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煦琉一直以为，自己的精神足够坚韧。
他曾经为了淬炼自己的肉身，而在风眼之中呆了足足三年，每一天忍受风刃加身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千刀万剐”的痛楚，成为筑凌派极少数成功通过这一试炼的人；他曾经与擅长灵魂攻击的敌人交手，被至强的攻击压迫到精神几乎崩溃仍然找到机会反败为胜；他曾经为了锻炼自己的剑术，在万丈瀑布下试图只凭剑术不用灵力让瀑布逆转；他曾经为了提高自己的灵力，强行冲破经脉的桎梏，拓宽容纳灵力的通道……这一些事他全部都成功做到了，所以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坚韧到无以复加。
可是，就在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是在大错特错。
原来世界上最强悍的攻击，是与那种自恋自高自大有理说不清无理搅三分的人谈话，而且是谈完全不知所云的话。
看着赵馨儿故作娇羞地卖弄所谓的文采，楼煦琉不由为她那个世界的文豪掬了一把同情泪。
被这样的女人引用你们的佳作，真是悲哀啊！
同时，他也理解了北辰逸的痛苦。
明明有修真者的超高六识，可以看清她脸上的一切瑕疵污垢，却偏偏要忍受，这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啊！
更打击楼大少的是，他的牺牲完全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他忍着呕吐和赵馨儿攀谈了一个时辰后终于确定，赵馨儿根本不是装的，她就是脑子有问题。而且在他终于忍不住用了迷魂术之后读取了赵馨儿的记忆，让他更加肯定这一点。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我的一世英明就完蛋了……】楼煦琉满脸阴郁，眼中聚集着暴风雨，倍受精神打击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洛星尘那么积极地要帮独孤玥炼药了，敢情他早就看出来赵馨儿的性格了。
看见他几乎可以用“脚步虚浮，脸色苍白”来形容，洛星尘不由庆幸了一下，然后调侃道：“楼兄真是……好艳福。”
“这种‘艳福’我此生都不要在遇到第二次。”楼煦琉懒懒地‘躺’在椅子上，有气无力，“有什么就快问吧，等这几天过去我一定要将这段记忆封印掉。”
独孤玥和洛星尘面面相觑，看他的脸色，还是不敢问赵馨儿此人怎样，独孤玥就试探地问：“她是探子？”
“不，绝对不可能。”楼煦琉脸都有一瞬的扭曲，吓得两人跑去一边讨论一会儿，独孤玥才又问：“那为什么她会对我有敌意？”
楼煦琉的脸上浮现一个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想哭，却又忍不住要笑，总之纠结得要命，两人的好奇心都被调到到顶点，洛星尘生怕楼煦琉会将炮口转向自己，便撺掇独孤玥去问。
“到底为什么啊，我没有见过她吧？”独孤玥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实际上实在观察楼煦琉的脸色。
好像知道，赵馨儿到底做了什么，可以让唯我独尊不可一世聪明绝顶……的楼大少变成这副德性。
楼煦琉深吸一口气，才慢慢道：“她来自一个灵气稀薄的大陆，那里一直是发展科技，就是用普通的金属什么做出我们用品的各种替代，而且很早就有人弄出无限空间、平行空间的理论，因此有一种情况，叫做穿越时空。”
独孤玥虽然听得有些不大明白，但这并不能代表她抓不到重点，于是她莫名其妙地问：“然后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楼煦琉决定把自己受到的摧残也加给这两人，便很认真地回答：“你还不明白么，那些穿越小说中都是一个人来到异世，男的就为王为帝成神成圣坐拥天下江山美人，女的就倾国倾城祸乱天下……那个赵馨儿就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她是穿越的，所以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我和华少卿都应该爱她爱到死去活来，而作为千雪剑主的你，当然就是她情路上的最大障碍，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炮灰？女配？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独孤玥和洛星尘全部石化了。
“我还忘了说。”楼煦琉似笑非笑，“之前赵家老头不是想把她送进宫里么？但她觉得，纵使北辰逸会为了她不要江山要美人，都没有让我爱上她好。”
这两人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天下间竟会有自大到如此程度的人……”洛星尘声音无比虚弱，显然受到的打击不小。
独孤玥更是木在那儿，她实在不知道赵馨儿怎么长大的，这种心性又是怎么养成的，怎么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最后她只能弱弱地问：“她这个样子，赵家的人不知道么？”
楼煦琉摇头：“从前赵家哪有机会接触我或者华少卿？她不正眼看人也被当成世家嫡女的自负，没有人怀疑。”
洛星尘表示同意：“如果赵家人知道她有这么不切实际的疯狂想法，估计她就早早被嫁出去祸害夫家了。”
“我们不要谈她了行不行？”一想到赵馨儿，楼煦琉就觉得胃疼。
独孤玥和洛星尘同时点头，这么极品的人，能少接触就少接触，不对，能不见不想才更好。
不过独孤玥的心肠还是比较好的，最后补了一句：“既然她是这种完全没有威胁性的人，那么就不要杀她好了，反正日后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不行！”楼煦琉反对。
独孤玥只是随便一提，压根就没想过楼煦琉还要杀人，听到他这反应，不由诧异了：“就算她身体和灵魂契合度高到只有我们可以发现，但她的智商实在太低，根本不可能给你造成任何威胁，为什么还要剥夺她的生命？”
“因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楼煦琉神色凝重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外来的一切都应该受到法则排斥才对，如果是上界甚至至高神界的人出手，为什么要拉她过来，如果是要借她的身体降临呢？”
独孤玥反驳：“这只是你的猜测不是么？”
楼煦琉的猜测全是真的，但是没有任何证据，那些事情也不好和没有觉醒的独孤玥说，但他下意识地不想欺骗独孤玥，于是只得强硬地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见他们两个要吵起来，洛星尘连忙劝道：“都不要说了。”然后转向独孤玥，“楼兄说得很对，无论赵馨儿再怎么白痴，只要她活着作为连接点存在，就可能动摇这个世界的秩序，一定不能留。”
独孤玥不要说杀人，连动物都没有杀过，纵使她决意融入修真界，还是无法忍受肆意剥夺生命的做法，尤其是修士杀人都是神形俱灭才算完结，生性厌恶这些的独孤玥根本看不惯楼煦琉的做法。这是两种生长环境所养成的理念的矛盾，只有一方的退让才可以，但问题是楼煦琉很多事情不能对她解释，所以无论独孤玥怎么说，楼煦琉都是死咬着不放。
“如果真的出了事呢？你是觉得一个赵馨儿比这片大陆上所有生灵都重要么？”楼煦琉真的动了怒。他不明白，为什么独孤玥又会有这种不合时宜的好心。
独孤玥毫不退让：“因为这个人是你讨厌的赵馨儿吧，如果是夏语纤呢？”
屋内，死寂。
楼煦琉沉默了，洛星尘不知所措，独孤玥自觉失言，她心里其实觉得楼煦琉要斩草除根消灭危险因素的方法是对的，但不知为何……
“就算那个不安定因素是我，我也会选择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楼煦琉淡淡地说
。
第二十九章 心魔
看着楼煦琉没有表情，却隐隐有落寞之感，独孤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还没有适应过来……其实你说的才是对的。”
“没有，我知道。”楼煦琉怎么可能不知道独孤玥的性格，不喜欢管事，不喜欢吵闹，不喜欢奔波……反正和洛星尘一样，都是更加倾向于平淡的人，“我只是提前交给你处事的方法而已。”
“提前？”独孤玥不解。
洛星尘见他两人和好了，便笑道：“楼兄的意思是，你飞升之后的麻烦。”
“飞升之后？”独孤玥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过那么长远的事情。
“你现在可是快到渡劫期了，有千雪剑帮助的话飞升也不过是十年之内的事，不会没有想过吧？”楼煦琉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于是叹了口气，“你肯定更没有想过，不能带着千雪剑飞升，在上界一开始修为最低，如果上界的人看上了你该怎么办之类的吧？”
独孤玥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过乐观了，看着一旁的洛星尘眼中也有担心，只好尴尬点头。
洛星尘温言道：“独孤小姐一定是和我们相处久了，忘记自己的容貌有多美，我可以这么说，你的容貌气质在上界必定都是极为少见的，这些事情的确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楼煦琉冷笑：“我真不知道那个墨染是什么心，如果是你的下属就应该好好教育你，不要把你养成这种依赖他决定的样子，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什么都有他办好。如果他可以一直保护你也罢了，现在却扔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过来，要不是遇见我们，就算你是千雪剑主也早就尸骨无存了！”
洛星尘也同意这一点：“的确，就连我这种与世无争的药师，都会教导一些修真界的常识，可是为什么墨染从来没有教过你？”
独孤玥已经觉得墨染实际上在利用自己，但对于这一点也非常不解，她仔细想了想，发现真的是这样，什么都依赖墨染，总觉得有他在就不要怕，现在听两人指出来，只觉得可怕。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墨染要利用她。
想到这里，她就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只是有些疲惫地说：“洛兄，聚气散的事情只能麻烦你了，我想静一静。”
————————————我是独孤玥独处的分界线—————————————
她想起了以前在清心观的生活。
那时的她不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而是凭借与娴雅的友谊，尽量看更多的书，尽力了解这个世界，掌握更多知识。虽然知道修士、皇族、王族、贵族和士族，但始终觉得十分遥远，只是当做话本戏文来看，直到那天偷听到了观主和师太的谈话。
那时她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
王族之女，甚至有可能是公主，居然只为了一个女人的野心，就沦落到没有未来的地步。
对，没有未来。
无论是青灯古佛一生，或是为妻为妾，在她看来都没有差别。
不是没有怨恨过，但是最终释然了，因为纵使不甘又能怎样，自己的遭遇注定了卑微如尘的命运。
对未来的迷茫一直伴随着她，尤其在娴雅嫁人之后更是如此。她一直在黑暗的长廊行走，看不到光亮，找不到出路。
直到墨染出现，将她从尘埃带到了云端。
学习术法的顺手，使用千雪的熟练，控制动物的本领……在碧水云天的那三十年中，她沉浸在玄奥的修行中，忘记了一切，甚至淡忘了过往，有时会有这种错觉，清心观中的十五六年其实只是一场梦境，她是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千雪剑主、万象阁少主，而不是那个面对好友的遭遇无能为力的女孩。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幻想未来？
隐居时，听墨染的；遇见了他们之后，自然而然地听从楼煦琉的；洛星尘摊牌显露了智慧之后，又开始听从洛星尘的……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真正要做的是什么，唯一的心血来潮只是吩咐万象阁援助灾民。
楼煦琉骂得对，因为过惯了这种日子，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承担责任，一点这种想法也没有，她没有对万象阁的归属感甚至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她不像楼煦琉一样为了维护筑凌派而做出违逆他心意的事情；她也不像洛星尘这样需要算计别人只为苦苦保命；她更不像北辰逸那样身上肩负了无数的人命和希望从此将绑在皇位上放弃长生。她所得到的一切都太多容易，她的起点太高，这些事情都不需要她考虑，也没有人教过她。
什么时候，她竟然有了骄狂的性子？就像这次，楼煦琉明明说得一点错都没有，她却因为一时的不忍，而和楼煦琉吵起来。
何况，人有亲疏，论情伦理，一直指点帮助她的楼煦琉肯定要比厌恶她且只有一面之缘的赵馨儿熟悉很多，为什么，她居然会和楼煦琉吵起来？
独孤玥勾起一抹淡雅的微笑。
果然，如果她一出生就是千雪剑主或者一直平凡地在清心观生活，都不会产生这种困扰。
她的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产生了心魔。
心魔的原因，就是她不愿意抛弃那段身为“月儿”的过往，以及对未来的迷茫所造成的，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和楼煦琉吵起来。
这一点，想必他们两个都看出来了吧？渡劫前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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