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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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江湖-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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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你他妈才姓孙呢?你真当我是孙子?找几个破学生来把你家老祖宗的骨头堆成这样你能体谅吗?他奶奶的茄子!娘个西屁。”我爸气得头发根根竖起,瞅得我直乐。
  “这个……这个……”
  “这个啥?这个那个都没用,我不管什么文物,把我妈我爸的骨灰找出来还给我,不然,跟你们没完!”
  “对不起,陈厂长,我们要顾全大局,你是有政治觉悟的党员干部。”牛专家说。
  “党员干部可以没钱喝西北风,不可以没了爹娘!这事,就是毛主席在世,也说得通。”
  再后来,有公安局的来问我妈那几天我哥都干了些什么,我妈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没说我哥乘着夜色一个人上山的事。
  我看着我妈对着公安局的几位同事一本正经回话的样子,真是牛比,这女人不简单,事后几年发生的事,也着实证明了这点。她明明白白地说了谎之后,一本正经,还挑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把偷偷开的一条门缝关上了。
  关上门,听到我爸说:“唉哟,你们怎么会怀疑陈军,他是我儿子,虽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最起码的行为动机都没有,真是瞎胡闹!”说完瞎胡闹他们就该走了,当时我爸还兼着武装部长呢。
  “对不起,按程序调查嘛,没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说是不是,陈部长。”
  “那你们到学校找陈军去!瞎闹!纯粹瞎闹,大案破不了,小案和稀泥,拿共产党的钱不干正事,有钱怎么不去养些为国家为人民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兵,调他们随便一个也准比你们这些个人强,知道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本着良心……”
  “老陈,人家走了。”
  “走了?切!一群不听教化的东西。”我爸照旧往茶壶里倒酒——这后来,他一直就往茶壶里倒酒了,直到死都是这么个喝法。 。 想看书来

打开自己(6)
我百分之百肯定这炸药是我哥和毛毛一起搞出来的,我和毛毛以前约会的防空洞还留了不少制炸药的硝。
  我最好的朋友是凤凰,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她,那会儿,我只跟凤凰讲我和毛毛的事,因为她跟我一样也在恋爱中,也是我哥班上的,他们叫他小号,因为他的衣服总比他人要小一号。我说我不知道毛毛是不是爱我的,她说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毛毛跟我一样,在爱不爱这个问题上,总喜欢和稀泥,不过,不是这种看不明白的男生也吸引不了我,这样下去,你们会死掉一个的。
  在我和毛毛的事上,她总像个先知……
  后来,我跟谁也不说了。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我的相思,虽然没人给它营养,但它已经有了生命,这生命很小,有人若要捣蛋,我会让他滚蛋。
  可是,我喜欢的毛毛,他的家很穷。我哥早就告诉我了,跟我们家不一样,我父亲在供销社,母亲在百货公司,都是挺油水的单位,到哥那一届,顶编已经不流行了,都兴考重点,考上重点就大摆酒席,顶编的那种人,即使到单位也抬不起头,就像贴牌销售的商品,二流。而毛毛家是卖菜的,他父亲曾经在农资公司做过屠夫,曾经在食品公司炒过菜,曾经会拎几斤猪肉来百货公司找我妈换那时候挺紧俏的商品,像肥皂、洗衣粉和布票。
  有一次,我跟我哥拉着板车,上一个陡坡,后来觉得轻快了许多,回头看看,就是毛毛的爸在板车后面使了劲。
  毛毛的爸死了,也就在我哥顺利从大学毕业他却决定不再继续攻读美院跟他妈一起贩菜卖的那年。他爸死得蹊跷,县城的人都这么说,也有警察往他们家撒过白粉,取了指纹,有人陆续被带进局子,又陆续出来,毛毛从局子里问证出来后,愈发不语了。
  “那些条子都跟你说什么了?”我哥着急着从市里的学院返回来就是要问个明白。
  “跟什么人在一起。”毛毛一脸苍白,回答得也苍白,眼睛有气无力地四下望着,直到看到哭成泪人的他妈妈,紧了几步走向前,跟他妈说:“妈,没事。”
  我几天没见到他,也匆匆地跟着。他明明看到我了,只是不理,他经常这样,像没调好温度的人,忽冷忽热,却最扰动我的心。
  毛毛从局子里调查取证出来后,我们去下了馆子,我哥准备在酒馆用酒精消化相互信任的问题,用的是我妈给他买新鞋的钱,那时大学还没有勤工助学,也没有助学贷款,这钱要我妈给出去还真不容易,我哥就想问出个底细——因为关于他爸死的事,传言太多了。
  毛毛要酒喝,我哥叫了四特。
  “你相信他们说的?”毛毛问。
  “我相信你说的。”我哥答。
  “不,你根本没相信。”
  喝来喝去,仅在相信和不相信的一个问题上,桌上就空了四只瓶子。椅子上两张醉红的脸。
  “走,我带你去看。我真的没有改装过那辆车。你快付了,这就走。”那天,天落着毛毛雨,我们从酒馆子出来,往毛毛家走去。那感觉像是要给个重大案件提取DNA一样的隆重。
  我不时地瞅瞅我哥和毛毛。他们一个越来越瘦削,一个越长越大条。那时的我哥应该会在大学宿舍黑灯后点评女生的*和发白的屁股了,而毛毛,还同他的妈妈半死不活地卖菜,买颜料和画笔,偷来点时光补习专业课。我哥也常骗些富裕女生的钱接济他,我妈是没有多余的钱给我哥在大学里挥霍的,她和我爸的经济斗争、感情斗争才刚开始。

打开自己(7)
似乎搞清毛毛爸爸的死事关我哥与毛毛的一辈子友谊。可我哥的怀疑不无道理,他跟我说过:
  理由如下:
  一、毛毛的爸从抗美援越断了一条腿回来后,精神就一直有问题,问题严重到他怀疑毛毛不是他亲生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可话说回来,如果毛毛真不是他亲生的呢?哪有动不动把自己的儿子关小黑屋的爸爸,哪有儿子进了局子,三天不去看他的爸爸。
  二、毛毛的爸还是农村户口,工作不顺利,虽然年年到建军节那天可以坐上茶话会的宴席,可残疾军人的补助款却年年发不下来,生活困苦,他嗜酒好赌,还打毛毛的妈,毛毛恨他不是一天两天了。毛毛常说:没有这个爸就好了。没有这个爸,毛毛的妈还可以嫁人。比如:那个政策办的男干部。
  三、毛毛对机械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他会拆装自行车,会制土枪,而摆弄这些玩意的人,通常具有一些毁灭气质,向往毁灭,沉湎于单项事物,一旦燃烧,就变性扭曲。
  四、他妈。他妈是个好看的女人,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女,听说是他爸的童养媳。毛毛就像她,忧郁的大眼睛。虽然天天卖菜,但她什么活都做得很好。这种女人,十几年盘旋着神秘和独处的女人,会不会有别的男人,难说。
  五、李烟红跟我哥说过,毛毛把她当恩人、亲人,最听她的话,而李烟红这个女人,曾经被毛毛的爸当街指责过,说她是祸水。李烟红很讨厌她的这个舅。
  综上所述。那么,这些热乎乎的贬义词,叠加起来,就成了毛毛心头一面密不透风的墙。
  我们和毛毛刚走到毛毛家的围墙外,里面传来了毛毛妈的声音,边哭边说:“他都死了,还能伤害谁?”
  “难道真是毛毛?”
  “是自杀,他自己把自己杀死的。”
  “一个懦夫哪有把自己杀死的勇气。”
  毛毛涨红着脸,想冲进去,被我哥死死箍住,不让他进家门,我哥担心他被自己的气憋死,松开手,扇了他一耳光,毛毛流下眼泪来,脸色转好了。
  两人蹲在地上,毛毛接了我哥的烟,抽着。
  “是他自己杀死自己的。”我哥重复毛毛妈的话,心里头反复猜想屋子里那个男人是谁。毛毛抽噎,我们都难受。毛毛画过他的爸爸,我见过:只有局部,一只眼睛躲藏在错乱的横梁之后,一条腿摆在桌子上,一只手捧着一颗心,心上有一滴眼泪。我看过他爸的军人照,原来是个高大的男人,有灿烂的笑容,战争撕破了他的人生,他便成了仇视世态炎凉的麻雀。
  我们要进去吗?可不敢肯定里面的男人和毛毛的妈是什么关系,他们坐落的位置是都站着?还是坐在凳子上?还是床上?为什么毛毛说他爸冤?我哥又点了根烟,欲放入口中,被毛毛夺了猛抽。“他奶奶的茄子,你能不能少抽点,抽死你。”我哥低声骂他。
  其实,县城里关于这事早就有传言,说毛毛爸爸死于非命。他拉着大板车怎么会莫名地从陡坡摔下来?这事本身就很蹊跷。院里就停着那辆大板车,两个散了架的大车轮子,一些取指纹用的白粉还隐隐约约能见到,它们散布在橡皮圈和相当长的扶手上。
  “公安局都查过了?有没有查链条?”我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是我让他摔那一跤的。”毛毛半眯着眼说,显得很沉重。说到重点了,我哥皱起眉头,毛毛似笑非笑歪过头反问我哥:“至少你是这么认为,是不是?或者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你会那玩意。别告诉我说,你啥都不知道!”我哥抑着声音,直言不讳,他想表达的是:
  一、毛毛有足够的技术,懂得把车拆掉某些零件,而外观看不出来,当行进到某个程度就会自动散架;
  二、毛毛有足够的心计,他了解他爸的行程,每天早晨四点多就要到郊区的菜农家运菜,五点左右回来的路上要经过陡坡,陡坡下是一片沼泽地,有蛇出没;
  三、毛毛有足够的定力,六点毛毛的妈去寻毛毛的爸之前,这片沼泽除了低飞的鸟在抓虫子外只剩下万籁寂静和呻吟,毛毛能经受这一个小时的煎熬,等待毛毛的妈狂奔回来告诉他——他的爸爸是“死”还是“活”。
  他把它们简单地向毛毛叙述了一遍。
  毛毛沉默。
  我哥猛抽几口烟,哼哼了几声,看着看似冷静的毛毛,皱起眉头,真想骂人。
  毛毛也皱起眉头,他这种什么也不辩白的态度,别说我哥,让我看着也很揪心。
  

一片干净的人生(1)
——我有时想,像毛毛这样自我反刍激烈的人,是不是也会被哪个僧人携了去,留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真是干净的人生。
  我哥和毛毛蹲在毛毛家的院外,远看像两个逗号,冒着烟的逗号。
  “那么,当时的情景是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说句话啊。我说了,我一定相信你说的,你说不是,就不是,谁要是敢在我面前说这些疯话,我立马毁了他。”我哥问毛毛。
  院墙外的地上全是烟头,屋子里跟毛毛的妈说话的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是个我哥从未谋面的男子。毛毛想追上去,被我哥揪住,把他抵在墙角,我把他嘴捂住了。
  其他哥儿几个也来了,肚皮和西瓜头。肚皮到了军营还是这么胖,永远笑眯眯地:“呵!你们下馆子也不叫上我们,早把我们忘记了吧。看你们的脸就知道,肯定喝大了。”
  “什么时候到的呀,你他奶奶的茄子,也不招呼一声,我们哪儿知道。”我哥跟毛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把这事暂且放下。
  “这不听说毛毛的爸出事了,特意回来看看吗?”
  “谢谢了,谢谢了。”我哥代毛毛说。毛毛皱着眉,只是盯着这对老哥们儿,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们看上去都很精神。
  “毛毛,带你的同学进屋吧。”毛毛的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全身疲乏的样子,有气无力地招呼。还让毛毛把礼品登记起来——收礼回礼,这礼节考验了中华民族几千年。
  肚皮拍拍毛毛,大家肩搂着肩进了房。
  毛毛还住在郊区的平房,前方的平地上稀稀拉拉散布几排木棚区和圈着鸡鸭的农家院子,毛毛家的院子超大,但破旧,他跟我说过,他最喜欢到冬天,把炉火搬到大院子里,放满炭,用引火点着了,听炭在寒风中劈劈啪啪作响,一看就是半天,那些萤萤的炭火有自然绽放和消亡的路数,他说他有一天也会这样按自己的路数,谁也不知道地死掉,甚至没有绽放。
  后来我看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有一叶独舟,加上形影单只的炭火,一个独寒的人和满天的雪,就会想起毛毛,兴许画画的或吟诗的人都有些乖戾气的,心里苦得不行了冷得不行了,就吟诗就作画。我有时想,像毛毛这样自我反刍激烈的人,是不是也会被哪个僧人携了去,留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真是干净的人生。
  大家都进了屋,这一刻突然觉出玩了几年的老友还是第一次到毛毛家中,我们都是有单位的人,而毛毛是困难户,我们东张西望,无话可说,毛毛的妈开口了:“屋里三间房,一间是毛毛爸住的,我和毛毛住这间。”她顺手推开毛毛爸的房间,里面一股刺鼻的药味冲上鼻头,肚皮捂住嘴,被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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