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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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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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定主意不让自己以粗野行为破坏跟那位“美丽天使”的友谊,因为那样只会使他感到内疚和悔恨。他确信,安娜的心灵是纯洁的,她已全身心地投到了宗教事业中去,如果玷污了她,那么她纯洁的灵魂就会失去魅力。讲经师内心虽充满激情,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越轨。他顽强地抵御着肉体突然而猛烈的反叛。他想,如果离开了唐娜·安娜,那么,他的身体好坏对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没有对他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但他的整个灵魂都是属于她的。每当安娜双手合十,含着微笑,体贴人微地恳请他保重身体,不要把时间和精力全都花在工作和忏悔上时,他都会感到强烈的内疚和痛苦。她仿佛在对他说:“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离我而去,我会怎么样呢?”

“这实在太不应该了,”讲经师想,“在她面前,我装出一副圣人的样子,但实际上我只是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欺骗他人我不感到难过,但我这是在欺骗她呀!可我又不得不这样做。”他想,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于她才这样做的;由于她,他才强烈地感觉到了自以为早已消亡了的青春的激情;由于她,他才又陷入了原来的泥坑。他试图从这些想法中寻求安慰,但没有达到目的,他无法消除内心的遗憾和痛苦。

特莱西纳忐忑不安地过了好几个星期,生怕自己会失去对少爷的控制。这期间讲经师正和安娜过着无忧无虑、心平如镜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又有些心猿意马,难以自制了。这种情况比内疚还可怕,还危险,安娜越是贞洁,越是清白无辜,越是相信他们之间纯正的友谊,对堂费尔明激情的刺激性越大。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信任、关怀和情义,以及她所做所说的一切,都像往火堆里添干柴。为了避免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他决心收敛一些,而这正合特莱西纳的胃口,她认为自己取得了胜利。

安娜也有内心的隐秘。她的信仰是真诚的,希望得到拯救的意愿是坚定的,如圣特蕾莎说的那样希望一步一步地升腾到更高境界的决心也是强烈的,但同时堂阿尔瓦罗对她的诱惑也越来越强烈了。奇怪的是她一方面认为思念他是一种罪孽,另一方面却又感到某种快乐。她不再怀疑此人对她来说意味着堕落,也不再怀疑正是由于自己身上还有一些世俗的、肉欲的、脆弱而非永恒的东西,才会喜欢他。她现在已不像过去那样敢面对面地瞧着他,也不让他几个小时地待在自己身边。不行,她得躲开他,得远远地离开他,甚至连想也别去想他。他是魔鬼,是耶稣的大敌。她别无他法,只有躲开他。她现在有些卑躬屈膝,而过去则过于傲慢。她现在能这么清清白白地活着,全凭上帝保佑。她承认,如果上帝对她听之任之,她准会失节。这就是说,只要上帝一松手,堂阿尔瓦罗便会伸手将她抓住。为此,她既不愿想他,也不愿见他。然而,她还是会不知不觉地想到他。她想将他抛到脑后,但他的形象总会反复出现。这实在太遗憾了,耶稣会怎么想呢?讲经师要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她只要稍一放纵自己,便会想起梅西亚,心里总有某种快感。她认为这种感觉十分卑鄙,对此深感厌恶。为什么要想念梅西亚呢?意识到对耶稣的不忠,这使她感到悔恨、悲伤。害怕。是啊,对天主和自己的兄长堂费尔明的不忠使她厌恶自己,自轻自贱。安娜向讲经师进行忏悔时,不敢将这些想法告诉他,因为那样会伤害他,会毁坏他们之间的真诚友谊。为了在忏悔中隐瞒这一点,她自我解嘲地说:“我不愿意这么说。”每当她能控制自己的思想时,她会有意识地将罪恶的念头驱赶出去,不去想堂阿尔瓦罗,不有意去犯罪。是不是有无意识的犯罪呢?有一天她就这个问题请教了讲经师,但没有说这个问题与她本人有关。堂费尔明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一言难尽。他引用几个作家的话来进行说明。安娜记得,其中有帕斯卡①的《大主教》。她有这本书,便找来读了。她读不懂,都快急疯了。看来,做好人也需要有一定的才华,她继续对讲经师隐瞒内心的隐秘。讲经师的敌人对他大肆诬蔑时,安娜怀着一片慈心竭力保护他。在她看来,那些诬蔑全都是捏造的。她用这个方法抵御梅西亚对她的诱惑。

①十七世纪法国作家。

安娜决心牺牲自己,援助这个曾经拯救过她的男人。这个愿望十分强烈,她很高兴这样做。她渴望爱情,这样做,也许是对这种渴望的一种弥补,“是的,”她想,“我就要怀着一颗爱心,做出自我牺牲,同自己的犯罪倾向进行斗争。如果需要的话,我愿为此人而死。”然而,她又不知怎样将自己的愿望化为行动。她努力寻找,但就是找不到为讲经师做出牺牲的机会。她能为消减那些诽谤中伤的力量做些什么呢?到目前为止,她还什么也没有做,但她没有失望,也许将来会有机会拯救那个“殉道者”的,而眼下只能对他作些安慰。她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以致讲经师花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没有跪倒在她的面前,亲吻她那双小巧玲珑、穿着时髦皮鞋的脚。

在这期间,佛哈、莫乌雷洛、堂库斯托蒂奥、吉马兰和《警钟报》里的人以及在幕后的堂阿尔瓦罗和比西塔辛等人也在加紧活动,以便推翻压在他们头上的这座大山——这儿自然是指讲经师。

修女特雷莎之死对讲经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动摇了他窃居的崇高地位,并在一段时间里使可怜的堂桑托斯·巴里纳加的事相形见细。然而,几星期后,巴里纳加这个受害者的光环重放异彩,公众那种虚假的同情心又转向他了,就像戏剧《第二个母亲》中的那个后娘那样。斐都斯塔人并不关心堂桑托斯的生死,谁也不愿伸手拉他一把,而且,大伙儿还是轻蔑地叫他酒鬼。但是,人们都非常憎恨讲经师,骂他是制造这么多不幸的罪魁祸首,并相信,就是上帝也赞成大家这么诅咒他。

“啊,在这个时代,在这个遭一切进步势力的敌人诽谤的时代,”佛哈在俱乐部里大声说,“在这个实利主义的腐朽的时代,谁也不能任意践踏民众的感情而不遭到被践踏入的同声谴责!堂桑托斯·巴里纳加是红十字商店肆无忌惮的垄断行为的受害者,眼下正在他冷冷清清的店堂里挨饿。

“在他的商店里,当年摆满了圣杯、圣碟和圣灯,还有蜡烛等无数祭祀用品。现在他却在那儿快饿死了。先生们,我们都知道,这都怪那个买卖圣职的家伙。当然,这个置我们的商业法规和教规于不顾的人,这个身为教士还在做生意的人,这个使可怜的市民巴里纳加行将饿死的人,好日子也不会太久了,因为民众的仇恨像潮水一样在增长,在升高,最后必然会将这个暴君吞没!”

佛哈这样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次,但他从来没有给堂桑托斯送去一只母鸡或别的什么,让他煨锅鸡汤喝。这个破产商人在理论上的支持者们都跟佛哈一样,嘴里一个劲儿地说他快要饿死了,但去拜访他时,没有人给他送去一片面包。佛哈也常去看他,但很快就出来了。他去的目的是为了证实一下这个可怜的老人是不是真的一贫如洗。得到证实后,便立即出门大骂讲经师。他认为这样做就是为他伟大的进步事业做出了贡献。

本来一些乐于助人的虔诚教徒会给堂桑托斯一些资助,但不久前他宣布自己成了异教徒,这些资助便全落空了。

有些圣保罗会的女会员来到老人的卧榻边,向他表示愿意给他提供一些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但被他拒绝了。当时,幸亏堂庞佩约·吉马兰在场,否则堂桑托斯准会对她们破口大骂。

堂桑托斯授权给他的朋友堂庞佩约,拒绝接受狂热的宗教徒的任何帮助。吉马兰愉快地接受了这一需要坚强的毅力才能完成的使命。

唐娜·佩德罗尼拉和受俸牧师堂库斯托蒂奥受圣保罗会的委托,来到了那个慢性酒精中毒患者的空荡荡、冷清清的房子里。巴里纳加的女儿——一个脸色苍白、干枯的女教徒哭哭啼啼地在楼下一间空房子里接待他们。堂库斯托蒂奥学讲经师的样子,柔声柔气地对女教徒说了些安慰的话。她抬起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像见到了熟人似地注视着满嘴甜言蜜语的教士的眼睛。

随后,他们又踮起脚尖,悄然上楼,准备见见那个宗教界的敌人。

“这么说,堂庞佩约也在楼上了?”堂库斯托蒂奥走到楼梯中间问道。

“是的,这些天他一直在这儿。我父亲让我离开,他要那个老家伙照看自己。”

堂庞佩约·吉马兰听到受俸牧师的声音,知道他是个神父,便作好了防御准备,竭力摆出与自己这个坚定的自由思想者的身份相称的势态。他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着大步,脚下遭虫蛀的栗木地板被踩得吱吱作响。在旁边的那间卧室里,不时传来病人的呻吟声和困难的呼吸声。卧室没有门、由一块肮脏的红布隔开。

“谁来了?”堂桑托斯有气无力地问道。他身上没有劲儿,火气倒不小。

“我估计是他们来了,不过,您不用害怕,有我在这儿呢。您不要说话,别生气,一切由我来应付。”

敌人进来了。尽管他们不是来吵架的,但堂庞佩约还是作好了准备。唐娜·佩德罗尼拉刚一开口,无神论者便向她伸出手去,打断她的话说:

“夫人,对不起,也请这位尊敬的教士原谅,你们走错了门,这儿不需要你们有条件的施舍……”

“什么有条件的施舍?”堂库斯托蒂奥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的朋友,请别生气。我觉得您在地球上另有使命。我是在平心静气地跟您说话……”

“老兄,我认为我没有说过……”

“您刚才说了,您说什么有条件的施舍……我可不吃这一套,谁也别想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我的头上。我并非对教士一概仇视,但我希望有文化的人都要讲点礼貌……”

“先生,我们可不是来吵架的,我们是来施舍的……”

“可您的施舍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唐娜·佩德罗尼拉大声说。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跟这个无神论的疯子打交道。“您在这个家里能做得了主吗?这位小姐是堂桑托斯的女儿,我们今天是来找他们父女俩的,是给他们送救济款来的。”

“条件是要他悔过自新,这我早已知道。关于宗教自主的问题堂桑托斯已授权给我。现在我要以他的名义恳请两位离开这里……”

堂庞佩约伸手指了指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放下。唐娜·佩德罗尼拉说,她不打算听从一个管闲事的人的命令。

“夫人,你们俩才是爱管闲事的人呢,谁也没有叫你们来。这儿只接受不要出示领受圣餐证明书的施舍。”

“我们也没有要你们出示证明书……”

“神父先生,请别跟我耍弄神学院的那套把戏。现代哲学表明,经院哲学是一种只能哄骗小孩的玩意儿。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你们是想用一盘滨豆来换取我朋友牢固的信念,用一碗肉汤就叫他改变信仰,用一个比塞塔就叫他信教……这太不应该了!”

“可是先生……”

“神父先生,别来这一套了。堂桑托斯打算既不忏悔,也不受圣餐就死去。他不承认祖先的宗教。这是他不可更改的条件。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同意帮助他,照顾他,给他需要的食品和医药吗?”

“可是,我的先生……”

“不要我的先生,你的先生的,我已经说了,您那套经院哲学也骗不了我!”

“谁骗了您啦?”唐娜·佩德罗尼拉说,“不过,我们想跟当事人面谈一下。”

“那不行……”

“怎么不行?”

“夫人,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这种无理要求,那我就不管你们是男是女,将你们全都从楼梯上扔下去。”

说完,堂庞佩约便一步跨到那红布帘子边,挡住唐娜·佩德罗尼拉的去路。

“谁呀,谁呀?”巴里纳加在卧室里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问道。

“是圣保罗会的人。”吉马兰回答说。

“让雷电将他们打死吧!快滚出我家!堂庞佩约,您为什么不拿扫帚将他们轰出去。不要脸的东西……是不是还有个神父?”

“有,先生,是有个神父……”

“是讲经师这个强盗?是那个盗圣蜡的家伙吧?这个将我搞得一贫如洗的人,一定是来嘲弄我的!嘿,我要是能起床……可您为什么不拿棍子将他赶出去呢?快给我滚!公道……没有公道了吗?难道穷人就没有公道吗?”

“请别那么激动,他不是讲经师。”

“是的,他是讲经师,我知道,他是圣保罗会的头头。你快进来吧,强盗,你要进来,我就砸烂你的脑壳。”

“冷静点,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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