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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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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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承认这描述无疑很正确时,我的心沉了下去。

“喏,那我告诉你吧,”他说道,“你走到那儿时,”他用鞭子指点那些山坡,“就一直往右走,走到向海的一些房子时,我想你就能打听到她了。我认为她什么也不会给你的。喏,这一便士是给你的。”

我好生感激地收下那赏金,用来买了块面包。我边吃,边朝那朋友指的方向走,走了好久,还没走到他说的那些房子前。终于,我看到前面有些房子了;走到那儿,我就进了家小店,那是我们家乡常称作杂货店的那种小店。我进店后请人们告诉我特洛伍德小姐住在什么地方。我是对柜台后的一个男子说这话的,当时他正在给一个年轻女子秤米;可那女子以为我问她,就转过身来。

“我的东家吗?”她说,“你要找她干什么,小家伙。”

“我想,”我答道,“和她谈谈,可以吧?”

“向她行乞,你想?”那姑娘道。

“不,”我说,“不是的。”可我马上想到我来此地其实并非为别的目的呀,我好不惶恐,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我的脸发烫。

我姨奶奶的女仆——从她说的话我这么推断——把米放进一个小篮就走出了小店;她告诉我,如果我要想知道特洛伍德小姐的住处就跟她走是了。我所想要的也不过如此;可我当时是那么激动,我的腿在下面不住地抖。我跟着那青年女子,不久就来到一座很整洁的小房子前,那房子还有明亮亮的半圆形小窗户,房前有一个铺满石子的小四方院,你也可以说是还长满了被精心栽培而香气四溢的鲜花的小花园。

“这就是特洛伍德小姐的家,”那青年女子说,“喏,你知道,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说着,她就匆匆往屋里走,好像要把带我来此地的干系推个干干净净。我被留在花园门前站着,闷闷地从门上方朝客厅的窗子里张望。窗子上挂着纱帘,纱帘的中间没扯上。透过窗棂可以看到一个弧形绿色大屏风或一把扇子,还有一张小桌和一把大椅子,我不禁想姨奶奶那时也许正好不神气地坐在那儿呢。

我的鞋那时已处于万般凄惨的境况了,鞋底已一片一片地掉了,鞋帮也破绽得难以被再认为是鞋了。我的帽(也被我用作睡帽)又扁又皱,就是被扔到垃圾堆上的脱了柄的破镐和它相比也不会不好意思了。我的衬衣和长裤上沾着暑气、露水、草屑、肯特的泥土(我在那泥上睡过觉),再加上破烂,当我站在门前时,我姨奶奶小院里的鸟儿也受了惊吓。从离开伦敦后,我的头发就没碰过梳子和刷子。由于没受惯风吹日晒,我的脸、脖子和手都被烤成了紫褐色。我从头到脚都是白垩粉和沙土,就像刚从一座石灰窑里出来一样。就这么一幅样子,还对这幅样子有强烈的自觉,我等着向我那严厉的姨奶奶介绍我自己,让她接受我这样的第一印象。

有那么一会儿时间过去了,客厅窗子依然那么平静,以至我想她可能不在那里。我抬眼看看那上面的一扇窗,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而神情愉快的男子在那,他怪怪地闭着一只眼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笑笑,就走开了。

我已经够心烦意乱了,被这意想不到的动作弄得更加心烦意乱,于是就打算走开去想想怎么了结才好。就在这时,从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她帽子上又扎了条头巾,手上带着园艺手套,身披一条像收税人的大围裙那样的大园艺口袋,手拿一把大刀。我马上就知道她是贝西小姐了,因为她大模大样地走出房子,和我可怜的母亲常描述她当初走进我们布兰德斯通鸦巢的花园那大模大样完全一样。

“走开!”贝西小姐摇摇头说,并向空中挥动那把刀做了个砍的动作,“快走开!这里不许男孩来!”

她走到花园的一角,弯腰去挖一棵小树的根时,我战战兢兢地望着她。我勇气丧尽,只抱着豁出去的想法了,于是我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下,用手指碰碰她。

“对不起,小姐。”我开始说。

她吃惊地抬头看看。

“对不起,姨奶奶。”

“呃嘿?”贝西小姐叫道,我还从没听过人们用这么吃惊的口气说话呢。

“对不起,姨奶奶。我是你的孙子。”

“哦,上帝!”我姨奶奶说着,一下坐到了花园的小径上了。

“我是大卫·科波菲尔,从萨福克的布兰德斯通来的——我出生的那晚,你去过那儿,见到了我亲爱的妈妈。她死后,我很不快活,我被冷落,不能上学被迫去独立谋生,干不适合我干的苦活。所以我跑到你这里来。我刚动身就被人抢劫了,只好一路走来,从动身后,我就没上床睡过觉。”说到这里,我的自制力全丧失了;我的双手动了动,本意是向她指明我那褴褛行状,证实我所受的苦难,可我就一下大哭了起来,我想这场哭已憋在我心里整整一个星期了。

我姨奶奶脸上只剩下惊诧的表情,坐在石子上两眼瞪着我;我一开始大哭,她就连忙起身,抓住我的衣领,把我带进了客厅。在客厅里,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一个高厨的锁,从中取出几个瓶子,然后把每个瓶子里的玩艺都朝我嘴里倒一点。我想她是想都没想就拿出那几个瓶子的,因为我至今肯定说我当时尝到了茴香汁、鱼酱、色拉油。由于我依然很伤心,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呜咽,她向我投下这些滋补剂后就把我放到沙发上,在我脑袋下垫一条披肩,又把她头上的头巾取下垫到我脚下,以免我会把沙发套弄脏。然后,她就坐在我前面说过的绿色大扇子或屏风后,这一来我就看不见她的脸了;她每隔一分钟就叫一声“上帝!”,像号炮一样。

过了一些时候,她摇铃了。“珍妮,”我姨奶奶对进来的女佣说道,“到楼上去,替我向狄克先生问好,并说我想和他谈谈。”

我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我怕稍动就会惹姨奶奶不快),珍妮见了有些吃惊,但她还是去执行命令了。姨奶奶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直到那从楼上窗子里对我眨眼的男人笑呵呵地走进来。

“狄克先生,”姨奶奶说,“别装傻了,因为只要你肯,没人能比你更明白。我们都知道这点。所以,无论怎样也别装傻。”

那男人立刻严肃起来,朝我看看。我觉得他好像要恳求我千万别提到那个窗子。

“狄克先生,”姨奶奶说道,“你听我说起过大卫·科波菲尔吗?好了,别装作没记性,因为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卫·科波菲尔?”狄克先生说,我觉得他是不大记得了。“大卫·科波菲尔?哦,对,当然啰。大卫,的确。”

“行了,”姨奶奶说,“这就是他的孩子——他的儿子。如果这孩子不像他的母亲,就很像他父亲了。”

“他的儿子?”狄克先生说。“大卫的儿子?千真万确。”

“是呀,”姨奶奶继续说道,“他已经干了件好事呢。他跑了出来。哦,他的姐姐贝西·特洛伍德就决不会跑掉的。”姨奶奶坚定地摇摇头,表现出她对那从未来到人间的女孩的性格和行为所怀的信心。

“哦!你认为她就不会跑掉?”狄克先生说。

“天哪!看看这个人哪!”我姨奶奶很不客气地叫道,“这是什么话呀?难道我还不知道她不会的?她一定会和她的教母兼姨奶奶住在一起,我们会彼此相亲相爱。我倒想请教你,他的姐姐贝西·特洛伍德会从哪里跑掉,或跑到哪里去?”

“她不会跑的,”狄克先生说。

“那就好吧,”姨奶奶听到这回答后也缓和下来了,“你像外科医生的放血针一样利快,狄克,你又怎么能装得木呆呆的呢?现在,你看着这儿的小大卫·科波菲尔,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把他怎么办好呢?”

“你把他怎么办?”狄克先生怯怯地挠挠头发说,“哦!把他怎么办?”

“就是,”我姨奶奶神色严肃地举着手指说,“嘿!我要一个很得体适宜的建议。”

“嘿,如果我是你的话,”狄克先生一面茫然地看着我,一面仔细想道,“我一定——”他似乎因为从对我打量时得到启发而生出他料想不到的想法,便很轻松地补充道,“我一定把他洗涮干净!”

“珍妮,”我姨奶奶感到大胜而平静了下来——但我当时并不理解——并转过身说,“狄克先生给我们大家指出了正确做法。烧洗澡水!”

虽然这谈话令我很感兴趣,但当这谈话进行时,我不禁观察我姨奶奶、狄克先生、珍妮,这样我对那房间的通盘观察才可算完全彻底了。

我姨奶奶个头高高的,神色严厉,但并不难看。她的脸上,她的声音里,她的步态举止中,都无不流露出一种刚毅,足以说明她往日在像我母亲那般软弱的人身上可产生的影响;她容貌还可算秀丽,虽然面容坚定严肃。我特别注意的是她有一双十分机灵明亮的眼睛。在我认为是种包头布(我说的是那便帽,当时那玩艺比现在更流行,帽两边有系在脖子上的带子)下,她灰白的头发简单朴素向两边分开。她着的衣是浅紫色的,很整齐干净,只是尺寸很紧,好像她想尽可能减少挂碍。我记得当时我认为她的衣看上去极像剪去了不必要的下摆的骑装。她在襟前挂着一个金表,金表还配有链子和些挂饰;如果我能从其大小和式样判断,那表应是男子用的。她喉部有一块约模是衬衣领口的东西,腕部露出像衬衣袖口的东西。

狄克先生正如我先说过的是气色红润,头发灰白。关于他,除了前面所说的以外,他的头还特别怪地垂着,但这并非因年龄才如此,他那样垂着头使我想到克里克尔先生的一个学生挨打后的样子;他的灰眼睛大而凸起,并且水汪汪地亮得特别,加上他那心不在焉的神态,还有他对我姨奶奶的服从,以及听到姨奶奶的称赞时他那孩子样的高兴劲,这都使我怀疑他有点疯疯颠颠的。可是,如果他真是疯疯颠颠的,那他又怎么到这里的呢,这我可一点儿也想不通。他的穿着和别的普通男子一样,穿着很宽松的灰色晨装,白长裤;表放在裤口袋里,钱放在上衣口袋里。他还把钱晃得哗拉拉响,就像炫耀自己有钱一样。

珍妮是个健美的年轻女子,很好看,大约有十九或二十岁,像是一幅整洁至极的图画。虽然当时我尚未作深入的观察,但我在这里可以把我后来得到的看法提一提,那就是:她是我姨奶奶的一串学员之一,我姨奶奶一心专教她们和男人疏远,而她们通常都通过嫁面包师来表示她们绝不与男人来往的决心。

那个房间就像珍妮或我姨奶奶一样整洁。就在刚才我放下笔回忆那房间时,带着花香的海风又吹进来了;我还又看见擦得铮亮的老式家具,弧形窗里绿扇子附近我姨奶奶的那把凛然的大椅子和桌子,粗毛地毯,壶架,两只金丝雀,古磁器,装满干玫瑰叶的酒罐,放置各种器皿的高橱架,还有和这一切极不协调的——脏兮兮躺在沙发上打量这一切的我。

珍妮去烧洗澡水了。突然,我姨奶奶被吓得不能动弹,好不吃力才叫了出来道:“珍妮!驴呀!”我也被她这样子吓住了。

一听她这叫声,珍妮忙冲下楼,好像这房子起了火一样。珍妮一下蹦到房前一块草地上,把那斗胆闯到草地上的驮着女人的两头驴赶跑了;我姨奶奶从屋里冲到外面,抓住另一头驮着一个孩子的驴的勒绳,把它拽出这片圣地,然后给那赶驴的倒楣顽婆一记耳光,因为她居然敢亵渎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姨奶奶对那块草地有什么合法特权;但她自认为是有的,是否合法对她都一样。她一生都认为让驴从那块圣洁的地皮上走过是犯罪,应受严厉惩罚。不管她在做什么,也不管她所参加的谈话对她多么有趣,只要一头驴子出现就会改变她的想法,使她马上冲到那里去。在一些秘密的地方藏着水瓶和喷壶,准备被用来喷洒来犯的小伙子们身上;门后还藏有棍棒;反击随时都发生,战争不断进行。也许,在赶驴的少年们看来,这又刺激又有趣;也许驴中较聪明者亦明白个中奥妙,怀着与生俱来的执拗,偏爱从那儿走过。我只知道,在洗澡水烧好现有三次警情,最后那次也最严重,我看到姨奶奶和一个红头发的十五岁的少年交战,在他还没摸清头脑前,他的红头发就被我姨奶奶拽住了并被抓着向她门上撞。这些插曲使我觉得特滑稽好笑,因为当时她正用一把汤匙喂我汤(她坚信我处于十分饥饿的状态中,开始进补只能一点点地进行),当我刚张开嘴等汤匙时,她却把匙子放回盆里,大叫“珍妮!驴呀!”并冲去进攻了。

洗澡实是很大的享受。我开始感到因曾睡在野地而四肢疼痛,而我又那么疲乏虚弱,几乎无法让眼连续睁开五分钟。我洗澡了后,她们——姨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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