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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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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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鸽”没有必要去了,因为这时侍僧塞莱多尼奥正好进来,他已听到了他们两人刚才讲的话。

“别去了,先生,她们都已走了。是唐娜·比西塔①和庭长夫人。她们都走了。我跟她们说了,今天讲经师先生不听忏悔。唐娜·比西塔早想走了,听到我的话,便挽着唐娜·安娜的胳膊走了。”

①即上文的比西塔辛。

“那她们说了些什么呢?”堂卡耶塔诺问道。

“唐娜·安娜没有说什么;唐娜·比西塔有点不太高兴,因为庭长夫人来前没有带个口信来。我估计她们出去散步了,因为唐娜·比西塔说,要去什么堤岸。”

“我们也去堤岸!”里帕米兰大声地说。他一手搀住讲经师的胳膊,一手拿起教士帽,“去堤岸!”

“这怎么行呢,堂卡耶塔诺?”

“这可是有关我荣誉的问题。刚才怠慢了她们,我也有责任。”

“可这不算什么怠慢嘛。”话虽这么说,教区法官还是准备走了。这时他由于内心喜悦,脸显得格外漂亮。

“是怠慢,先生。不过,不管是不是,我总得去跟这个亲爱的朋友做个解释。去堤岸吧,在路上我们再细谈。我希望你好好地了解一下这个女人,特别是从心理上,就像眼下爱卖弄学问的那些人说的那样。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就像我刚才说的,她是个善良的天使,是个不应遭到冷遇的天使。”

“可是,这不能算是怠慢……我来对您解释……我事先不知道……”

他们说得很轻,因为他们已来到教堂的南殿,正朝门口走去。这儿最后一个厅堂是圣克莱门蒂纳祈祷室,面积很大,建于十七世纪,比其他几个祈祷室要晚建几个世纪。祈祷室中央有四个祭坛,墙上有许多装饰物,形状像枯枝败叶一般,也有阿拉伯式的或其他陈旧式样的装饰物。

讲经师和大祭司听到祈祷室内有人说话。德·帕斯没有注意听,里帕米兰却停下来,伸长脖子,打算仔细窃听。

“我的天哪!原来是他们!”他惊讶地说。

“谁?”

“是他们,是那个小寡妇和堂萨图尔诺。我听出是他那蟋蟀一般的声音。”

刚才还急着想尽早离开教堂的大祭司,现在却坚持要进圣克莱门蒂纳祈祷室去看看。讲经师为了掩饰自己想尽快去堤岸的心情,也跟着走了进去。

果然是他们俩。

只见堂萨图尔尼诺礼服上全是石灰和蜘蛛网,头上大汗淋漓,满脸通红,双耳青紫,站在祈祷室中间,一只手指着拱顶,正对他那几个听众进行讲解。看样子,他有些生气。受他的感染,英方松夫妇也有些不高兴。

“先生,太太们,”堂萨图尔尼诺大声说,“你们都已经看到了,这祈祷室像颗痣,是颗难看的痣,说得更明确一点,是这座白壁似的哥特式教堂的一块黑斑。诸位刚才已参观了列王祠,它是庄严的古罗马建筑,赤裸裸的毫无装饰,反倒显得很高雅。你们已看过纯尖顶式的回廊,游览了地下墓道,那朴实无华的哥特风格并不使人感到呆板。你们也参观了安放圣骨的地下灵堂,了解到早期圣教教堂的情景。在唱经处我们欣赏了精美的浮雕,它们不是出自贝鲁格特①之手,而是帕尔马·阿特拉的杰作。此人名不见经传,然而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大家也见到了大礼拜堂的那一组雕塑,对其独具匠心的刀笔非常欣赏,惊叹不已。我可以说,那是格里哈尔特的大手笔。总之,参观了整个圣巴西里卡教堂后,你们一定会认为它是一件庄严、纯洁、简朴却又很精美的艺术品。然而,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诉你们,这座祈祷室实在是太乏味了,这里的建筑浮华繁琐,形式呆板,矫揉造作,装饰过度,显得臃肿。这个圣克莱门蒂纳祈祷室我认为是给艺术丢了脸,是给斐都斯塔教堂抹了黑。”

①十五世纪西班牙艺术家。

他沉默了片刻,用奥布杜利娅递给他的那块香喷喷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和脖子上的汗水,他自己那块手帕在他刚才滔滔不绝地讲话时早让口水弄湿了。

英方松夫妇也出了不少汗。英方松听了一个半小时的讲解(这像是一次有关考古学、建筑学和应用历史学的讲座),他听得脑子稀里糊涂,竟然将那些哈里发①与清真寺里的石柱子混同起来,弄不清是那些哈里发呢,还是那些石柱子数目超过了八百个。他还将陶立克式、爱奥尼克式和科林斯式②跟卡斯蒂利亚的几个名叫阿方索的国王搅和在一起。他甚至连斐都斯塔的建立应归功于一个赤脚修士呢,还是归功于一个半圆拱门也搞不清了。总而言之,他只感到难以遏制的恶心,几乎已无法倾听考古学家的讲解。他竭力不让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因为一吐出来,就会严重失礼。

①中世纪阿拉伯国家和奥斯曼帝国君主的称号。

②以上几种均为古代西方的建筑式样。

“要是在船上,呕吐是正常的事,”他想,“可是,我们是在教堂里。”

英方松觉得自己真的就在大海里。每当他听考古学家说什么北厅呀,南厅呀,主厅呀,他就以为面前真的有一支舰队①,他还觉得从堂萨图尔诺身上能闻到一股沥青的气味。尽管这样,这个可怜的从村镇来的人还一个劲儿地对堂萨图尔诺的讲解点头称是。

①在西班牙文里,教堂的“厅”与“船舰”是同一个词。

他完全同意堂萨图尔诺的见解,认为这个祈祷室是对天主教堂的亵渎。这里面的那些华盖呀、壁龛呀,实在是太俗气,太笨重了,笨重得英方松生怕它们会掉下来压在自己的脑袋上,眼下它们准是在摇晃着呢。英方松心里就这么想着。可是,他转眼又想,如果将这种带有许多装饰的建筑式样说成是俗气、笨重,那么,堂萨图尔尼诺先生本人该是最俗气,最笨重的了。

他突然想到,堂萨图尔诺会不会因他们来自一个捕鱼的小镇,在有意愚弄他们。不会的,那张面孔看来不会骗人,他是在说真话。从维雷蒙多国王到波斯人的大迁移,一直到阿拉伯的柱子,这都是真的。只不过这一切和他这个普通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

英方松那个体面的妻子也感到累了,她早听腻了,腿也走得发酸,不过,头脑还是清醒的。她早在一个小时前就不去听这个夸夸其谈、不知羞耻、行为放肆的家伙的讲解了。要不是他丈夫什么话也不让她说,认为这么做不合适,没有教养,要不是因为他们是在教堂里,哼!她又气又恨,真想大吵一场。她和自己那个傻里傻气的丈夫在这儿扮演了什么角色!她一直对丈夫使眼色、打手势,但都无济于事。他以为她是在对他示意建筑方面的事,因此,一直假装没有看见。那个唐娜·奥布杜利娅呢?她倒一点也不觉得厌倦,她大概常来这儿参观,一次机会也不错过。她当然喜欢来参观啊,可将他们夫妻俩折腾苦了,他们夫妻俩从楼上到楼下,又到了地下室,累得半死。可那两个人呢,一到黑暗的地方,便手拉着手。她亲眼见到过一次,自然不止这么一次啦。他还踩她的脚……反正他们俩总是走在一起。如果遇到狭窄的地方,只容一个人通过,他们总要两人挤过去,实在是太放肆了!她丈夫又怎么会和这样一位太太交上朋友的呢?这位从镇上来的体面的太太甚至对自己的丈夫也有点怀疑了。她已好久没有吭声了。如果奥布杜利娅和贝尔穆德斯这时不一个劲儿地谈文艺复兴方面的事,他们一定会发现这个从小镇来的刚才那么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的夫人这时却皱着眉头,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堂萨图尔诺又开始了他的讲解,他是想证实自己下的结论。

“每一个有鉴赏力的人都能见到这样的情况,”他继续说,“大主教堂加西亚·马德雷洪虽然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但他竟能容忍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浮夸的装饰和巴罗克式的铺张,实在是该死!什么隅撑呀,圆形浮雕呀,壁龛呀,”他用手指了指,又说,“柱头呀,已破损的山墙呀……不管是门上,窗上,甚至连天窗和墙角的支撑拱都有许多装饰作点缀。我要以艺术的名义,以神圣的简朴观念的名义,以同样不朽的和谐观念的名义,对它们进行严厉的谴责!”

“请您听我说一句话,”英方松太太看也没有看她丈夫,壮着胆子说道,“不管您怎么说,我却认为这祈祷室很好看。相反,我以为亵渎神圣教堂的人才是最丑恶的,因为他辱骂了上帝和圣徒!”

她实在不想听下去了,想和这个放荡不羁的家伙干一仗。于是,尽管有些羞怯,却还是选择了纯洁无私的艺术这个领域与他展开争论。另外,她确实喜欢这间祈祷室,别的她也不想看了。英方松以为他妻子发疯了。她准是像他自己那样头脑发晕了。他想说话,但还没有开口,奥布杜利娅便放声大笑,堂卡耶塔诺在祈祷室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堂萨图尔诺不再往下说,他在猜测那位太太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反对自己;他只是像讲经师那样欠了欠身子,还歪了歪嘴,皱了皱眉头,这是他自己对着镜子发明的一种姿态。这意思是说,他贝尔穆德斯是不会与女士们争吵的。他只是做出这样的回答:

“太太……我没有亵渎什么呀……这种艺术嘛……”

“您是亵渎了!”

“别说了,卡罗利纳!”

“让她说吧,英方松先生,我愿意听取各种意见。”他生怕那位从小城镇来的太太在亵渎不亵渎的问题上占优势,便接下去说:

“另外,您一定会明白,我的朋友,我喜欢古典美,我强烈反对巴罗克式的艺术……因为它装饰得太过分了。”

“是太过分了,”英方松大声地附和道,他是想以此来弥补自己妻子刚才的胡言乱语造成的影响,“是太过分了,”他又重复了一句,“简直叫人恶心!”瞧他的模样,真的像要呕吐的样子。

“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又说了一句。

“跟洛可可①一样!”奥布杜利娅说。

①十八世纪法国盛行的一种浮华的艺术风格。

这时,大祭司进去向她欠身致意,那姿态仿佛要亲吻她那双古铜色的靴子。

众人一起走出教堂,来到街上。

堂萨图尔诺急忙告辞。他两颊滚烫,没有穿外套,身上觉得冷。外面刮的虽是热风,他却觉得是在刮北风。

“我怕是得肺炎了。”他一面快步往家里走,一面扣着腰部的扣子。

他需要单独回味这个下午体验到的满腔激情。

他爱她,还以为她也爱他。

第03章

那天下午,庭长夫人和讲经师在散步时进行了交谈。大祭司设法让他们见了面,凭他与庭长夫人的密切关系,这次见面没有费什么劲。

这位美丽的夫人和教区法官以往很少进行交谈,见了面也不过像在公共场所见面那样寒暄几句。

唐娜·安娜·奥索雷斯没有参加任何宗教团体。她尽管每月给星期日学校交纳学费,但既不去听课,也不去听讲座。她平时很少与那些像讲经师一样有影响的人交往。讲经师也很少与那些不愿为他的宣传计划效劳的人来往。堂维克多·金塔纳尔先生任斐都斯塔法庭庭长时,每逢节日庆典,讲经师总要根据民间习俗对庭长进行礼节性的拜访。金塔纳尔先生不但盛情接待,还按来客访问的次数,作相应的回访。这位除贝尔穆德斯外,本城最讲礼仪的绅士对这方面的事总是一丝不苟。堂维克多退休后,不知什么原因,讲经师登门拜访的次数渐渐减少,到后来就不再去看望他了。不过,他们有时在街上或在堤岸相遇,总要客客气气地问候致意。他们彼此都非常尊重对方。人们对德·帕斯的种种诽谤言论一传到堂维克多这儿,便好像遇到了绝缘体。堂维克多不但不去传播流言蜚语,而且还担负起消除其恶劣影响的义务。唐娜·安娜以前从来没有单独跟讲经师说过话。自从讲经师停止对她家拜访后,她就没有在近处见到过他,至少她记不得有这样的事了。堂卡耶塔诺清楚地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他用自己永远也改变不了的那种半真半假的腔调,装模作样地运用了一套外交辞令对他们相互作了介绍。庭长夫人和讲经师当场没有说什么,说得最多的是里帕米兰,另外,陪金塔纳尔夫人来的比西塔辛也说了不少。唐娜·安娜很快就回家去了,当晚她早早上床休息了。

那天下午讲经师和庭长夫人谈话的时间不长。她只记得一点,次日祈祷结束后,讲经师在自己的忏悔室里等候她。他还拐弯抹角地向她指出,由于改变了忏悔神父,她最好做一次全面忏悔。

他说话嗓音甜润,和蔼可亲,但话说得不多,语气中略带一点冷漠,还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她没有看见他的眼睛,只见到他那肥厚多肉的白眼皮,睫毛下闪耀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庭长夫人跪在床边作了几分钟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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