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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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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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先生?——詹姆斯先生?——”

“别说了!”我说道。“是的,出了事。我必须对斯梯福兹夫人说明。她在家吗?”

那女孩很不安地说,她的主人现在几乎不外出了,连车也不坐;主人总留在卧室里,不见任何客人,但愿意见我。她说,她的主人已起床了,由达特尔小姐陪着。她上楼怎样通报好呢?

我便认真嘱咐她,不要动声色,只把我的名片送进去就是了,说我在下面等候。我们当时已走进了客厅,我就在那里坐下,等她回来。客厅里以前有人时的那种愉悦气氛已荡然无存,百叶窗关闭着,竖琴早已无人弹弄过了,他幼年的画像就在那里,他母亲保存他书信的盒子也放在那里。我不知道她现在还读不读那些信,将来还读不读那些信!

那住宅那么安静,我听到了那女孩在楼上轻轻走过的脚步声。她回来时传达的旨意是:斯梯福兹夫人久病在身,不能亲自下楼。不过,如果我能原谅她的话,她很高兴在卧室中见我。不久,我就站在她面前了。

她是在他的卧室里,而不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我觉得她所以住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纪念他;当然,也为了同样原因,他过去的体育运动和作业的纪念品,都仍像他离开时那样放在那里,在她周围陈列着。不过,在接见我时,她喃喃说,她所以离开了她自己的卧室,乃因为那里的环境于她的病体不相宜,她那端庄的神气也未露半点可疑的痕迹。

在她椅子旁边的仍然是达特尔小姐。从她那黑眼睛停在我身上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已看出我是来报坏消息的。那道伤痕立刻凸了出来。她朝椅子后面退了一步,免得斯梯福兹夫人看见了她的脸;同时,她用那种从不回避、从不游疑的锋利目光打量我。

“看见你服丧,我很难过,先生。”斯梯福兹夫人说道。

“我不幸成了鳏夫。”我说道。

“你太年轻了,这样的重大损失于你太难承受了,”她接下去说道,”我听了很感到悲痛。我听了十分悲痛。我希望时间会对你有好处。”

“我希望,”我看着她说道,“时间会对我们大家有好处呢。亲爱的斯梯福兹夫人,我们在最沉重的不幸中必须信赖这一点了。”

我那诚恳的态度,我眼中的眼水,都使她感到吃惊。她的整个思想过程似乎要中止,要改变。

我用力控制我的声音,轻轻说起他的名字,可是我的声音颤抖了。她低声自言自语地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两三遍。然后,她勉强镇静着自己对我说道:

“我儿子病了。”

“病势极重。”

“你见过他吗?”

“我见过了。”

“你们和好了吗?”

我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她把头稍稍朝身边的萝莎·达特尔站的地方偏去。就在这时,我用嘴唇的动作告诉萝莎道:“死了!”

为了不使斯梯福兹夫人往后看,而且看出她显然还没有任何准备要知道这事,我忙马上接住她的目光。可我已看到萝莎·达特尔怀着绝望和恐怖而失控地把双手伸向空中,然后一下捂住了脸。

那位漂亮的夫人——那么和他相像,哦,那么和他相像!——用呆呆的目光看着我,用手支住前额。我劝她平静,准备忍受我不得不告知的事;不过,我应当劝她哭,因为她像一尊石像一样坐在那里。

“我上次来这儿时,”我结结巴巴地说道,“达特尔小姐告诉我,说他到处航行。前天晚上的海上是十分可怕的。如果他那天晚上在海上,临近一个危险的港口,像我所听到的,如果我见到的那条船真是他——”

“萝莎!”斯梯福兹夫人说道,“到我这儿来!”

她来了,可是并不怀着同情或意欲安慰。当她和他母亲面面相对时,她的眼睛发出火一样的光,突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

“喏,”她说道,“你的骄傲得到满足了吧,你这个疯女人?现在,他向你赎了罪了——用他的生命!你听到了吗?——

他的生命呀!”

斯梯福兹夫人僵直地陷在坐位上,睁大眼看着她。除了发出一声呻吟,她没吭一声。

“唉!”萝莎激动地捶胸叫道,“看看我吧!呻吟,叹气,看看我!看这里!”她拍着那道伤痕,“看你那死去的儿子的手迹吧!”

那位母亲时时发出的呻吟直刺我心。始终那样。始终含混,始终不流畅。始终伴着头部软弱的动作,脸上却没变化。始终从僵硬的唇和紧闭的牙缝中挤出,似乎牙关已锁,面部痛得麻木了。

“你记得他什么时候干下的吗?”她往下说道,“你记得由于继承了你的天性,由于你为他骄傲而给他的娇惯纵容,他是什么时候干的,使我一生都毁了容吗?看着我,我到死都带着他极其冷酷的痕迹;为你把他弄成这样去呻吟,去叹息吧!”

“达特尔小姐,”我劝她道,“看上帝份上——”“我就是要说!”她把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对着我说道,“你别出声!看着我,我说,那个自以为是而又虚伪的儿子的自以为是的母亲!为你养育了他而呻吟吧!为你纵容了他而呻吟吧!为了失去了他而呻吟吧!为我失去了他而呻吟吧!”

她握起拳头,瘦削的身子整个颤抖着,好像她的激情正把她一寸一寸地杀掉。

“被他的任性所恼的是你!”她可怕地叫道。“被他的傲气所伤的是你!头发变白时方后悔当初生下这么个品性的人儿的是你!他在摇篮里时就娇纵他使他不成器而成了这样的也是你!现在,你多年苦心总得到报答了!”

“哦,达特尔小姐,可耻啊!哦,残忍啊!”

“我告诉你,”她立刻说道,“我就是要对她说。当我站在这里时,这世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吭过声,现在我还不说话吗?我一直就比你更爱他!”她气汹汹地转向她,“我可以爱他,不求回报。如果我成了他的女人,我能就为他二年才一句有爱意的话,而做他反复无常性情的奴仆。我能的。谁比我对这知道得更清楚?你刻薄、骄傲、死板、自私。我的爱情可以专一——可以把你那一钱不值的抽泣跺到脚下!”

她睁着闪光的眼睛跺着脚,好像真要那么干。

“看这儿!”她又使劲发狠地拍着那伤痕说道。”当他长到更能理解他所做所为时,他懂得了,他也后悔了!我能对他唱歌,向他说话,对他所干的表示关心,努力获取他感兴趣的知识;我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他最纯洁、最真挚时,他爱过我。是的,他爱过!有许多次,他用小小的借口支开你,他搂抱过我!”

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的狂热中——她差不多疯了——即包含一种讽刺的骄傲,还含有一种热情的回忆,一种绻绻柔情的余烬又在那回忆中短暂的重新点燃。

“我堕落了——要不是他用稚气的求爱举动迷住了我,我也许会早就醒悟——成为一个玩偶,一个消遣玩艺,随他高兴便拿起放下和戏弄。到他渐渐厌倦时,我也渐渐厌倦了。到他的爱火熄灭时,我不为他不能娶我而硬要与他结婚,而不再花气力去巩固我的权力。我们不动声色地疏远。也许你已经看出来了,但你并不为之惋惜。从那时起,我不过是你们中间一件残破了的东西,没眼睛,没耳朵,没感情,没记忆。呻吟?为你把他弄成的那样子呻吟吧;不要为你的爱心呻吟。

我告诉你,我曾比爱他的你更爱他!”

她用闪光发怒的眼睛盯牢那张呆呆的脸和那双睁大木然的眼睛。当那呻吟又在发出时,她一点也不为之所动而缓和点,仿佛那张脸只不过是一幅画。

“达特尔小姐,”我说道,“如果你残忍到不肯同情这个痛苦的母亲——”

“谁同情我呢?”她尖锐地反问道,”她已经撒下这样的种子。让她为她今天的收获呻吟吧!”

“如果他的过失——”我开始说道。

“过失!”她声泪俱下地叫道,“谁敢诋毁他?他的灵魂比任何他屈尊下交的朋友的灵魂都要高贵百万倍!”

“没有人比我更爱他,没有人比我更想念他,”我回答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同情他母亲;如果他的过失——使你蒙受痛苦——”

“那不是真的,”她扯着她的黑发号叫道,“我爱他!”

“如果他的过失,”我继续说道,“在这个时候,你仍不能将其忘怀;看看那个人吧,就算把她当作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也救救她吧!”

在所有这段时间里,斯梯福兹夫人的样子没变化,也不可能变化。她一动不动,死般僵硬,呆呆瞪着眼,时时以同一种喑哑的方式发出呻吟,随之而来的头部无可奈何地抖动,除此以外没有半点有生气的迹象。达特尔小姐突然一下在她前面跪下,为她松开衣服。

“该你遭殃!”她悲痛和愤恨交加地回头看着我说道,“你的来到就是不幸!该你遭殃!滚!”

走出那房间后,我马上去拉铃,为了及时把仆人们喊到。这时,她把那个已不动的身体抱起,并跪在那里俯身朝那身体哭着,喊着,亲着,像对孩子一样把它摇来摇去,用尽温柔方法想让它恢复从麻痹中恢复苏醒。我不再怕离开她了,就悄悄转过了身。走出那里时,我又向全宅的人提醒其注意。

天色晚时,我返回来。我们把他放在他母亲的卧室里。他们告诉我,她情况仍同以前一样,达特尔小姐一直没离开过她;医生们也已被请来,并试了许多种方法;而她除了不时发出喑哑的呻吟,就像尊石像躺在那里。

我在那可怕的住宅里走遍每一个地方,把所有的窗户遮起。我最后才遮上他躺的那个卧室的窗子。我举起那只沉重的手按在我胸前,世界似乎死了,沉寂了,只有他母亲的呻吟时而打破这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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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准备移居海外的人

在我还没从这些打击中意识到自己感情的伤害有多大时,我还有件事不得不办。那就是把所发生的那件事瞒过正准备动身的人,使他们对此无从所知,而能高高兴兴启程。这是当务之急,必须马上办到。

就在当天晚上,我把米考伯先生拉到一边,请他把那横祸的消息瞒过皮果提先生。他恳切地答允那样办,并说将把所有可能透露那消息的报纸截留。

“如果那消息要透露给他,先生,”米考伯先生拍拍胸膛说道,“首先得经过这个人!”

我应该说一说,为了适应将面临的新社会现象,米考伯先生摆出那一副海盗的勇猛架式,绝对不是向法律的藐视挑战,而纯属自卫、机敏的行为。人们肯定以为他生长于荒野一般的本质,这是欧洲哲学史上最早使用辩证法一词的原义。,早已过惯了不文明的野蛮生活,就要重返他的荒野去了。

除了其它准备,他置办了一全套油布衣服,一顶外面涂了柏油或用了防水材料刷过的矮顶草帽。穿上这样一身粗糙的行头,臂上还夹着普通水手用的望远镜,还有他不断朝天空观察恶劣气象的那警戒眼神,可以说他在外观上远比皮果提先生更像一个船夫。他的全家人(如果我可以这么说)都已做好了行动的准备。我看到米考伯太太戴上了最严实坚固的帽子,把帽绳紧紧系在下巴下,披上把她像个包裹一样捆上的披巾(就像我当初被我姨奶奶接待时被包札的那个模样),在腰后打成一个结实的结子。我看到米考伯小姐也同样武装着做好了迎接暴风雨天气的准备,全身没半点多余的赘挂。米考伯少爷被水手弹力内衣和有史以来最毛绒绒的外衣几乎遮得看不见他本人;其他的孩子都像火腿一样被装进了密不透水的口袋。米考伯先生和长子把衣袖松松捋起在腕部卷起,仿佛随时准备为任何事出力,或“在甲板上集合,”或一得到命令就唱起《起锚歌》。

在黄昏时,特拉德尔和我看到他们一家在当时被称作杭革佛楼梯的木台阶上,望着载有一些他们财产的小船驶去。我已经把那可怕的事故告诉特拉德尔了,他非常震惊,但无疑会恪守秘密,并在这最后关头帮我。就在这时,我把米考伯先生拉到一边去,得到了他的保证。

米考伯家住在一个脏兮兮又东倒西歪的小酒馆里。在那时,那酒馆离台阶很近,伸出的木屋就悬在河上。由于那一家人都要移民海外,故成为杭革佛周围一带人们兴趣的中心,吸引的观众如此之多装扮成马克思主义者,历史的辩证法就是如此。”,我们只好躲进他们的卧室去(那是楼上的木屋寝室之一,下面就是流过的潮水)。我姨奶奶和爱妮丝都在那儿,忙着为孩子们在衣物方面做些添置。皮果提在那里静静地帮她们,她前面放着那些年代悠久而无知无觉的针线匣、量衣尺和蜡烛头,这些东西已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了。

回答她的询问不是容易的事;而当米考伯先生把皮果提先生带进来时,对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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