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庭长夫人- 第9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在忏悔室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欲念。他这时也想起特莱西纳,想起这个脸色苍白、笑容可掬的姑娘。她像在他脑子里说:“你怎么啦?”“我是个男人,”他加快了步伐,“我爱她的灵魂。”“您也爱她的肉体,”特莱西纳在他脑子里说,“您也爱她的身体,别忘了这一点。”“对,对,不过,我要等待,我一直等到死也要得到她,我不会失去她的,因为我爱她的一切。她是我的,我由衷地爱她。可是,她离开了我,远远地离开了我,我永远失去她了……”

安娜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她瞧着讲经师离她而去,没有勇气拦住他,没有力气将他叫回来。这时,她头脑里突然清晰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位教士先生爱上她了!看来,他是作为一个男人爱上了她,这种爱不是她原来想像的那种宗教的、理想主义的、天使般的爱。他嫉妒了,嫉妒得要命……讲经师并不是她精神上的兄长,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是个身穿教士服、有七情六欲的男人。一想到这个教士在爱着自己,安娜身躯像突然碰到冰凉的物体一样猛地一颤。她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笑,那是从心底里发出的苦笑。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这个自由思想人士,见到他身穿衬衫,站在桌子边,就在洛雷托,和一个教士及几个无神论者或进步党人士一起进行辩论。安娜就像刚刚听到那样清楚地记得她父亲和那几个先生说的话:“教士玷污了良心。他们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所谓宗教禁欲完全是骗人的鬼话。”这些话当年她听了并不理解,现在回想起来,含义却十分清楚。看来他们是想玷污她。唐娜·佩德罗尼拉把这幢房子让出来,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待着,就是想腐蚀她……想到这里,安娜感到恶心,感到羞耻,她急急地朝门口奔去,没有告别就走出门去,回到家里。

一到家,发现堂维克多正在用锤子敲打什么,声音震耳欲聋。他在制作桥的模型,想拿到圣马特奥展览会上展出。这次他没有拿布将锤子包上,铁锤敲铁钉,声音大得吓人。现在他是一家之主了,他妻子听从他的意愿,前去参加舞会,就证明了这一点。宗教和神秘主义的影响已不复存在,现在他只保留从祖先传下来的一般性的信仰,有这点就足够了。除此之外,就搞他的发明创造,搞他的艺术,还有演戏,打猎,再加上敲敲打打,生活够丰富多彩了。堂维克多就这样想着。他穿一件苏格兰格子花呢睡衣,不停地在他的新车间里敲打着。新车间是底层的一个小房间,门朝院子里开着。阳光一直照到他的脚下。照得他那双半土耳其式的拖鞋上的玻璃球和金色鞋带闪闪发亮。他一边干活,一边吹着口哨,他那只省内最名贵的金丝雀也在吱吱地叫着,鸟笼就挂在一根铁丝上。安娜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他实际上是她的父亲,她就像爱父亲那样爱他。就是从外表看,他也真有点像自己的生父。预示着春天即将来临的二月的阳光,那清新的空气,丁丁当当的敲打声,口哨和鸟呜,还有飘过天井上空的朵朵白云,这一切都让人高兴。这就是她的家,她是家里的女王,这儿宁静的气氛全是属于她的。堂维克多放下锤子,去拿锯子时,见到了妻子。

他们默默无言,相视一笑。阳光使金塔纳尔恢复了青春。他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他制造出来的东西令人叫绝。尽管在形式上过于完美,但他确实能拿起一块木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安娜十分欣赏丈夫的手艺。

他听到妻子的赞扬,非常高兴,脸有些发红,答应下星期给她做一张缝纫用的桌子。“凭我这双手什么东西都能做出来。”

一时间,庭长夫人忘记了早晨的不愉快。当她重新想起那件事时,觉得堂费尔明不是坏人,但是个不幸的人。不过,她以为,从任何角度看,当了教士还坠入情网,实属荒唐可笑。安娜曾多次想像过各种罗曼蒂克的爱情,就是没有想到过这种爱情。在戏剧里会出现这种亵渎神灵的爱情,但现实生活中身穿紫色法衣的教士产生这样的感情就太令人难以接受了。生性诚实的安娜从本能上厌恶这种现象。不过,她觉得堂费尔明还是值得同情的,不能原谅的倒是那个唐娜·佩德罗尼拉。往后如果再次跟讲经师交谈(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因为他们终究还得把事情解释清楚),她再也不会去那个老婆子的家了。这个老太太究竟安的什么心?她将她安娜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堂维克多刚才出去了一会儿。当他高高兴兴地哼着小调,从街上回来时,突然对妻子说,他们应接受侯爵夫人的邀请,午饭后和她一起喝咖啡,然后出去散步,看化装游行。

“金塔纳尔,看在上帝分上,别再开玩笑啦。我不想出去参加什么活动,也不想参加狂欢节,我累了。昨天的舞会累得我够呛,昨天我不是依了你了,看在上帝分上,别再搞什么新花样了。”

“好的,亲爱的,我不再坚持了。”

堂维克多没有说什么。刚才那股子劲儿已消失了一半。他不敢将上帝赋予他的劲全都使出来。常言道,弦不能绷得太紧。

当然,他自己还是应邀去喝咖啡散步了。

安娜一个人留在家里。从梳妆室敞开的阳台门那边传来在人们平时散步的地方演奏的乐曲声,那儿正在举行狂欢节。乐曲声模糊,时断时续,使她满腹忧伤。她想起了对她具有诱惑力的梅西亚和自作多情、满怀嫉妒的讲经师。眼下她对他寄予无限的同情。当初毕竟是他以宗教和道德的光芒打开了她的心扉。她想到自己像遭到了一场地震似的,信仰已被震裂,震碎,不过,在她的心目中,讲经师和信仰之间联系得十分紧密,所以,尽管她感到失望,但还没有完全失去信仰。以往堂费尔明力图使她产生对上帝和教会的畏惧心理,但有关教义方面的问题却对她谈得不多,因此,她的信仰缺乏应有的坚定性。当初她参加的宗教活动和静思默想已变得十分遥远。那时她有病,心情苦闷,读了圣特雷莎的书,她心灵燃起理想主义的火花。康复后,讲经师的形象使女圣徒的形象黯然失色。但这时他俩之间却温情脉脉,大谈兄妹之情,很少谈上帝。现在她终于看清,讲经师是想将她占为己有,过去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这个目的作准备。

她认为,相比之下,还是梅西亚风格高。他没有伪装,几乎是“赤膊上阵”,公开亮明自己的意图。他也没有滥用和堂维克多的友谊。看来,这两个男人都爱她。想到这儿,她忧伤的心情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但她不能属于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她不愿也不想成为讲经师的人。她的确欠了他许多情,她应该永远感激他,但爱他却是另一回事,那是非常荒唐的,令人恶心的。年近三十还谈情说爱,而且是跟一个教士相爱,不觉得好笑吗?羞惭和愤怒使安娜感到脸如火烧。“讲经师居然还指望跟我……这永远不可能!”

那天下午,安娜觉得时间特别长,像过了许多天一样。她脑子非常兴奋,与上面讲到的类似的想法反复出现。

当她脑海里浮现出梅西亚的形象时,她也同样试图躲开它。想到舞会上的情况,想到她与堂阿尔瓦罗接触而内心没有感到强烈的内疚,她更加羞愧万分。不过,她认为这只不过是一场梦,而且,她不应该对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承担责任。他们吵吵嚷嚷的,将她弄得头脑昏昏,还用香槟将她灌得醉醺醺的。当然,如果现在还允许堂阿尔瓦罗来对她进行挑逗,那她就太卑鄙了。她绝对不会听了他讲的甜言蜜语就将自己出卖给他的。堂阿尔瓦罗说,他不是教士,她如果避开他,就有可能落到讲经师的手中。这都是谎言!作为贞洁的女人,她不会属于他俩中的任何一个人!“从宗教角度看,我喜欢堂费尔明。我知道他爱我,也许他无法摆脱对我的感情,就像我无法摆脱梅西亚在我感官中留下的印象一样。不过,我不会不顾罪孽去爱讲经师,这点是肯定的。我要躲开堂阿尔瓦罗,但更要避开讲经师。前者的感情尽管也是非法的,但不像后者的感情那样令人讨厌,亵渎神灵。总之,这两个人我都要避开!”

除了自己的家,她没有别的藏身地了。堂维克多还是成天和弗里西利斯,以及他那个爱得发疯的“博物馆”里的那些玩意儿打交道,否则,就演他的戏。

家里也有家里的乐趣,安娜竭力试图找到家里的乐趣。可惜她没有儿女,如果有孩子,她就会忙个没完没了。那才有意思呢!她不愿收养孤儿院的孩子。

安娜开始干起家务活了,她细心地照顾堂维克多的生活起居。但过了七八天,她就发现这只是自欺欺人。这么一点点家务事,一会儿就干完了,她干吗要为此而感到心满意足呢?见妻子这么关心家里的事,堂维克多从心底里感激她。不过,有关他个人的事,他倒希望安娜最好不要插手。他这个人就连缝个扣子也喜欢自己动手。至于书房里的事,他更不喜欢别人来帮忙了。如果有人帮他打扫书房,那等于拿鞭子抽他。给他整理床铺也是白费力气,因为他到头来还会一会儿抖抖枕头,一会儿翻翻被子,将床铺搞乱。后来安娜又故态复萌,对家里的事不问不闻,堂维克多也从心底里感谢她,因为这样他又可以自由自在了。总而言之,妻子关心他,他会永远感激她,但结果却反而给他添了麻烦。

堂阿尔瓦罗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所以,心里反倒不怎么急了。也就是说,他不打算发起“突然袭击”了。他打算过了四旬斋后,再采取行动,因为安娜归根到底还是个虔诚的信徒,在复活节期间干那种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过了复活节,机会就来了,因为等我主耶稣复活后,人们一定会兴高采烈,寻欢作乐就变得合情合理了。再说,春天一来,活动就会多起来,堂维克多一定会让妻子参加各种活动。“好吧,我们过了复活节再见吧。”

再说,堂阿尔瓦罗的身体也有些虚,需要好好休息,以恢复元气。夏天他在帕罗马莱斯差一点把身体弄垮了。那位部长夫人也够风流的了。一般地说,一个女人表面上越正经,被征服后,就越显得风流。庭长夫人如果就范后,准是个非常风流的女人。所以,梅西亚在体力方面得作些准备。他读了一些强身健体的书,还去健身房做体操,骑马郊游。巴科·贝加亚纳约他去寻花问柳,他一概谢绝。“这小子准是玩够了。”巴科说。堂阿尔瓦罗听了,只是微笑一下,就躺下睡觉了。他每天起得很早。一起来就去散步处散步。那儿空气新鲜,鲜花遍地,香气四溢。鸟儿在树枝上蹦来蹦去,建筑巢穴,以便在四月份产蛋孵小鸟。人们说,建在树上的鸟巢像一个个装饰物,增添了节日的气氛。三月份的天气像六月那样炎热,即使在清晨,太阳也有点火辣辣的。在斐都斯塔,春天提前到来是常有的事,但大自然仿佛在跟人们开玩笑,这样的天气持续不了多久,接踵而来的又是冬天,即使不下雨,天气也相当寒冷。下起雨来,更是没有个完。堂阿尔瓦罗充分利用那几天炎热的天气,虽说时间不长,他还是过得非常愉快。他衡量幸福不根据时间的长短,他甚至不相信有真正的幸福。他只追求快乐,时间短一些,他也不在乎。一天,他正在马路上散步,这时,整个街道只有他一个人。他见远处过来一个人。此人身材高大,举止威严。原来他就是讲经师。在散步的地方就只有他们俩。看来要避也避不开了,因为他们都是面对面地朝前走着。两人只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就擦身而过。堂阿尔瓦罗有些害怕,他想:“此人已爱上了庭长夫人。遭到她冷遇后,如果突然发起疯来,将我看成他的情敌,趁着这儿没人,扑上来将我拳打脚踢……”梅西亚回想起在贝加亚纳侯爵花园里讲经师将挂在秋千上的奥布杜利娅救下来时的情景。

见到堂阿尔瓦罗后,讲经师也在想:“如果我朝这家伙扑上去,准能将他打翻在地,再在他脑袋和肚子上踩上几脚,我一定会这样做……”他真怕会控制不住自己。他在书中读到过,有些神经紧张的人,一见到自己的冤家对头就会干出这种事来。他还想起爱伦·坡①小说中的某些凶杀案……他的目光具有挑衅性,仿佛对他说:“哼,我恨不得给你一记耳光!”梅西亚也朝他瞪了一眼,他的眼神的意思是:“去你的吧,我才不理你这一套呢。”

①十九世纪美国作家。

两人各走各的路,只是第二天早晨,谁也没有去那儿散步。这两人散步的目的截然相反,讲经师是为了消耗无用的体力,梅西亚则是为了恢复已经失去的精力。他们怕再次相遇,就找别的地方散步去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