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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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未央-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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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让我们慢慢彼此遗忘

……倪辰,我在机场旁边的网吧写这封信给你。刚刚我买了一盒哈根达斯冰激凌,瑞士杏仁香草口味。我觉得很快乐。它真的是好滋味。

我去北京,然后一路到贵州,就在那里停留下来去山里面教书。这是我目前惟一能想到可以做的事情。想教那些孩子绘画。

离开林,感觉好像从一个沼泽里爬上来,终于可以走出去,呼吸到赖以生存的空气。我不相信爱情,却是个离开爱情不能活的人。它对我而言,是一剂吗啡,对抗着生命的空洞。

你不同。你是我在一条河边走的时候,听到的歌声。来自对岸,但是我没有船可以摆渡。

让我们慢慢地彼此遗忘。

…………

倪辰在黑暗中看着信。他的晕眩感已经消失,却感觉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冰冷下来。文件夹里一大排的信,太多的太多的信,标题一律是JQ,她名字的缩写。这是让他负担深重,难以自拔的文字。一个相见过三次的女孩。

他看着它们,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声音可以表达。

6 手心里的空白

靳轻终究是音讯全无。

倪辰决定去美国留学。在上海他待了近26年,但是白开水,棉布衬衣,挤公车的简单生活,似乎已经无法承担起倪辰的记忆。他是个平静的人。

他始终相信爱情,并且热爱它。

就在那一晚,倪辰在准备把电脑转送给鲸之前,开始处理里面的东西。他看到那个以JQ取名的文件夹。他点击打开它,一行一行地,近乎于盲目地缓慢地阅读它。从第一封一直到最后一封,他从来不曾计算过它们到底有多少封。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阅读它们。

倪辰微笑着,轻轻地按住了全选,然后选择了“delete”(删除)。

就在一瞬间,所有的符号和文字不翼而飞,屏幕上只剩下一片白雪茫茫的空白。

原来一切真的是曾经有过的。

原来一切都是空白。



一个游戏

Start

1

和Joe的初次相见,在我的记忆中是没有声音的。

好像一场出了故障的电影,看到半途意外地停格。黑暗中银幕上凝固的是突兀的画面。没有说完的语言,没有做完的事情。徒留空白的怅然。

我忘了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那一天是她的网站举行的酒会。波特曼温暖空旷的大厅,从网络背后出现在日光之下的人群,像一群面目全非的鱼。盲目的喧嚣。

我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喝着一杯冰冻可乐。他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开始为孤独感觉可耻。像一个陷入绝症状态的人,清醒而无可救药。

然后我发现那个男人就是我自己。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碰翻了我的杯子。

2

她很年轻。穿着脏的仔裤,裤管卷起,边缘已经磨得起须。

男式的黑色毛衣,空荡荡地裹在身上,能从领口看到脖子的肌肤。

羽绒外套,球鞋。苍绿色的贝纳通棉围巾,很皱。

黑发凌乱,脸上的皮肤很干燥,有起皮的碎屑。但是没有任何化妆。

3

玻璃杯突然摔落在地上,褐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泛起细小的泡沫。

她恍然的手似乎是在瞬间,紧抓住我的手腕。

她清脆的惊叫和玻璃一起碎裂在空气里。

但是我只看到她微微发蓝的眼睛。婴儿蓝。脆弱得好像要化为乌有。她应该对我说过一些什么,比如手指冻得麻木了或者对不起。

但是我只看到她婴儿蓝的眼睛。

然后我举起手,用手心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似乎对她说了一句什么。也许我是在说,没关系,没有人注意到的。她单薄的皮肤轻触到我的手,我能感觉到脉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她的眼睛在我的手心里慌乱地眨动着,然后安静。

周围的人群纷纷投以暧昧的漠然眼神。

那一刻,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她看见破碎。

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有留下声音。

只有她似笑非笑的黯淡的脸。

4

我的公司在外滩。是一幢陈旧的法式建筑,已经被时间抚摸得颓败不堪。

我常常站在宽大的窗台后面,眺望远处矗立的高楼大厦。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悲观的人。

我做的是保险业,在这个行业里应该属于业绩尚可。但是我并不是一个能够把工作当信仰的人。因为我不觉得健康和生命能够用金钱来替换。

业务单上有密密麻麻的姓名,如果一旦兑现,那些名字就意味着死亡和意外。

这使我感觉空虚。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离死亡很近的人。

在大学里读的是物理。下铺的男孩来自广东,黝黑而健壮,名字似乎是叫陈。

陈在校队踢足球的时候,常常有女孩坐在操场上期待他活力充沛的射门。但是在大一快结束的时候,陈突然割脉自杀。

早上发现他的死亡,拉开被子,里面是凝固成硬块的血,坚硬得黏稠。

很多人疑惑,因为他们觉得喜欢运动的人都应该单纯而健康。但是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常常在凌晨的时候,我会无端地惊醒,然后听到陈的哭泣。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哭声听上去短促碎裂。这种原因暧昧的哭泣,让我感觉非常恐惧。那是一种气息。

我想也许我能够闻到死亡的气息。

大学毕业以后,我抛弃专业,选择做人寿保险。

多年的工作似乎已能够麻木我的恐惧。也让我领悟,人的不可承受的脆弱。

恐惧太重的东西渐渐会失去分量。就像陈苍白的手臂上,那一道腐烂的伤口。是没有时间可以愈合的。当我的手指抚摸在丧失水分的皮肤上,心里平静如水。

生命是一座恢宏华丽的城堡。轻轻一触,如灰尘般溃散。

5

Joe和我的第一次约会。我们约定的地点是外滩,我公司的附近。

下班以后,我走出阴暗的门廊,感觉到天空中冰冷的雨滴,暮色中车流和人群拥挤不堪,喧嚣的城市是落幕前的戏院,在感觉中有空彻的预想中的寂静。

她站在路口。高大建筑之间的狭窄通道,呼啸着冷风。周围是优雅而颓败的欧式旧楼,时光一去不复返,只留下满目荒凉。

她站在楼群之间的阴影里,像一只鸟,微微颤抖着,被逼仄的寒冷所淹没。

那是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印象。

她很寒冷。

她和在酒会上的装束一样。脏的仔裤,羽绒外套。空荡荡的毛衣,从松垮的领口里能看到脖子的皮肤。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时候明亮的眼睛会细细地眯起来,那应该是她真正在微笑的时候。

她看上去落拓和纯真。在她模糊不清的笑容里面。

而我发现自己,有想用手撕下这一层笑容的欲望。

冷吗?我说。

不冷。她说。她问我借烟和打火机。

烟瘾重的人常常会忘记带烟。

就好像自认为游泳不错的人常会淹死。她抽烟的样子,随便地吐着烟圈,神态轻松。

但她对烟的依赖应该是无可救药的程度。

因为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很平淡的一个夜晚,我们去徐家汇吃饭,然后找了个地下室玩电动。

她提出来的建议。我感觉自己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样子,似乎不太适合出现在不良少年出没的地方。但她打游戏的样子全神贯注。唇间叼着烟,一下一下,沉着地把嚎叫着猛扑上的僵尸击毙。她的认真和沉迷,让我释然。

我们一起打,连闯四关。直到凌晨店铺打烊,才走出乌烟瘴气的地下室,我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酸涩得没有感觉。

在一个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里,买了两罐啤酒,两个人站在寒冷的路口喝完。

以后再出来玩。她说。今天很过瘾。

你的样子,好像过了今天就不能再打电动一样。

我一直都这样,喜欢到底的感觉。

抽烟也如此。我看着她苍白黯淡的脸色。

爱情也如此。她笑。

我看着她微微摇晃着上了TAXI。

闻到自己的手指和头发上都是烟草的味道。

Continue

1

Joe在一个网站上班。在大学里她读的是哲学,但毕业以后她拒绝和任何人谈论哲学。哲学同样是一个游戏,但它控制你,你不能控制它。

所以不好玩。她说。

她喜欢抽烟,打电动。这两个结局都是能够控制的。一个是死亡,一个是THE END。

很好。我都能接受。她笑笑地看我。

2

某些不确定的时候,Joe是透明的。她会随时随地,在某种心情中把往事和感觉倾诉给我。

她曾对我说,她爱过一个男人。

现在已经分手了吗?我问她。

是。她说。酒会上碰到你的时候,是我和他分手的第7天。7是命数。我知道第7天和他没有复合,就永远都不会相见。

你是否很爱他?我看着她。她的脸因为没有任何化妆,像颓败的花朵,在抽烟过度的时候,会有惨不忍睹的憔悴。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缠绕着一些丝线。细韧的。并且混乱。

她说,是的。

她的脸上又有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仅仅是某些不确定的时候。

比如在午夜街头的冷风中,听着空的喜力啤酒罐,在水泥路面上滚动时,发出的寂寞的声音。沉沦在雨雾中的空旷城市,像被废弃的船,漂浮在夜色的海面上。

目送着她醺然地拦住TAXI离去。没有告别。

因为伤口被肆意地展览,所以已经失去了疼痛。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有爱上她的可能。

也就在这一刻,我觉得我们原来如此遥远。

3

我的初恋很晚。直到大四,才开始和同系的一个女生交往。在夜自修后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亲吻她。记得那是春天的晚上,风中有樱花的粉白花瓣飘落如雨。轻轻撞击在嘴唇上。温柔的感觉。

我感觉自己暂时逃脱某种恐惧感的驱逐。放松的心情,还因为毕业后的离别就在眼前。我不觉得自己有承担痛苦的机会。

时间太短促,不需要告别。

所以,我想,也许我不曾爱过那个喜欢穿蓝裙的女生。

我只是让自己经历。

很多年,我始终在某种爱情阙如的状态。好像一个人在做B超的时候,医生在报告单里写下肾脏阙如。他就被宣判了残废。

阙如一般有两种可能。有过,但是萎缩了。或者有过,却被割除了。

我想,那也许是我的悲观所造成的。

我从来没有信任过长久的东西。

4

周末的时候,她打来电话,说晚上想一起吃饭。

我去接她。这是我第一次去她工作的地方。39层大厦的顶楼,近600平米的大空间,摆满上百台电脑,还有穿梭其中的神色淡漠的人。我站在过道里,被封闭的热空调吹得无法呼吸。她从人堆里站起来对我挥手。穿着旧的黑色毛衣,手里拿一只刚吃完的苹果。

很多人。我说。他们都不喜欢回家。

这里直到深夜12点都会有人在。上网,打长途,谈恋爱。

空气很混浊。磁辐射和二氧化碳谋杀健康的细胞。这样的空气对情绪和身体都应该是致命的。

但是当我刚失恋的时候,这个地方几乎是在拯救着我。她说。

我看着她。我有近半个月没有见过她。她突然地失踪,没有任何消息。她的短发凌乱而油腻,脸上因为失水干燥,裸露着细小的碎皮屑。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想念我,或者不想念我的表情。当然我也没有。

她打开电脑,给我看她自己制作的小软件和动画。精巧的画面糅合着黑色幽默和辛辣的讽刺,她一边移动鼠标一边晃动着腿,脸上似笑非笑。

我说,这就是你的工作吗?

她说,我看上去总是特别不学无术,最近公司刚刚给作了评估,他们觉得我不合格,所以没有给我股票。

她打开信箱,给我看她写给一个朋友的E…mail。她写着,我便秘得很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抽烟的缘故。我所有的零花钱都花在了零食和打的上面,有时候就会无法买烟。所以一到酒吧就向别人借烟和打火机。那些男人以为我是初中生,对我很慷慨。

为什么对朋友说这样的话,是想借钱吗?

是他把我的钱借空了。她说。

她给我糖。长长的工作台上零散着牛奶糖,包括她脚下被踩脏的。我说,我不吃糖。她就把糖收在一个大大的粗布包里,然后穿上黑色的羽绒衣。

我把糖带回家吃,她说,我们走吧。她抱住旁边一个男人的头,响亮地亲了他一下。

再见,Mike。她摇头晃脑地对男人道别。

我们走到夜风凛冽的大街上。她迫不及待地拿出烟盒,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根。白色的MILD SEVEN。我伸出手,用手心护着她的脸看她点烟,她用的是印着公司名称的火柴。

我跟着她走到北京西路上的一家小饭馆。登上狭窄的阁楼,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透过沾染着灰尘的玻璃窗,能够看到路边梧桐的树枝。上面已绽出稀疏的翠绿叶片。

这个饭馆我常来吃饭。以前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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