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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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皮记-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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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身上没零钱……’

“啊!罗西尼的音乐,拿来和这句话作比较,简直毫无意义了。但是,还是让我们回到杂耍戏院来吧。为了能带伯爵夫人去杂耍戏院看戏,我打算把镶在我母亲肖像周围的一只金环拿去抵押,尽管在我的想象中,当铺始终和监狱一样,我却宁愿亲自把我的床打去抵押,而不愿去向人求乞。你伸手向他要钱的那个人的眼色多么令人难堪呵!某种借贷会使我们丢尽面子,正象出自友人嘴里的拒绝,会打破我们最后的幻想。波利娜还在工作,她母亲已经睡了。我向帐子略微掀起的床上偷看了一眼,我想戈丹夫人一定睡得很熟,因为,我从阴影中瞥见她安静而灰黄的侧面深陷在枕头上。

“‘您一定很烦恼!’波利娜把画笔搁在调色板上对我说。

“‘我可怜的孩子,您倒可以帮我一个大忙,’我回答她说。

“当时她望着我的那副快乐的神情,使我心里震动了一下。

“‘她会爱我的!’我心里想,‘波利娜……,我接着说

第二部分 冷酷的女人 第22节

“为了好好地观察她,我便靠近她坐下来。她猜透了我的意思,因为,我叫她名字时,用的是问话的语调;她把眼皮垂下,我正好端详她,相信能够看透她的心思,象能看透我自己的那样。尤其是她的外貌既天真又纯洁。

“'您爱我吗?’我问她。“'有点儿……狂热地……完全不!’她大声地说。

“她并不爱我。她那诙谐的语调和自然流露的可爱姿态,只不过描绘出一个少女的调皮的感激心情罢了。我于是向她诉说我的穷困和我所碰到的麻烦,并请求她的帮助。

“‘怎么,拉法埃尔先生,’她说,‘您自己不愿意跑当铺,倒要打发我去!’

“我顿时面红耳赤,这个女孩子的逻辑竟使我狼狈不堪。她便握住我的手,象是想用一种爱抚作为她脱口而出的一句坦率话的补偿。

“‘啊!我倒很愿意去跑一趟,’她说,‘可是,这用不着了。今天早上,在钢琴后面,墙壁和护栏之间,我找到了您无意中丢失的两枚五个法郎的银币,我已把这钱放在您的书桌上了。’

“‘拉法埃尔先生,您不久就要收到钱啦,在您没有收到之前,我很愿意先借给您几个银币。’那位善良的母亲掀开帐子露出头来对我说。

“‘啊,波利娜,我真愿意自己是个富翁哩!’我握住她的手大声地说。

“‘算了吧!那为什么呢?’她带点调皮的神气说。

“她的手在我的手里发抖,和我的心脏的跳动完全合拍;她急忙抽回她的手,反而拉住我的手,查看我的手纹说道:

“‘您会娶到一个有钱的女人,’她说,‘但她将给您带来很多苦恼……啊,我的天!她还会害死您!……我看一定是这样。’

“在她的惊叫声中,流露出她对母亲那套迷信玩意儿的深信不疑。

“'波利娜,您太轻信了!’

“‘噢!那是不会错的,’她吃惊地瞧着我说,‘您将要爱的女人,准会害死您!’

“她再拿起画笔,在调颜色时还显得很激动,但她再也不看我了。这时候,我真愿意也能相信鬼神。一个迷信的人,不见得就是完全不幸的。迷信也常常是一种希望。回到我的房间,我真的看见了两个可贵的银币,它们的出现使我很难理解。我刚躺上床睡觉,脑子里思想还很混乱,但我努力核算我的支出项目,企图证实这笔意外发现的钱是我的。可是,我却在无结果的计算中睡熟了。第二天,我正要出去租一个包厢座的时候,波利娜进来看我。

“'也许那十个法郎您还不够用,’这位善良、可爱的少女红着脸对我说,‘我母亲叫我送这钱来给您用……您拿去吧,拿去吧!’

“她把三个银币放在我桌子上就想走,可是,我把她拦住了。钦佩的心情把我噙在眼里的泪水控制住了。

“‘波利娜,您真是一位天使!’我对她说,‘这笔借款虽然使我很感激,却远没有您给我送钱来时那种羞怯的神情那么动人。我曾经希望娶一个富有、高雅、有头衔的女人;可是,现在我却愿意拥有千百万家财,而遇上一个象您一样穷,一样好心肠的少女,我要放弃那种会要我的命的爱情。您所说的也许很有道理。’

“'您别说啦!’她说道。

“她说完就跑了。但她那清脆的黄莺儿的娇音还在楼梯上荡漾。

“'她还没有恋爱,真是幸运!’我心里想,同时勾起了我几个月来忍受着的残酷的痛苦。

“波利娜的十五个法郎,对我说来是十分宝贵的。馥多拉想到我们来的是一个下层人物汇集、臭气熏人的地方,还要逗留好几个钟头,深悔没有带一束鲜花来;我便去给她购买鲜花,这等于把我的生命和财产一起献给了她。在我送给她花束的时候,心里感到懊悔,同时也很愉快,但也使我明白了社会上习惯于向女子献表面殷勤的办法是多么花费。不久,她就抱怨花束里一枝墨西哥茉莉花的香味有点过于浓郁,当她看到大厅内的情形,发现自己坐的是一条硬板凳,更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她责备我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尽管我在她身边陪着她,她还是要走;她终于走了。在这些日子里,我整晚睡不着觉,徒然浪费了我两个月的时间和精力,还是不能讨得她的喜欢!这个怪物从来没有比这时候更温柔,也更无情了。在归途中,在一辆小马车上,我坐在她的身旁,呼吸着她的气息,触摸到她芳香的手套,还清楚地看到她最美妙的姿容,我还闻到一股蝴蝶花般的幽香:她是十足的女性,但又完全不象女人。这时候,我心里闪亮了一下,使我看到了这种神秘生活的底蕴。我忽然想起最近有一位诗人①发表的一本书,这是一种受到波利克莱特②的雕像启发的真正的艺术构思。我认为我看到了这样一个怪物:有时现形为军官,在驯服一匹烈马;有对又现形为正在梳妆的少女,让她的情人失望;当她现形为情郎时,又会使一位温柔、朴素的少女伤心。我对馥多拉再没其他办法可想,只好向她讲述这个荒唐的故事;可是,她不但没有泄露她和这种诗人的无稽之谈有任何相似之处,反而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就象一个孩子听到《一千零一夜》③里的故事似的。“‘要抵抗象我这样年龄的男人的爱情,抵抗一种作为美妙的心灵交感媒介的青春热力,馥多拉一定有某种神秘力量在保护她!’我在返回寓所的途中,心里还在琢磨,‘也许她象贵妇人德拉库尔④那样,正在被一种毒癌所折磨?她的生活无疑是一种不正常的生活。’

①这里指的是法国小说家、诗人亨利·拉图什(1785—1851)和他所著的长篇小说《弗拉戈列塔》。书中主要人物弗拉戈列塔是个十分美丽的少女,她有一兄一妹,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别人简直无法辨认,所以他们在不同地方出现时,在别人看来,一时是美少年,一时又是漂亮的姑娘。

②波利克莱特,公元前五世纪希腊雕刻家,巴黎卢浮宫博物馆陈列的一尊阴阳人雕像,相传是他的作品的复制品。

③《一千零一夜》是十至十六世纪收集起来的阿拉伯民间故事集。

④德拉库尔夫人是玛丽·艾琪渥斯的小说《贝兰达》中的人物,她向所有人隐瞒她所患的绝症,包括对她的丈夫。

“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然后,我想出了一种任何情人都想不出的、既是最荒诞、同时又是最合理的计划,为了全面地认识这个女人,我曾经从精神方面观察过她,现在又要从肉体方面去考察她,我便决定瞒着她,在她家里,在她的卧室过一夜。这便是我要实行的计划,这计划吞噬着我的灵魂,就象一种复仇的欲望在啃着一个科西嘉修道士的心脏。

“每逢请客的日子,馥多拉总是把客人请得太多,以致门房无法点清客人进出的数目是否相等。在盘算好我确能留在她家里,而不至于闹出丑闻之后,我便焦躁地等待着伯爵夫人下一次招待晚会的来临。因为没有匕首,我在穿衣服的时候,就顺手藏了一把英国小刀在背心的口袋里,万一在我身上发现有这个文房用具,也不致引起怀疑。因为还不知道我这个荒唐的决心,结果会把我引到什么地步,所以我愿意身上有件武器。“看到各个客厅开始挤满了人,我便到寝室里去了解情况,我发现百叶窗和护窗板都关着,这是第一件幸事;预料女仆们会来把挂在窗上的窗幔放下来,我便先把系窗幔的带子放开,我这样预先替别人收拾房间,要冒很大的危险,但是,我的处境使我甘愿冒这种危险,并对这一切作了冷静的估计。近午夜的时候,我进来躲在一个窗口前面。为了不让人看见我的两脚,我试着登上了护壁板的墙脚板,背部靠着墙壁,用手抓着窗户开关的铁把手。在研究了我身体的平衡,我的支撑点,估量了我和窗幔之间的距离之后,我终于熟悉了我藏身地方的种种困难条件,并确信留在那里不致被人发现,如果我不致抽筋、咳嗽和打喷嚏的话。

“为了不让自己白白消耗体力,我便下来站着,等待关键时刻的到来,那时候,我就要象蜘蛛那样,悬挂在蛛网上。洋纱衬里白色闪光缎做面的窗幔,在我面前形成一条条粗大的褶痕,活象大风琴的音管。我在窗幔上用小刀挖了几个小孔,以便从这种“枪眼”看见外面的一切。我隐约听到各客厅里传来的低语声,谈话者的笑声,有时夹着他们的大叫大嚷。这种模糊不清的喧嚣,这种微弱的骚动,终于逐渐低沉下去了。有几个男人来到我藏身的附近,在伯爵夫人的五斗柜上拿走他们的帽子。当他们擦着窗幔走过,我不禁毛骨悚然,生怕这些急于要走的人,到处乱?,万一由于疏忽或出于偶然而发现了我。幸而我的预测还很准确,在我这番冒险中,这类不幸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最后的一顶帽子给馥多拉的旧恋人拿走了,他还以为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哩,他望着那张床,大大叹了一口气,接着又相当大声的说了一句不知什么意思的感慨之词。这时候,伯爵夫人在她卧室旁边的一间梳妆室里,周围只剩五、六个亲密的朋友了。她建议大家一起在那儿喝茶。流言蜚语在现在的社会,已没多大的市场,那些仅有的残余,便和讽刺的警句,机智的意见,铜子和茶匙的相碰声混在一起了。拉斯蒂涅对待我的情敌们毫不留情,他的刺人的俏皮话,引起人们的狂笑。

“‘德·拉斯蒂涅先生是不好惹的,最好别跟他闹?,’伯爵夫人笑着说。

“‘您说得对,’他坦率地回答,‘我对待仇恨,和对待友谊一样,始终是正确的,’他补充说,‘我的敌人为我效劳,也许并不比我的朋友差。我对人们用来进攻别人或防卫自己的特殊用语和圆滑手段,曾做过一番颇为特别的研究。官场辞令是社会文明的标志。您的朋友中要是有个笨蛋,您就说他为人诚实坦率。如果某人的著作死板,您就说那是部精雕细刻的杰作。如果某部书写得不好,您就吹嘘它的思想高超。如果某人毫无信义,反复无常,狡猾无比:也好!您就说他很迷人,不可思议,有魅力。如果他们是您的敌人,您就不管死活地攻击,您还可以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聪敏地发现他们的缺点,就象您巧妙地突出您朋友们的品德那样。这种戴着有色眼镜去衡量道德标准的办法,便是我们日常谈话的秘诀,也是阿谀奉承者的全部艺术。不使用这套办法,就等于徒手去同中世纪的骑士那种全身披挂的人搏斗。我可是要用这套办法的!有时甚至于有点过分。因此,别人对我和我的朋友,都很尊重,何况,我的剑也和我的舌头一样犀利。’“馥多拉的一个最狂热的崇拜者,也是个有名的傲慢青年,他甚至利用这种傲慢态度作为获得成功的手段。他当即拾起了拉斯蒂涅如此轻蔑地投下的手套①,开始谈论起我来,故意对我的才能和人品大肆吹嘘。拉斯蒂涅竟然忘掉了这类诽谤的手法。这种讥诮性的颂扬,也使伯爵夫人上了当,她把我当牺牲品;为了取悦她的朋友们,竟无情地揭穿了我的秘密、我的抱负、我的希望。'

①西方风俗,男子之间发生冲突,解决纠纷的办法之一是进行决斗,挑战者向对方投出一只手套,对方敢于拾起来,就是接受挑战,双方便找好证人,约好时间、地点进行决斗!使用的武器,一般是剑或刀,也有用手枪的。此处所说,并非真的决斗,只是一种比喻。

“‘他是有前途的人,’拉斯蒂涅说,‘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会成为采取残酷的报复行动的人物;他的才能至少也和他的勇敢相等;因此,在我看来,攻击他的人,未免胆子太大了,何况他的记性也并不坏……’

“'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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