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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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黄-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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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大雨淋漓,狂风大作。发泄了一天怨气的天公,像个惹怒了的犟汉,仍没有收敛他的怒容,板着阴沉的脸,用一条条带火的金鞭,发狂似的把天边的夜幕抽裂,从裂缝里,将骤雨像瀑布似的倾泄而下,将震耳欲聋的雷声滚出,让人心惊肉跳……

  这是南方城市惯有的春雨。刚入初夜,江南向阳市中心城区人迹稀少的大街上,依然是彩灯闪烁,流光溢彩。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大楼在风雨中依然是威风不减,神采飞扬。

  大街上,商业店铺早已闭门谢客了。街道上,除了少量的的士外,很难看到过往行人。

  在城区林立的高楼之间,有一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建造的四层红砖红瓦已成墨绿色的楼房,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寂寞孤独。它能不孤独吗?它身边的“伙伴”早已脱胎换骨了,变成了一栋栋摩天大楼。它也知道自己的主人早已作出了将它彻底“改头换面”的决定。今天晚上,在它怀里十几个人的争论,却让它又有了些不安。就在它的四楼会议室里,十几个人围坐在橢圆形的会议桌周围,紧绷着阴沉的脸。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这里刚才已经发生了一场“暴风骤雨”。

  会场外,走廊上的一头,一个黑影正在焦急地重复拨打着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从下午打到现在,对方一直关机。他无奈地将电话打到了对方的家里:“嫂子,郑市长在家吗?他手机关机了。”

  对方用温和的声音告诉他,郑市长并没有在家。 显然,接电话的女人听出了打电话的人是谁了。她也知道他跟老郑的关系非同一般。听到他如此焦急的语气,她只好安慰说:“他回来了,我一定说你在找他。” 

  黑影挂断电话,失望地回到了会议室,心情就像头顶上稀拉拉从“边远地区”支援过来的几根青丝,显得有些凌乱。

  会场里,分管业务的副局长张大利昂首站立,两手叉腰,气喘吁吁地怒视着对座那位身穿白色西装、个头矮小的汉子。张大利从脸颊到颈根像血染一般通红,那双被酒精泡红了的眼睛,盛怒之下,闪着凶光。

  这位身穿白色西装的汉子身高一米六八,乌黑油亮的头发三七左右分开,戴着一幅深度近视眼镜,透露出一种知识分子的儒雅风度。他就是刚上任的向阳市卫生局长兼党委书记,名叫马鸣。与妻子王玉兰同时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被分配到了向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后来,马鸣调到了卫生局,从事行政管理工作;妻子王玉兰从外科调到了妇产科,成为了一名省内外有名的妇科专家。马鸣调到卫生局不到三年时间,便晋升为了卫生局副局长。当时,他是卫生局年纪最轻、学历最高,但资历最浅、排名最后的副局长。当副局长不到三年,在一次处置禽流感突发事件中,因措施得力、防控得当,而被推到了局长的位置上,坐上了“一把手”的交椅。今天是他当局长以来主持召开的第一个局党委办公会议。他抬头看了一眼张大利,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他对张大利的反常情绪感到十分失望和痛惜。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从来就很少喝酒的他,今天为何酩酊大醉?平时工作上很支持自己的他,今天又为何借酒发作,与自己过不去?从紧锁的眉宇里,不难看出马鸣心里的茫然和猜测。

  此时,室外风啸雷鸣雨潇潇,室内却是凝重的空气弥漫着每个角落。几乎在座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能预料,会议室里紧接着将要发生什么样的“风暴”。大家惊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局长马鸣的身上。

  马鸣伸手示意,要正在大发雷霆的张大利坐下:“大利同志,别冲动,坐下慢慢说。” 

  “你当局长才几天?就搞个人政绩,往自己脸上贴金。岂有此理!”发着怨气的张大利一拳打在桌子上。会场里所有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会议桌上的杯子也“吓”得跳了起来。显然,“风暴”随时都有升级之势。张大利站在那里,一阵嚎叫之后,也许是疲惫了的缘故,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了下来,稍作休息。这大概也是为以后的“暴发”积蓄力量吧。

  刚才在走廊上打着电话的胖子回到会议室后,坐在马鸣身旁。看到如此激烈的场面,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马鸣并没有觉察到身边胖子脸上的表情变化,仍不解地望着张大利问:“大利同志,你平时很少喝酒的,今天怎么醉成了这样?”

  “我没有醉。我不是政治上的糊涂人,你不要认为我醉酒了。我清醒得很!”张大利大声说着。是的,他是像没有醉,吐词相当清楚。

  “大利同志,我理解你。我并没有认为你政治上糊涂。你是为改善局机关几十人的办公条件,想法是好的。然而,目前更紧迫的不是我们机关的办公条件差的问题,而是全市几百万农民的生命安危。我市八个县(市)中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农村群众医疗没有保障,其中一个最特殊的县——青山县,是革命老区,那里的前辈们为中国的解放事业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而他们的后代,就医基本权益得不到保障,我们卫生局却拿钱盖新房,建高楼,我们住得安心吗?半年前,发生在青山县两个乡镇的禽流感无情地夺去了两位农民兄弟的生命,不是上级党委、政府高度重视,防控得力,后果更加严重。你是主管业务的副局长,不会忘记了吧?你……”

  谁都不会忘记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半年前,一场禽流感病毒无情地席卷了青山县春风、顺意两个乡镇,并有人感染了高致病性禽流感病毒。顿时,向阳市采取紧急防控措施,两个乡镇被封锁。时任副局长的马鸣与常务副局长各带一支医疗队进驻了两个疫区抢救患者,指导工作。马鸣进驻的是顺意乡,然而就是这个乡没有出现死人事件,而春风乡却有两位感染者死亡。马鸣因此得到了提拔。

  张大利虽然没有深入一线,但也亲眼目睹了那场“战役”的全过程。他对马鸣因此而被提拔为局长深有感触。他没等马鸣把话说完,打断他的话说:“马鸣同志,那次让你捡了一只篓子,不要认为还有这样的好事了,停建办公楼并不会还有一顶‘乌纱帽’飞到你的头上。你不要头脑发热,只考虑个人政绩,忽视机关同志的愿望。正因为我是主管业务的副局长,就更加清楚你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一个卫生局是不可能改变农村卫生现状的,无论你怎样努力,也只会是徒劳的。再说,全局上下几十人在这栋破旧的办公楼里将就了几十年,前任局长好不容易筹措了一千五百万元资金兴建办公楼,可你一上台就釜底抽薪,荒唐至极!说句实在话,你连自己孩子的病都没有能力治好,还有什么能力为群众治病,你不想想自己的能力有多强?我在这里慎重表白,我张某人是坚决不同意停建办公楼的!请你三思而行。”

  这下,马鸣痛苦地低下了头。他同妻子都是首都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确实连自己孩子的病一直没有治好,这是他心头最大的痛苦。

  其他几位副局长和党委成员都觉得张大利有些反常。但他们对停建办公楼表示完全理解和支持。

  坐在马鸣身旁的胖子一言不发。他怎么也忘却不了让他心酸的灰色记忆:那场禽流感让马鸣捡了一只篓子,本该属于自己的乌纱帽,因此戴到了马鸣的头上。在那场防控禽流感“战役”中,马鸣还无情地查封了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时任顺意乡卫生院副院长采购了的一批假药,那远房亲戚因此而被开除了公职。尽管自己暗中做了大量工作,却仍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这次,马鸣又玩起了“花招”,让他的一切计划全部落空了,他能接受吗?虽然开会之前,马鸣已经跟他通过气,但他已发表了自己的否定意见。

  马鸣转身看了一眼身边的胖子,说:“你也发表你的意见吧!”

  胖子犹豫了一下,说:“我要发表的意见,会前我已经说了,现在再说也是这个态度,起不了什么作用。”显然,马鸣一上台又要停建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办公楼建筑工程,让他特别恐惧。这弄得不好,会将他送进班房啊!

  这时,张大利又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胖子说:“月生同志,你太懦弱了!你是常务副局长,又主抓基建工程。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哑吧了?你要是同意了的话,我就会跟你没完的!”

  胖子垂着眼脸,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了难以言状的表情。

  听到张大利的话,马鸣立即站起身,表情严肃地说:“大利同志,你只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能左右别人。同志们都是有觉悟的。他们为几百万农村群众着想,为革命老区的后代着想,你无权干涉他们!”

  张大利被马鸣批评得又气又怒。论年龄,张大利是老大哥;论资历,张大利在副局长岗位上也工作了十五年。他怎能允许马鸣在众目睽睽之下“训斥”自己呢?他从座位上跳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嚷道:“好一个马鸣啦!你刚扶正才几天罗?竟敢教训我呀!你的思想觉悟比我并不高多少,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问你,你觉悟既然这么高,那年为什么带着小姑娘看电影,为什么同小姑娘……你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胖子一听,心里自然得意起来。张大利真是心有灵犀,把胖子心中憋了很久很久的话,全都替他说出来了。张大利说的这个小姑娘就是当年从南开大学毕业分配到卫生局来的喻娅欣。喻娅欣刚来卫生局就安排在办公室当秘书。胖子时任常务副局长,分管办公室工作,自然与喻娅欣有较多接触。胖子自从见到喻娅欣的第一天起,就被她的气质和秀色深深打动,早有与她深层接触的想法。可在他眼里,总认为马鸣捷足先登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几次想借故将喻娅欣调出局机关,安排到中医院去。但气归气,他还是舍不得鲜花插在别人的庭园里,所以一直把她留在局机关。他想,喻娅欣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猎物。如今,他局长没当上,倒还让喻娅欣进了局党委班子,与自己平起平坐,憋在心中的怨气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发泄。张大利今天说出来了,他心里当然得意。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喻娅欣和身边的马鸣,然后又垂下了眼脸。

  “我……”马鸣也看了一眼喻娅欣,无言以答,脸上掠过一丝羞意。喻娅欣分到卫生局来的第二年,也是马鸣当上副局长的第一年,他们去看电影《茉莉花开》,在剧院门口不期而遇。在剧院里,他们与另一位观众调换了一下座位,两人坐到了一起,这可被坐在不远处的何月生看见了。从那以后,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全局上下悄然传开了。

  喻娅欣听了张大利的话,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顷刻间,会场里又变得非常寂静了。张大利粗犷的呼吸声,会场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突然,张大利离开了座位,冲出会议室,愤然来到走廊上,望着哗哗而下的大雨。此时,他的每一根毛发里都闪着火星,任凭天上再大的雨,也淋不熄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点燃了一支烟,站在那里猛力地吸着。浓重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像不散的“阴魂”,缭绕在他脑额周围。烟头一闪一闪的红光,照在他干瘪失望的脸上。烟头的火星快烧到他的嘴巴了,张大利将红红的烟蒂狠狠地向楼下拋去,在空中划了一个红色的弧线。

  这时,走廊的另一头,有个黑影正在轻声地打着电话。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楚。

  雨仍在一个劲地下着,风仍在一个劲地刮着,带火的金鞭仍在一个劲地在天边抽打着。就在会议室里“风暴”正急的时候,丽江路一栋家属楼三楼房间里,马鸣的妻子王玉兰坐在客厅里辅导五岁的儿子马竣林画圆圈。她儿子马竣林患有严重的孤独症,五岁了还不会说句像样的话,智力比同龄人明显低几分,还经常独自出走,防不胜防。儿子成了这个家庭所有人的一块心病。王玉兰弯着腰,握着马竣林的手在纸上慢慢移动,嘴里反复念着:“乖儿,从这里起笔。笔这样走,这样,这样。看,这就是圆,这就是圆……”

  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王玉兰心里感到特别的紧张。听到打在窗户玻璃上沙沙的雨声,王玉兰感到更加惊恐和不安。无论家里任何一个细小的声响,都会给她一个惊吓。正当她十分紧张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唱起了歌。这时,王玉兰心跳骤然加快。她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时钟,已是九点半了,一般这个时候是很少有电话的。是谁打的电话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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