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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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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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能否认,这个家庭待人是热忱坦率的,没有一点儿虚假之意。”

“又是一出闹剧!我不知是哪个魔鬼教我表妹的。到这儿来的人都会认为,有关这个正经但生活有点单调的家庭那种刻板的修道院式的生活的传闻,都是与事实不相符的。我们常常会受表面现象的欺骗。这种莫名其妙的欢愉、教士说的笑话和形式上的宽容完全是掩人耳目的表面文章。”

讲经师非常好奇又有点儿吃惊地瞧着医生。这个呆头呆脑的人在这个问题上居然发表了这么一番议论。索摩萨是不是知道,那个神秘的神父和这个家的精神领袖就是他讲经师?他如果知道,会这么对自己说话吗?难道傻里傻气的人也会装模作样吗?

卡拉斯皮克走进客厅。由于刚才流过泪,眼眶还是湿湿的。他拥抱了讲经师,热切地请求他去访修会看看他的女儿,目前情况究竟怎样,他本人没有勇气去。堂费尔明答应当天就去。

索摩萨又讲起修道院的卫生条件怎样不好。

“表哥,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表妹夫,我没有指望你做些什么,因为我了解你们的为人。我的意思是:姑娘病得很厉害,但这不能怪她。她本来体质很强壮,没有什么毛病,可是她终年见不到阳光,老是待在潮湿的地方,身体就垮了。她需要暖和些,但办不到;她需要晒晒太阳,也不行;她需要新鲜空气,但那儿的空气一片浑浊;她需要体育活动,但在那儿却无法动弹;她需要娱乐,但在那儿也办不到;她需要营养,但那儿的伙食量少质次……不过,这也无关紧要,看来上帝还是满意的。什么是尽善尽美?在两条阴沟里过的日子算得上尽善尽美吗?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我们只好躲到卫生间……”

他认为“卫生间”这个词太文雅,还不能表达他内心的想法,他的意思正好相反。所以,他又说:

“我的意思是‘卫生间’的反面……总之,先生们,”他接着说,“你们为荒唐的事情进行辩解,我却没有这么大的耐心。归根到底,根据科学,罗西塔要康复,需要呼吸靠近海边的乡村空气;生活要愉快些,营养要好,尤其要多吃点肉和奶。做不到这点,我也无能为力。”

他拿起帽子和金柄手杖,对讲经师点了点头,便朝门外走去,嘴里咕咕哝哝地说:

“苦行者圣西蒙①确实是生活在一根圆柱上,但那不是这一类的圆柱,没有那么肮脏。”

①公元四世纪叙利亚进行苦修的一个修道士。

唐娜·卢西娘也来了。她从远处已听到表兄的话,以冷漠的神态作了回答:

“他是个疯子,别理会他。”

“可他很爱护我们。”卡拉斯皮克说。

“但他还是个疯子……这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讲经师的话说得委婉一些。他说:“索摩萨的话不必理会了,他有些片面。省访修会修道院的临时居所确实不太好,地势低洼,在山坡的下面,见不到阳光;恩西马达区修建得不好的下水道的污水全都往那儿排。有些禅房的墙非常潮湿,有了裂缝。应该承认,有时那儿的气味确实令人难以忍受。这么臭气熏天的环境自然有损健康。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再说,罗西塔的情况也没有刚才这医生说的那么严重。给修女看病的医生说,情况并非如此,还说如果让她单独从那儿搬出去,让她离开自己心爱的伙伴,改变正常的生活,那等于要她的命。”

随后,堂费尔明又从教会的角度考虑了这个问题。人除了躯体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纯粹从人道和世俗的观点来反驳索摩萨之流的种种理由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先看看一点:如果急急忙忙地采取会惊扰舆论的措施会不会引起风波。由于索摩萨之流的推波助澜,加上家庭的过分娇宠和关怀,诽谤者的气焰就会更加嚣张。教会的敌人不就等着发生这种情况吗?他们会说,访修会的修道院是个屠宰场;教会将一群生气勃勃的年轻人都送进粪坑让他们腐烂发臭……诸如此类的言论不一而足。为此,现在还不应该采取断然措施,还得等些时候。再说,他本人还要去看望特雷莎修女。

“您是得去看看,堂费尔明,看在上帝分上,”唐娜·卢西娅合起手掌大声说。“可以肯定,您如果能给她一番安慰,那可爱的孩子一定能康复。”

她不敢称她是自己的女儿,她认为女儿已属上帝,是上帝的人了。

接着,他们又谈了另一件事。虽说他们从来没有直接谈起过这件事,但仿佛已有了默契,两个小一些的女儿不再去当修女,除非她们特别想当修女,阻挡也阻挡不住。这个默契的达成是因为受了良心的谴责,也可能害怕公众舆论。这两个女儿中,大一点的那个亲事已定,但讲经师却不赞成这门亲事,说:“未婚夫是个不敬神的人。”

“隆萨尔不敬神?他可是您的朋友!”卡拉斯皮克说。

“没错,堂弗朗西斯科,他是我的朋友。可是,在重要的问题上不能让步。考虑到令媛的幸福,我只好牺牲自己的朋友了。”

很少流泪的女主人脸上竟滚下一大滴眼泪。如果两只眼睛都流下一滴眼泪,那就比较好看、对称,可偏偏只淌下一滴,另一只眼睛淌下的那滴眼泪太小,还没有流出就让一向干涩的眼皮吸收了。

这是感激的眼泪。讲经师为他们牺牲了自己的名声,甚至还牺牲了一个朋友——一个了不起的朋友的利益。这个朋友就是议员隆萨尔,他是讲经师的辩护人和同伙。跟这样的人——这样的圣人推心置腹,她认为自己做得很对。

“火枪”隆萨尔千方百计想娶卡拉斯皮克的一个女儿为妻,因为他眼下收入减少,支出增加,而堂弗朗西斯科·德·阿西斯是个教女有方的百万富翁。然而讲经师却另有打算。

“隆萨尔真的是个不敬神的人?”卡拉斯皮克吃惊地问道。

“他确实是不敬神……当然是相对的。光在口头上讲宗教是不够的,光尊重、维护教会也是不够的。在政治上,在社交方面如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可以了,尤其在我们这个不幸的时代,但我要说的是另一种情况。和别人相比,例如和梅西亚比一比,他是个好的基督徒;就是梅西亚吧,他也没有脱离教会,还是个天主教徒嘛。如果和无神论者堂庞佩约·吉马兰相比,他也算是个信教的。可是,无论是隆萨尔还是梅西亚都算不上有信仰的人,更谈不上虔诚两字了。您难道会将女儿许配给堂阿尔瓦罗吗?”

“就是死了也不许配给他!”

“虽然隆萨尔自称是个保守派,也拥护天主教的团结和我们政策的其他原则,但他不是个好的基督徒。卡拉斯皮克家的女婿应该是个好的基督徒,但他不够格。”

讲经师那种维护这个家庭“精神利益”的热忱深深地打动了男女主人的心。

隆萨尔当不成卡拉斯皮克家的女婿了。

讲经师还谈了些其他的事情,说还需要捐几大笔款子给罗马慈善会,因为这个慈善机构打算买一幢房子;还得给教义问答圣慈会和圣母受孕九日祭捐一笔款项,因为要对从远道来的那个耶稣会讲道士重金相酬。这几笔捐款数额确实相当可观,但如果家境颇丰的那些好基督徒不做出点牺牲,信仰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别的基督徒能出资捐助,那当然最好不过了。

唐娜·卢西娘听了,叹了一口气。她明白讲经师的意思。他是想说,如果他是个富翁,他的钱财就全部捐给圣彼得教堂和慈善机构。可有人还诽谤这样的圣人,说他腰缠万贯,真可恨!

堂费尔明在离开这个家(他在那儿有极大的权威)前,再次表示要去访修会看看那姑娘。

“不过,你们千万别惊慌失措,也不要失去耐心。”

“万一她不行了,”他觉得时机已到,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也是上帝的安排。为了信仰,如果需要承受一次巨大的考验,那就得承受。每个基督徒都应该这样做,还应该做得更多。”

这时,堂费尔明又说了说拥有美德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个人的灵魂得到拯救需要经历许多磨难,这样做是非常困难的,达到目的的人少得可怜。讲经师无论讲美好的事物还是讲让人害怕的事情,声音总是甜润的。讲到拯救灵魂时,他的声音像潘神①的笛声:“上帝是慈悲的,也是公正的。”它也像晨风在花间吹拂的瑟瑟声。

①希腊神话中的牧羊神。

他从来不对卡拉斯皮克家里人讲地狱之火。他们尽管遭受到这么多痛苦,但如果灵魂仍得不到拯救,那么,良心上就会受到折磨,其实这就是地狱之火。

唐娜·卢西娅发现那天早晨堂费尔明有些萎靡不振,说话时也没有往常那样满腔激情。刚才那一番在信仰上的悲观言论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位好心的夫人发现,她的精神导师说话时好像想着别的事。

讲经师走了。

走到门厅,看看四周没有人,他便难以自制地朝豪华楼梯的大理石扶手上狠狠地击了一拳。

“真没有办法!”他喃喃地说,“想重新开始生活也办不到,只好这么过下去了。”

以往几次他离开这个家时,总是兴高采烈,志得意满,完全能从精神上支配这一家人。这给他的自尊心带来了极大的愉快,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他想尽量在这个家少待一些时间,少说几句安慰的话。

准是堂罗布斯蒂亚诺这混蛋弄得他心情不佳,肯定是他。

他得撕去伪装,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发一阵子脾气,脚底下狠狠地踩踏……他朝“宫殿”走去。

“宫殿”是主教府的代名词。它位于大教堂的背阴处,占了被人们称为“大畜栏”的那个又狭窄又潮湿的广场的整整一条边。主教府是圣巴西里卡大教堂的附属建筑,和塔楼同时建成,但建筑格调不高,上世纪和本世纪曾经修缮多次,随便涂上去不少石灰和黄泥,使它的模样更显得残缺不全。修茸过的正面墙上,特别是门上和上面的阳台上,满是楚利盖拉式的装饰物,看上去像个穿上奇装异服的风流老头。

讲经师走进高大、寒冷、未加装饰也不太干净的门厅,穿过长着几棵像害了佝偻病一样的阿拉伯胶树,还有几个上面的花已枯萎的花坛,走上了第一级是大理石。其余几乎都是已腐朽了的栗木的楼梯,随后又走过一条尽头是石墙和几扇狭窄的窗户的过道,来到前厅,正赶上主教的家里人在玩牌。讲经师一到,他们便不再玩牌,全都起立,其中一个动作利索、衣着极其整洁、喷洒着香水的漂亮的金发青年,打开一道衬着樱桃红锦缎的屏风(房间里的墙上也衬着这种颜色的锦缎)。讲经师没有停步,径直朝里走去。

“堂阿纳克莱托在哪儿?”

“他在会客,”主教家的侍童说,“是几位夫人……”

“什么夫人?”

堂费尔明犹豫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又朝前走了一步,打开一道边门,走了进去。

他穿过几个房间和过道,来到了“明厅”,这是主教府的人对主教用来进行私人会客的客厅的称呼。这是间长三十英尺、宽二十英尺的长方形房间,屋顶很高,上面是黑胡桃木天花板。镶嵌着金黄色方格细木条的漆成白色的发亮的墙壁,映照着从敞开的阳台大门射进来的阳光,使房间里显得分外明快。外面包着黄锦缎的家具也都漆成白色,豪华舒适,但式样陈旧。由于木料扭曲,它们或者中间鼓了出来,或呈螺旋柱状,仿佛在张嘴大笑。椅子的扶手像双手叉腰,靠墙小桌的几条腿好像在欢腾跳跃。除了沙发前的那一小块地毯外,室内既没有铺地席,也没有铺地毯。那是一块毛麻织成的地毯,上面织着一只装有红、绿、蓝等颜色的玫瑰花的花篮。主教喜欢这几种颜色的花。在南北两面墙上各挂着一幅森塞纽的画,这两幅画都用非常刺眼的色彩重新加过工。其余各面墙上挂着大幅英国版画,画框是乌木制的,画上画着朱迪斯、以斯帖、大利拉和利百加①。一张靠墙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牙雕耶稣受难像。后面是一面镜子,映照着耶稣的脊梁。耶稣眼睁睁地注视着摆在对面桌子上的那尊体积比自己大一倍的大理石圣母雕像。此外,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圣徒像或别的什么,以表明这是主教的居所。

①以上四人均系《圣经》中的人物。

斐都斯塔主教堂福尔图纳多·卡莫依兰大人对一切撒手不管,让教区法官随意管理教区事务,但自己家里的事却不许他干预。尽管堂费尔明多次劝说主教不要将那些破旧的鸟笼放在阳台上,但收效甚微。朱顶雀和金丝雀仍然在笼子里发疯似地蹦跳欢唱,扰得人们不能安宁。

“谢谢,反正我没有将鸟儿带到大教堂去,在我主持庆典时,让它们唱赞歌。当年我在贝格里纳斯当教区神父时,将朱顶雀、云雀,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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