意识的,只是重复了一句没有什么特殊意思的话。但后来她想,自己这么一说,一定会使梅西亚感到失望,因为他会认为,安娜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对她的一片心意。所以,她觉得这样回答不合适,否定得太多了,将明摆着的事实也否定了。

堂阿尔瓦罗生怕那天夜里自己走得太远,风险太大,他觉得还是学学斐都斯塔的男人遇到这种场合惯使的伎俩,来个“装腔作势”,乘机下台。他用讨好的口气说道:

“夫人,您走到哪儿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连最漫不经心的人也会注意到您。”

他觉得这样说实在太俗气,含意也不清楚,便又说了几句,但仍显得庸俗和冷淡。

他还不明白,如果遇上别的女人,那种“装腔作势”的姿态也许会显得荒唐可笑,可是对庭长夫人却是最好的武器。听了那几句话后,安娜立即忘掉了一切,只是痛苦地思索着。“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难道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含情脉脉地注视过我?以往到处都能见到他,这也是事出偶然?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的时候,难道心里在想别的事儿?难道我偷眼瞥见的他那种忧伤的神情,那种由于烦躁和怨恨而引起的掩饰不住的冲动,也只是我的幻觉吗?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一想到这儿,她出了一身冷汗。不,她永远不会做出让步,不会让那热切的目光表达出来的欲望得到满足。她将永远保持自己的贞操,她要始终如一地做出牺牲。除了堂维克多,她谁也不爱,这就是嫁给丈夫的嫁妆。当然,她并不打算不让别人来爱她,这是她自己的事,是她唯一的乐趣。不让别的男人来战胜自己,她已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不让别的男人来爱她,这太过分了。

一想到梅西亚并没有对她抱有某种指望,也没有对她有任何企求,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像开了一个黑洞,显得十分空虚。不行,让别人来爱自己,这是她个人的事,是她的乐趣,这是唯一的乐趣。这方面她要进行斗争。她不能也不应该去爱别的男人,但她可以被别人爱。为什么不能这样呢?唉,她本来以为非常幸福的这一天却以令人可怕的形式结束了。这一天开始时,她拥有了讲经师这样的知心朋友和忏悔师。他告诉她,保持贞洁并不困难。对,这确实不困难,这点她非常清楚。但如果连让别人爱也不允许,那就没有意思了,太平淡无奇了,这就像斐都斯塔的事物一样使她感到厌倦”‘…

堂阿尔瓦罗即使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是个优秀的政治家,但他讨好女人的外交手腕还是有一些的。也不知怎么的,他很快明白,刚才他做对了。

从庭长夫人说话的声音和她语无伦次的言谈里,他发现自己刚才对她淡淡地恭维了几句已产生了效果。“她在等我向她表露衷肠?可她明天不是要领受圣餐吗?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呢?她实在太美了!”这个唯物主义者看着身边的安娜目光炽烈,两颊绯红,心里这么想着。

他们走到奥索雷斯那座巨宅的门厅里,便停止了脚步。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盏金黄色的吊灯在宽敞的前厅里几乎没有多少亮光,里面还是黑洞洞的。他们俩沉默了好几分钟。

“佩德拉和巴科呢?”庭长夫人吃惊地问道。

“一会儿就来,现在该拐过街角了。”

安娜觉得口很干,要说话得用舌头润一下嘴唇。梅西亚看在眼里,他很欣赏庭长夫人这一动作。他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太美了,美极了!”

不过,他这叫声又哑又低,完全是下意识的,不是放肆。这也是一种激情的流露,不是无耻的行径,这比送一束平平淡淡的鲜花更有意义。他可以将它看成是内心的表白,是一个人激动时的鲁莽行为。总之,这绝对不是一种胆大妄为,因为这对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来说,是不可能的。

安娜装做没有听见的样子,但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出卖了她,它们在黑暗中寻找着堂阿尔瓦罗。他借助黑暗后退了一步。他这句话像甘霖一样浇灌了庭长夫人的心田,她双目含情,加倍回报了他的一片深情。

“她是我的。”堂阿尔瓦罗想,心里比事成之日还高兴。

见巴科到了,庭长夫人问两位绅士:

“你们愿意上楼去休息一会儿吗?”

“不啦,谢谢。一会儿我跟妈妈一起来找你。”

“找我?”

“对,他没有跟你说?今天他请你和我们一起去看戏,今天首场演出,是你丈夫崇拜的堂佩德罗·卡尔德隆·德拉·巴尔卡作品的首演,你还不知道?从马德里请来的一名演员,叫佩拉莱斯,是我的好朋友,他把卡尔沃都演活了。今天演《人生如梦》……别客气了,你一定得去,非常隆重,妈妈一定要你去,请穿戴好等我们。”

“小伙子,明天我还得领取圣餐呢。”

“这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

“你可以过几天去嘛。这件事你和我妈妈商量着办吧,她会来叫你的。”

说完,显得有些尴尬的小侯爵便走出了前厅。

佩德拉也回到家里,走进院子里,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准是他的缘故。刚才小侯爵跟她聊天,是想让庭长夫人和梅西亚单独待在一起。她知道巴科对自己很冷淡,都没有在黑暗中拥抱一下自己。她侧耳细听,听见堂阿尔瓦罗颤抖着声音,以低三下四的语气和庭长夫人告别。

“您去看戏吗?”

“不去,肯定不去。”庭长夫人回答说,随后关上大门,走进院子里。

第10章

八点整,侯爵夫人的马车来了,车轮在恩西马达区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碾过,迸发出火花。到了新广场,马车便在广场边的那座巨宅面前停下。

侯爵夫人是个老来俏,虽已徐娘半老,却爱卖弄风情;一头灰白的头发染得漆黑,脸上擦得雪白。她走进庭长夫人的餐厅。

“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你还没有梳妆打扮?”

“你太固执了!”陪母亲一起来的小巴科大声说。

堂维克多点了点头,耸了耸肩膀,意思是说夫人的固执他没有责任。

他是要去的,早已作好了准备。他确实已戴好手套,穿上了那身非常合身的燕尾服。

安娜对侯爵夫人笑了笑,说:

“夫人,您干吗要来叫我呢?真是多此一举。”

“怎么多此一举?你现在去换衣服还来得及嘛。我既然来叫你了,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快上楼去!或者就在这儿,当着几位先生的面,梳洗打扮。”

“对,”巴科说,“我们来帮你梳洗打扮……”

堂维克多也请她去:

“亲爱的,《人生如梦》是戏剧精品中的精品……这是一部具有象征意义的富含哲理的戏……”

“没有错,这我知道,金塔纳尔。”

“佩拉莱斯,我的朋友佩拉莱斯演得可好呢。”

“看的人准很多。”侯爵夫人也说。

“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夫人,我也很想去看的,要不是因为……过去我不是也去看的吗?可明天我得去领圣餐!”

“哈,哈!这又有什么相干?人家知道你明天去领圣餐吗?看戏是罪过吗?”

“艺术也是一种宗教嘛!”堂维克多看了看表,生怕错过时间,听不到:

烈马啊,你随风飞驰,

奔向何方?①

①这是《人生如梦》开头的两句。

后来,他知道这几句话被删去了。

“亲爱的,侯爵夫人的光临可是给我们赏脸了。”

“光临也好,赏脸也好,反正她得去。”

“不啦,夫人,再说也没有用。”

他们又蘑菇了半天,最后,唐娜·鲁菲纳也想看开始的那场,只好让步,带着堂维克多走了。堂维克多走之前,还装腔作势地推辞了一番。

“她那么固执,我也不去了。”

“你就别客气了,”庭长夫人吃惊地说,“以前你不是也一个人去的吗?”

堂维克多又推辞了一会儿,说要留下来,不去看那出戏中之戏。

最后,安娜还是一个人留在餐厅里,坐在那座满是石膏浮雕。涂成蜥蜴色的呈钟形的楚利盖拉①式的壁炉旁。现在已经长眠的唐娜·阿侬霞辛·奥索雷斯小姐当年就坐在这壁炉旁烤火,读了许许多多连载小说。现在壁炉里已不生火了,炉口敞开,像一个令人伤心的洞穴。

①十八世纪西班牙建筑学家。

佩德拉收拾好咖啡用具,懒洋洋地走着,她进入餐厅好几次。女主人连眼皮也没有动,一直注视着那个黑乎乎、冷冰冰的壁炉,连看也没有看女仆一眼。佩德拉狠狠地对女主人瞪了一眼:“她不去看戏,一会儿这儿准有好戏看!我会妨碍她吗?她会需要我吗?”

“夫人需要什么?”她问道。

庭长夫人吃了一惊,回答说:

“问我需要什么?不要什么,你走吧。”

不管怎么说,她没有给侯爵夫人赏这个脸是愚蠢的做法,因为她已经决定次日不去领圣餐了。可是,为什么不去呢?她为什么要这样疑虑重重呢?她犯了什么错误需要进行自责吗?她错在哪儿?在这段时间里,整个斐都斯塔的人都在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他们都热热闹闹,待在又有灯光,又有音乐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那黑暗、凄凉、寒冷、充满了仇恨的回忆的餐厅里,她失去了能使自己激情倍增的机会,这种激情使最傲慢的女人也会感到高兴。这是罪孽吗?她和堂阿尔瓦罗可没有任何关系。他可以如醉如痴地爱她,可她不会给他提供任何机会。从现在起,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她已拿定了主意。那她还有什么好忏悔的呢?没有。她为什么还要重新进行忏悔?没有任何必要。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领取圣餐了。对,明天要起个大早,早点去领圣餐。那件事就不去想了,否则会发疯的。不停地剖析自己的思想,窥测自己内心的变化,将天真单纯的想法指责为丑恶的思想,这是一种自我折磨。生活本来已经给她带来了痛苦(现在仍然给她带来痛苦),因此,这是苦上加苦。那么,像她这样的女人除了进行沉思外,还能干些什么呢?她在哪方面可以消遣娱乐?像她丈夫那样用捕鸟器去捕鸟猎兽吗?跟弗里西利斯那样,将树种在不可能生根的地方吗?

这时,她觉得所有斐都斯塔人都各得其所,虽说有人吃喝嫖赌,有人有特殊的癖好,但个个都很开心,只有她像个流放者一样。啊,她是个有国难回的流放者。她先在格拉纳达和萨拉戈萨居住过,后来又搬回到格拉纳达,还在巴利阿多里德居住过。这期间,堂维克多总是和她在一起。她在被称做行吟诗人之河的埃布罗河河畔,在赫尼尔河和达罗河的两岸留下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充其量也只有一桩没有结果的荒唐奇遇。她想起了那个在阿兰布拉①一边有座花园别墅的英国人。此人爱上了她,将自己的仆人在印度捕到的老虎的皮赠给了她。这个人在写给她的一封信(她已撕碎)中曾信誓旦旦地说,如娶不上她,就在“那永远富有诗意并令人陶醉的泉水边,在赫内拉利费②花园内一棵有历史意义的树上吊死”。但后来她获悉,这位可怜的布鲁克先生已和阿尔瓦伊辛的一个吉卜赛女人结了婚。愿他日子过得舒坦!不管怎么说,这也算得上一桩愚蠢的风流事吧。她保存了那张虎皮,这是因为她喜欢老虎,不是因为那个英国人。这段经历奥布杜利娅不太清楚,她以为那是个美国人,这是比西塔辛告诉她的……

①公元八世纪摩尔国王在格拉纳达修建的王宫。

②摩尔人在阿兰布拉附近修筑的宫殿。

她为什么不去看戏呢?到了那儿,也许能摆脱那些令人伤心的苦恼的想法,这些想法就像别针插在针插上一样一直插在她的脑海里。她真是个傻瓜。别的女人都干的事,她为什么不干呢?

这时,她觉得全城只有她才是正派女人。她站起来,觉得非常不安,甚至非常生气。她朝悬挂在桌上的那盏灯看了一眼,觉得它很刺眼,便走出餐厅,走进自己的卧室。她打开阳台的门,将双肘支在铁栏杆上,两只手托着脑袋。在花园里弗里西利斯种的那些挺拔的桉树后面,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空。温暖柔和的南风轻拂着一有时,风势突然加大,吹得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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