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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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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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者对于死者,就是悲哀,哭泣,埋葬,回忆与忘记。

  日子是实实在在的,活着的人原来是怎样个活法,还得怎样活下去。

  人们并不借陆静霞的死重提镇政府拖欠工资的事。

  凌波中学的教师们以一种了无生趣的坚韧和宽容生活着。

  只有高健洪的举动有点怪异,陆静霞死后,胡子不剃,每天衣衫不整的上班,不是把衣服钮子扣错位,就是高卷一个裤腿,拖着一个裤腿,要不,干脆穿一件破了边的补丁衣服来来去去,逢人就讲“白毛女时装秀”。黄书记为此找他谈话,恳请他不要发神经。他说,什么时候发工资,什么时候为人师表。

  韩绮梅那件染血的衣服洗干净后没能再穿。它整整齐齐的,处在衣橱一角。前襟别一朵鲜红的绢花。

  眼见教师们的生活状况,韩绮梅觉自己的丝丝烦恼,丁点恩怨,不足为题。

  王荣祥兼了陆老师初一(5)班的班主任。

  韩绮梅欣然接手了初一(5)班的语文教学。这个班的基础本来就好,陆老师的猝逝又深深地震撼了学生,这个班教起来很是顺畅。所以,添了一个班,韩绮梅并不见比原来重了负担。

  初一(3)班的学生倒有想法。

  朱斌特意跑到韩绮梅的面前质问韩老师,你是我们班的,怎么又跑到(5)班去上课?

  韩绮梅说(5)班也需要老师啊。

  朱斌摇晃着脑袋,态度坚决,这不行,我调查过了,语文老师凡是做了班主任的,都只教一个班。

  韩绮梅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他们刚刚失去一个好老师,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没人上课?

  这倒不是。

  那是为什么?

  同学们让我给你提个醒,去上课可以,你心里要分分清楚,你是(3)班的亲老师,是(5)班的后老师!

  韩绮梅愕然,什么叫亲老师?什么叫后老师?

  朱斌道,你说说,什么是亲妈?什么是后妈?

  朱斌说完高视阔步而去。韩绮梅哭笑不得。

  看见这一幕的钟澄羽,直对韩绮梅讪笑,当心这小子有恋母情结。

  轮到(5)班上语文课,(3)班上自修课或体育课,(3)班总有几个学生要偷偷地躲在(5)班的窗户下听韩绮梅上课,似乎担心韩绮梅当“后老师”当过了火,对(5)班传授什么没传授给(3)班的秘诀。何珊、谢丽丽、朱斌、王海光的脑袋经常在(5)班的窗口晃动,刘薇和谢一琛也没能憋得住,被韩绮梅发现过一次。时间一久,(5)班的一些学生也出现了同样的心态,轮到(3)班上语文课,(5)班上自修课或体育课,(5)班总有几个学生要偷偷地躲在(3)班的窗户下听韩绮梅上课。

  韩绮梅一开始直为这事伤脑筋,把情况向冯天琦说了。冯天琦说,让两个班级的学生建立点联系,他们亲如一家,就不会担心你不一视同仁。

  韩绮梅与王荣祥主任商量以什么方式使两个班的学生建立联系。王荣祥说搞一次活动,相互认识一下就行。韩绮梅说,一次活动不能解决问题,最好有一个长期保持联系的方式,两个班各有长短,长期的联系对两个班的相互交流和促进也有好处。王主任说你的意见呢。韩绮梅说,可不可以这样,每个学生捐点钱出来,在两个班级建立一个流动图书馆,课余时间相互借阅,联系自然就有了,也可以借此扩大学生的阅读量。王主任说,就这样办,不过学生捐款要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

  星期天,韩绮梅带了两个班的学习委员到鸿鹄市买了三百多元的书。上午十点左右,去汽车站买返凌波镇的票。售票员告诉他们,车子绕道直到灵均镇,不到凌波镇。韩绮梅问为什么,售票员说从鸿鹄市到凌波镇正修路哩,你们怎么不知道?韩绮梅说我们是坐镇里的便车过来的,路是在修,还可以跑车。售票员说,小型车可以走,公共汽车不通了。

  韩绮梅只能带着两个学生,各自扛一捆书,在街道上找便车。

  眼看当正午,师生三个还在找便车。书是越扛越沉,街道又多灰尘,三人都有些蓬头垢面。肚子也开始鸣响,两个孩子步子都变形了。韩绮梅看着心急,还是若无其事地问,想不想吃点什么?饮料,还是点心?

  (5)班的学习委员舔了舔舌头,谢一琛忙说不吃不吃。

  韩绮梅叫两个学生看好书,自己到小食店去买饮料。谢一琛拉着韩绮梅不放,韩老师,我们不渴,就是渴,忍一忍就过去了。

  韩绮梅拍拍谢一琛的手道,还有很多路要走哩,不喝点,长长精神,怎么赶路?

  可你们工资都没发。谢一琛说。

  韩绮梅差点落泪,这孩子!

  韩绮梅不得不做思想工作,你看,我们收上来的钱是358元,买书用掉332元,还有26元,如果我们买票坐车,还得花掉9元。剩余的钱交学校会计那存着。现在我们不用买票了,这9元可以用来买饮料点心犒劳你们两个。

  谢一琛噘着嘴巴不高兴,脸上还显示出对韩绮梅的不信任,这是同学们捐的钱,我们用它来买东西吃,不好吧?

  这小东西怎么这么拗?

  韩绮梅笑,这样,我们回去要到会计范老师那报账的,你跟我一块去结账,保证26元不少一分,不过,你们的肚子在向我提抗议,总得安抚安抚。

  韩绮梅说完就往小食店走,谢一琛却跑过来拽住韩绮梅的手不放,不是用你的钱就是用同学的钱,我们不吃!

  正当师生两个相持不下,一个声音冲他们而来,——谁的钱也不用!

  竟是王哲霖。王哲霖神清气爽,紧身紧袖的一套灰白西装,手拿三罐饮料,风度翩翩、挺绅士地看着韩绮梅。

  王哲霖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把饮料递给两个少年,谢一琛看了看韩绮梅,韩绮梅说拿着吧。

  王哲霖又开一罐递给韩绮梅,韩绮梅说不渴你自己用。韩绮梅被谢一琛搅得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连渴的感觉也找不到了。

  王哲霖不勉强,喝了一口饮料问韩绮梅,你的学生?

  嗯。

  在这买书?

  嗯。

  别来无恙?

  韩绮梅避开王哲霖的视线,朝别的地方毫无目的看了看,嗯。

  王哲霖笑,读了十几年的书,又当教师,就只会一个“嗯”字?

  韩绮梅苦笑,希望我说什么呢?感激你伸出援助之手,大旱送甘霖?

  王哲霖道,这倒没那么严重。我们算是老同学再加老朋友,能在这意外相遇,我真的很高兴。

  韩绮梅淡然一笑。

  王哲霖伸出手,你好。

  韩绮梅笑意明朗,跟王哲霖握了握,你好!

  王哲霖目光有此幽深。见到你真的很开心!我一直记得你送我出女生宿舍的大门。他说。

  那是何等遥远的微渺之事,韩绮梅也实在想不起来。她只觉王哲霖此刻的降临是上天的好意,如此及时的安抚了两个口渴不已的少年,让她心生感激。王哲霖的表情却让她一声谢谢也说不出来。

  不好意思,我们得马上赶路。回去的车子因修路停止通车。便车又找不到。

  你们到哪?

  凌波镇。

  陶源观是不是就在凌波镇南面一点?

  是呀。我没去过,具体怎么走我也不知道。

  谢一琛插上话,我会走,我家就在陶源观旁边。

  王哲霖说正好。今天陪同局里的两位领导到陶源观去,却不会走。你们跟我们一道,给我们导导航。

  太好了!

  两个学生为有这样的好运气高兴得又蹦又跳。

  哦,他们出来了。王哲霖说着朝一家咖啡店走去,两个红光满面,年龄五十开外,身着灰色西装的人从咖啡店出来。

  王哲霖毕恭毕敬地向两位汇报什么,那两人朝韩绮梅他们看看,点点头。

  王哲霖跑过来,快速地负担起三捆书,肩上扛两捆,一手拎一捆,把韩绮梅他们带进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同学的温暖情谊直往韩绮梅心里钻。两位领导已坐在里面,一个对韩绮梅很节制地笑笑,一个当是韩绮梅他们没出现,眼睛淡漠地看着前方。韩绮梅跟他们打过招呼,带着两个学生坐在后面。王哲霖上车后即在副驾驶座正襟危坐,一声不吭,这使韩绮梅他们多少有些紧张,不敢多说一句话,三个人拘谨的坐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个头发纹丝不乱的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很排场地晃来晃去。

  车子出了街道驶向公路,两位高官开始大谈天南地北的见闻。上海外滩的漂亮。玉龙雪山的壮观。泰国人妖的艳丽。澳门赌馆的繁荣。新加坡的干净。澳大利亚的发达……后来扯上了1980年的“四人邦”审判大会,大谈江青发言时如何如何怪腔怪调。

  江青可是演员出身,按道理应学过发声技巧,那声音怎么会那么难听。一个说。

  就是,可能是人老了,不灵活了,精神又受了打击,说话就易发出刺耳的怪声。另一个说。

  谢一琛上车不久就面孔发白,昏昏欲睡的样子,韩绮梅一面小声关照他坚持一下,一面请求能不能麻烦开开窗。一个官员听了,回过头对韩绮梅漠然地看了一眼,并说,开窗有灰尘。

  谢一琛身子一挺一挺,看样子胃里有股潮流直往外涌。韩绮梅不得不大声叫王哲霖请司机开窗。王哲霖回过头看了看,叫司机摇下后面的玻璃窗,窗户一开,谢一琛哇的一口吐将出去,然后张大其口贪吞新鲜空气。

  一直对韩绮梅他们不理不睬的那位冷冷地问,到陶源观怎么走?

  韩绮梅说到了凌波镇就知道怎样走了。

  官员继续用后脑勺提问,到底怎么走?总有一条路线吧?

  韩绮梅把眼光投向谢一琛,谢一琛眨巴着眼睛道,就在我家附近。

  官员回复的语气更冷,我们不是要到你家,也不是要到凌波镇,是到陶源观。

  谢一琛急了,到了我家自然就到陶源观了。

  一直用后脑勺说话的终于回过头,瞪了一眼谢一琛,眼神恶狠狠的,说说路线!

  韩绮梅耐心地解释,是这样,车子往前开,到一个地方该往哪个方向走,这位小朋友自然会指点,乡镇的路不同于城里的路,没有路标,也没有路名,叉道又多,要说路线,还真是难为了他。

  王哲霖回过头尴尬地看了看韩绮梅。

  领导再不做声。

  车子继续行走不到5分钟,领导忽然叫司机停车,小王,下去开一下车门,让两个小孩下去!

  不容违抗的命令。

  冷冰冰的声音,戳得师生三人不知如何应对。

  王哲霖涨红了脸,嘴巴嗫嚅了一下,似乎使出了所有力量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就这样服从领导的指令下车开了车门。

  车门一开,谢一琛猴急地窜了下去。韩绮梅立即把书推到车门边,跟着下了车。

  王哲霖神情复杂地看着韩绮梅,压低声音说对不起。

  另一位领导从车里探出头来,小王,叫你同学上车,我们可以送她到凌波镇嘛。

  韩绮梅说不用麻烦了,两个学生很英雄气概地将书往肩上一扛,昂头就走。王哲霖僵立在车门边发愣。

  有人叫了声,小王,上车。

  然后是“嘭”的一声关车门的声音。

  两个学生一下车就生龙活虎起来。

  车子擦着韩绮梅的身边而过,闪过王哲霖哭笑不明的面孔。

  韩绮梅忽觉也晕车了。

  “唱歌吧。”韩绮梅建议。

  两个学生扯开嗓门跑腔跑调地唱起了《步步高》:

  没有人问我过得好不好,现实与目标 

  哪个更重要,一分一秒,一路奔跑 

  烦恼一点也没有少,总有人像我辛苦走这遭 

  ……

  韩绮梅也跟着一起唱。三个人唱得跑腔跑调。边唱边走,边笑边走,倒也不觉累。

  去市里贩菜的明叔开着一辆小货车返回,正好遇见,把他们送到了学校。

  气温一天天的降下来,田君未还是没有来信。

  不管韩绮梅回不回信,李强国的信却是滚滚而来。周围人“君子当成人之美”的热情被充分鼓动。钟澄羽也认为韩绮梅与李强国的结合将成既定的事实,不再在韩绮梅的面前讲怪话,不再提田君未。胡静的姐姐早产,胡静一直留在鸿鹄市照看。李霄鸿虽在同一学校,却是极端的深居简出,除了工作时间,竟难有说话的机会。除了李强国,韩绮梅与凌波河流域之外的人几乎断绝了音讯。感情生活的一部分像凌波河里的水一样萎缩枯竭,日渐露出春华褪色、衰草连绵的景象来。自从国庆后与吴珊珊他们在钟澄羽家住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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