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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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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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经师和安娜都忘记了时间。

“您说得很有道理,”她说,“我是需要友情和安慰。多日来,我一直心绪不宁,原来一些好的想法消失了,留下的只是悲观和绝望。”

“啊,这样不行,安尼塔,不要绝望,这个字眼太可怕了!”

“您简直不能想像我昨天下午的心情。”

“很烦,是吧?尤其听到那些钟声……”讲经师笑着说。

“您别见笑。正如金塔纳尔说的,可能属神经性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总之,心里烦极了,也许是个很大的罪孽……我不知能不能补救……”

“别这么说,”讲经师打断她的话说,语气尽量显得和缓,“想进行补救,就算不上罪孽了。只有不想补救,才是罪孽。上帝保佑,您想补救,就能补救……我们说的就是这个问题,我的朋友。”

安尼塔向来对忏悔十分迷信。这会儿知道自己的忏悔神父完全理解她的心思,理解她想说的一切,便决心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都告诉他,只保留了纯属偶然的事;不过,她没有提堂阿尔瓦罗的名字,也没有讲那白马。

“以往心烦就爱哭,”安娜说,“就想做出点牺牲……这您已经知道了。可是,昨天下午的情况不一样……我也不知该对您怎么说……反正如果是什么就说什么,那我说,这是罪孽,是叛逆,是非常可怕的。但我又觉得并不是这样。”

接着,讲经师听自己的女友讲了她叛逆的几个小时里心里想些什么。安娜说这几个小时在她孤单的心灵里是最美好的时刻。虽说她没有确切地说明自己想些什么,感受到什么,他却完全明白了。但他很难想像安娜看了《唐璜》,怎么会想到上帝,对宗教产生了一片温情。

安娜说,当时自己也许有点精神失常,不过,发生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她有几次在看与宗教无关的演出时,心里就慢慢地产生令人欣慰的对上帝的爱心,眼中流泪,信心倍增……一天,她给了一个穷孩子一个比塞塔,让他买只其他孩子都有的橡皮气球。她赶紧背转脸去,免得人家见到她在淌泪。开始时,这泪水是苦涩的,后来,脑海里出现了一些念头后,泪水变甜了。她心里听到了上帝有力的声音,感到有一只手在将心灵抚平……这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请讲经师理解自己。她说,自己前天夜里见刚进修道院的修女伊纳斯倒向唐璜的怀抱时,就发生过类似的情况……讲经师终于弄清这种与宗教不相干的情况。原来她是由此及彼,由对那个热恋中的女人的同情进而思念上帝,热爱上帝,觉得上帝就在自己身边,这种情况和那天赠钱给穷孩子买彩色气球完全一样。这究竟是什么?他非常明白,这不是真正的虔诚,靠这种一时的冲动是不能为上帝效劳的。难道这也是神经方面的问题?是她这个童年时就遭到扭曲、爱好冲动和冒险的灵魂出现了危险的信号?

“情况是多方面的,”受到他女友激情的感染,讲经师竭力使自己平静些,谨慎些,“情况是多方面的,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危险的一面。昨夜的危险就很大,”讲经师当时还不知堂阿尔瓦罗也在安娜的包厢里,“往后一定要避免发生类似的情况。”

庭长夫人谈到她无法克服的焦急心情,想飞出自家的狭小天地,得到更多的感受,不希望像别的女人那样成天混日子;她讲到一般的爱情,尽管不理解的人嘲笑它,但爱情并不荒唐……她曾经说过,金塔纳尔只爱看戏,做收藏家,与弗里西利斯和猎枪交朋友。她如果说自己已对他那缺乏热情、心不在焉的爱感到满足,那是在撒谎……

“您说的这些,”讲经师对她说的作了归纳后说,“从宗教的角度看,已接近罪孽了。”

“是的,我自己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凭自己的感觉,我说的这些还不是罪孽。危险是存在的,这我不否认;但还不是罪孽。”她说话的声音改变了,“这确实有些荒唐,像是庸俗的浪漫主义的情调,但情况并不是这样,不是这么回事!”

“我是根据您的感受而不是凭您说的话进行理解的,我的朋友。您应该相信我,我是根据实情理解问题的……不管怎么说吧,危险是存在的,请您听我解释。安尼塔,我们能相互沟通的。我刚才说,很危险,已接近罪孽了。我还要说一句,安娜,如果您全力以赴地追求的目标与您的灵魂,与一个体面女人的身份不相符的话,那显然就是罪孽。如果我们不将自己的精力花在有益的事业上,不加节制地让那种危险再现,那就会很快地走上不健康的道路,请您相信我的话,安尼塔。您给孩子钱,让他买气球,然后想到了上帝,感到上帝的存在,这是很好的,很神圣的。如果在您说的事情上存在着某种泛神论,那也不危险,因为当事人是您,我一定会帮您将它连根拔除的。可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您见到一个浪荡公子进入修女的房间里,或见到她在浪荡公子的家里,在他的怀里,见到这一对读神的情人进行拥抱就想到了上帝,这不是好事,它并不神圣。这是坏事,这是无视通向虔诚的正常途径,是以利己的傲慢蔑视健康的道德,试图通过不正常的途径以达到遵守教规的人们经过各种不同的道路才能到达的境界。我话说得比较严肃,请您原谅,但这时我不得不这样说。”

讲经师停了一会儿,他想看看安娜爬他为她设置的这个山坡有没有困难。

安娜一声不吭,她神情严肃地思索着忏悔神父说的这番话。她没有觉得这是坡道,反而对他强有力的言词和自己的批评感到高兴,她不喜欢他赞扬、恭维自己,更珍视他那番严厉的几乎有些刺耳的话。

讲经师接着说,语气和缓了一些:

“眼下应该立即利用好的苗头,利用您虔诚的先决条件——我暂时就使用这个字眼吧,因为现在还不是详细跟您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刚才说了,一定要利用您信教的倾向和爱沉思的习惯。从小您就有这样的习惯,它在提高您的道德观念上起过良好的作用。为什么基督徒有那么多活动?为什么真正宗教的各种礼仪比新教单纯的冷漠的忏悔更引人注目,更加隆重?原因就在这里。您需要一个目标,这就需要做些事情,以唤起您对上帝的信仰和虔诚……而这种虔诚,我的孩子,是可以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的。”讲经师说完,笑了笑。“您只有成为虔诚的信徒,才能满足对爱的渴求。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别光注意字眼,要领会精神。信仰一定要虔诚,光入教,当基督徒,实际上却像个异教徒,那不行。您不要相信‘宗教礼仪和教规都是次要的,重在实质’这样的胡言乱语。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我的孩子。礼仪和教规也很要紧,形式上的东西也是重要的。上帝对一个准备信教的女人说过:‘孩子,你如果惦记着我,就应该放弃索里亚描述的修女和花花公子之间的爱情。你上我教堂来,你的心灵就会得到鼓励,你要进行祈祷和静思,参加宗教典礼和慈善活动。概括地说,这就是对我的信仰……’”

讲经师将庄严、崇高的话题,用这么随便的语气娓娓道来,安娜听了,又想哭,又想笑,就像安德罗玛科①那样。

①《伊利昂纪》中的人物。

夜晚的时间在飞快地过去。大教堂塔楼的大钟在那边升腾而上的雾气中远远地窥视着凉棚下这一对谈话的男女,这时敲了三下,像是给他们报时,因为它认为他们谈得够多了。然而,他们根本没有听到钟声。

佩德拉在院子的暗处自言自语道:

“七点三刻了,谈兴还正浓着呢。”

女仆非常好奇,她踮着脚尖朝凉棚走近几步,竭力避免踩着枯叶,发出响声。她怕被发现,便又退到院子里,但在那儿就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她听到安塞尔莫打开大门,主人进了门。佩德拉迎上前去,如主人问夫人在哪儿,她准备撒谎,说她在三楼或阁楼,或别的什么地方干家务事。她不想将讲经师的来访告诉主人,尽管谁也没有让她这样做。她认为这样是顺着女主人和她朋友堂费尔明的心意的。他们不是瞒着堂维克多叫她送过信吗?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让他知道他们已在凉棚里摸黑聊了一个多小时了。

金塔纳尔没有询问妻子的情况。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了。他常常将她忘记,特别是自己在忙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吩咐将书房的灯点上,便坐在桌前,挪开桌上的书报,将夹在腋下的一包东西放在桌上。那是部装子弹的小机器。他刚和弗里西利斯打过赌,说能在一小时内装多少多少子弹,现在准备试验一下。他一心想着这件事。点上灯后,他那双目光锐利的眼睛心不在焉地瞧了佩德拉一眼,她有些慌了。

“听着。”

“老爷,有事吗?”

“没有什么……听着……”

“什么事,老爷?”

“这只钟走不走?”

“走的,老爷,昨天您才上了弦……”

“这么说,眼下是八点差十分了。”

“对,老爷。”

佩德拉颤抖着。不过,主人如果问起夫人,她仍打算骗他。

“行,你走吧。”

堂维克多开始迅速地装子弹。

这时,讲经师已一般地对安娜说了说一个虔诚的信徒应做的事。

安娜已经到了走向尽善尽美的时候,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如果别的女教徒抱无所谓的态度去教堂和教友会参加宗教活动,因而在道德的完美方面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话,那么安娜去那些地方参加那种活动却获益匪浅。圣特雷莎原来是什么人?是修女,是修道院的创始人。多少个修女到头来还是个普通的女人!修女的生活也可能平平淡淡,得不到上帝的青睐,也满足不了炽烈灵魂的渴望,但圣特雷莎却把修道院视为广阔的天地,光明的世界。如果我们掌握了能动性,便能让它发挥出来。当然,需要找到机会。往后,安娜应该经常参加宗教活动,多听布道说教,参加九日祭;参加圣毕森特会,成为积极的成员;常去探视、照料病人;参加教义问答会。开始时,参加这些活动会觉得没什么意思,枯燥无味,认为偏离了宗教活动的方向,但慢慢地会对这些活动产生兴趣,并领悟祈祷和其他宗教活动的神秘魅力。如果在一般教徒的眼里,这一切只是为了消磨时间,那么,在虔诚的人看来,却是富有教益的活动。

“您一定会发现,”讲经师说,“总有一天您无需借助索里亚和别的天才诗人也会激动得哭起来,并将自己的思想提到热爱上帝的神圣高度。我的朋友,宗教有本领找到通向人的心灵深处的道路。您还会发现,从各种隆重的宗教礼仪和仪式中能看到圣母的智慧,而现在您可能会认为这些礼仪和仪式平平常常,没有多大意思。我们的宗教节日是非常美好的,比如,圣诞节前夜,您就可以通过想像重现耶稣诞生时那种富有诗意的场面。像村夫谣①那样通俗的东西,在您眼中也会变成伟大的诗篇,您会边听边想圣婴,一边流泪。那时您就会对我说,那种眼泪比昨夜看了《唐盛》淌的泪更甜美,更清新……”

①西班牙民谣,常以耶稣出生为题材在圣诞节进行演唱。

“不要谁布道都去听,”德·帕斯继续说。“尽管有些山村神父布道时,质朴的语言里包含真理,听了能得到值得称颂的教益,还具有深沉真诚的哲理和堪与《圣经》故事媲美的寓意,但这样的神父终究少见。所以,最好还是听名家布道。主教大人想一显身手时,您可以去听;别的神父说得好也可以去……我也不是自夸,您也可以去听听我本人说教。有些该在忏悔室和私下里交谈时说的事儿在讲台上说就不合适;有些该在讲台上讲的事也不能促膝交谈,否则,就不像样了……在我必须提醒您的那些模糊认识中,有关上帝的那些看法就有泛神论的味道,只是您并没有意识到。”

讲经师接着又说了说他为安娜安排的宗教活动计划,明天起她就应该全身心地执行。最后他又谈了一下读书的事儿。他特别推荐了几个圣徒的传记和圣特雷莎及其他几个神学家的作品。

“传记方面只要读圣特雷莎的和玛利亚·德·恰塔尔,即圣胡安娜·弗朗西斯卡①的就够了。为了成为尽善尽美的人,不必从头读到尾,主要是领会字里行间的精神。一开始就拿自己和圣徒相比,就会灰心丧气,这是很危险的。您自以为值得赞许的许多行为在特雷莎看来,都是罪孽;您自以为表现很不错,特雷莎却认为那是虚荣心;您以为听到了上帝的声音,女圣徒却认为那是魔鬼的声音。遇到这种情况,您会泄气,感到羞愧……但您千万别停滞不前……所以,不要进行比较,要读下去……等您过上一段时间健康的宗教生活后,再回头读书,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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