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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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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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稣基督,弗兰克。”父亲说。
  “不对。”弗兰克说。
  “卡尔·路格博士。”母亲说。她话中的无力感,令弗兰妮和我不禁心底一寒。
  “很好。”弗兰克赞美道。
  “谁认为整个维也纳,就是一桩把性的真相隐藏起来的精密工程?”
  母亲问。
  “弗洛伊德?”弗兰克说。
  “不是我们的弗洛伊德。”弗兰妮说。
  但我们的弗洛伊德在信里写道:
  整个维也纳就是一桩把性的真相隐藏起来的精密工程。所以嫖妓是合法的。所以我们得相信熊。报告完毕。
  一天早晨,我和朗达·蕾伊在一起,疲倦地想着阿图尔·施尼茨勒在大约十一个月的时间内,干了珍妮特·海格四百六十四次的事。朗达问我:“那是什么意思?他说‘嫖妓是合法的’——那是什么意思?”“就是不犯法,”我说,“在维也纳,嫖妓并不犯法。”

07 哀愁再现(8)
朗达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僵硬地从我身下移开。
  “在这里合法吗?”她问我;显然很认真——而且害怕。
  “在新罕布什尔旅馆里,一切都是合法的。”我说。这是爱荷华巴布式的说法。
  “不对!我是问这里!”她生气地说,“在美国合法吗?”
  “不,”我说,“在新罕布什尔不合法。”
  “不?”她喊起来,“你说这犯法?真的?”她尖叫。
  “呃,就是这么回事。”我说。
  “为什么?”朗达吼道,“为什么犯法?”
  “我不知道。”我说。
  “你还是走吧,”她说,“你要去维也纳,却把我留在这里?”她说着把我推出门:“你还是走了好。”
  “谁费了两年画一幅壁画,却叫它作Schweinsdreck ?”弗兰克在早餐时问我。Schweinsdreck 是“猪屎”的意思。
  “老天,弗兰克,我在吃饭呢!”我说。
  “古斯塔夫·克林姆特。”弗兰克得意地说。
  1957年冬天就是这么过去的,继续举重,但节制香蕉的量;仍然去找朗达,但心里梦想着帝国的都城,学习不规则动词和历史轶事,想象菲利综艺班和佛氏饭店的模样。母亲看上去十分疲倦,但依然一切忠于父亲;他们造访305的频率愈来愈高,也许在那儿彼此的歧见才好解决。尤里克夫妇变得疑心重重,显然逐渐觉得自己被丢下了——“丢给个侏儒。”麦斯说,不过没当着莉莉的面。某个早春的清晨,当艾略特公园半冻结的地面开始松软,朗达·蕾伊不肯再收我的钱——但还是接纳我。
  “这样不合法,”她苦闷地低声说,“我不想犯罪。”
  后来我才发觉,她还押了更大的赌注。
  “维也纳,”她喃喃道,“你到了那儿没有我怎么办?”她问。我有一脑袋的计划,也构想了几乎一样多的远景,不过我还是保证会拜托父亲带她同行。
  “她是个好帮手。”我对父亲说。母亲皱眉,弗兰妮咳嗽,弗兰克对维也纳的天气咕哝了几句——“老是下雨。”蛋蛋自然又问我们在讲些什么。
  “不行,”父亲说,“朗达不能去。我们负担不起。”每个人看来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我在内,我承认。
  我把消息告诉正在擦酒吧天花板的朗达。
  “唔,反正问问也无妨,对吧?”她说。
  “对。”我说。可是隔天早上当我在她门前停下小喘一会,可就伤得很了。
  “继续跑吧,小强,”她说,“跑步不犯法,也不花钱。”
  于是,我笨拙而含糊地和小琼斯交换了一下有关欲望的想法;我发觉他懂得并不比我多,心里有些安慰。倒是有一大堆不同想法的弗兰妮,令我们苦恼不已。
  “女人,”小琼斯说,“跟你我大不相同。”我自然点头连连。弗兰妮似乎已经原谅小琼斯和朗达·蕾伊的一夜风流,但内心有一部分依然对小琼斯保持距离。至少在表面上,弗兰妮显得并不在乎离开小琼斯到维也纳去。她也许正在左右为难,不想太过思念小琼斯,也不想对维也纳那些未知的历险太过期待。
  关于这件事,弗兰妮总是不愿多说。那年春天,我发觉自己反而跟弗兰克混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多。弗兰克已经马力全开,他那撇胡子跟鲁道夫王储比例过大的八字胡像得可怕,但弗兰妮和我总爱喊他老鼠王。
  “他来了!能让狗随地放屁的人,他是谁?”我喊。
  “‘人生太严肃,艺术才有趣!’”弗兰妮叫,“街头小丑的英雄在此!别让他走过打开的窗口!”

07 哀愁再现(9)
“老鼠王!”我吼。
  “你们两个都去死吧!”弗兰克说。
  “狗进行得怎么样了,弗兰克?”我问,这句话总是令他转怒为喜,屡试不爽。
  “唔,”弗兰克说,心里闪过一丝哀愁的身影,胡子为之一颤。“我想蛋蛋会喜欢,不过大家可能会觉得看起来太温驯了。”
  “我怀疑。”我说。看着弗兰克,我可以想象鲁道夫王储如何愁眉不展地前往梅耶林去杀他情妇,然后自杀。但总比想象弗洛伊德那个抱着一盒宠物跳出窗口的街头艺人更容易些,一头撞在大街上的老鼠王,死在一个生前无人关心、身后却人人哀悼他的城市。弗兰克看起来活脱就是这模样。
  “谁能让狗奏音乐、让老鼠猛喘气?”早餐时我问弗兰克。
  “去举你的重,”他说,“最好让铁轮子掉在你脑袋上。”
  弗兰克到生物实验室去了。如果老鼠王可以让狗随地放屁,弗兰克也能让哀愁在不止一种姿态中复活——或许,弗兰克真可以算得上什么王子,就像鲁道夫一样——奥地利王位继承人、波西米亚王、特兰西法尼亚王、摩拉维亚侯爵、亚许维茨公爵(这只是鲁道夫一大串名衔的其中几个)。
  “老鼠王到哪儿去了?”弗兰妮会问。
  “跟哀愁在一起。”我会说,“训练它随地放屁的功夫。”
  在旅馆的走道擦身而过时,我会对莉莉说,弗兰妮也会对弗兰克说:“继续走过打开的窗口。”
  “Schweinsdreck。”弗兰克说。
  “爱现。”弗兰妮回敬。
  “你才是猪屎,弗兰克。”我则说。
  “什么?”蛋蛋叫。
  有天早上,莉莉问父亲:“我们会在菲利综艺班搬进来以前离开吗?会不会见到他们?”
  “相见不如不见。”弗兰妮说。
  “至少有一天会碰头吧?”弗兰克说,“移交钥匙什么的。”
  “什么钥匙?”麦斯·尤里克说。
  “有锁吗?”把我拒于门外的朗达·蕾伊说。
  “也许会见个十或十五分钟的面。”父亲说。
  “我想看看他们。”莉莉认真地说。我看着母亲,她一脸倦容,但还是很好看;她线条柔和的身躯上总是有些凌乱——父亲老爱粘她。他经常把脸埋在她颈边,从后面伸出手扣在她胸前——在我们面前,母亲也只假意稍事抗拒。一到她身边,父亲就令人想到那种头老往你怀里钻、鼻子喜欢朝人腋下和股间嗅的狗——我不是说父亲爱对母亲乱来,但他总是在寻求身体的接触,搂紧了,就不放手。
  当然,蛋蛋也一样粘母亲,还有莉莉——不过她自尊比较强,表现得比较内敛,也许是由于她的小个子已注定,要是太孩子气,看起来就更小了。
  “奥国人的平均身高要比美国人矮三到四英寸,莉莉。”弗兰克告诉她,不过莉莉看来毫不在意——她耸了耸肩,像母亲一样,漂亮而率性。虽然表现方式不同,弗兰妮和莉莉都遗传了母亲这个动作。
  那年春天我只看到弗兰妮耸过一次肩,灵敏地一耸,后头似乎隐藏着一丝不自知的痛楚——当时小琼斯对我们说,到了秋天,他就要拿奖学金到宾州大学打橄榄球了。
  “我会写信给你。”弗兰妮对他说。
  “嗯,我也会写给你。”他告诉她。
  “我会写得更多。”弗兰妮说。小琼斯想耸肩,但没耸成。
  “见鬼,”他对我说,在艾略特公园里朝一棵树扔石头。“弗兰妮到底想干吗?她以为到了那边会碰上什么?”
  “那边”是我们大家对维也纳的概称。弗兰克除外,现在他用德文说了“Wien”。

07 哀愁再现(10)
“V伊嗯,”莉莉颤抖着说,“听起来像蜥蜴叫。”我们都瞪着她,等着蛋蛋问:“什么?”
  艾略特公园长出草来了。一个温暖的夜里,我确定蛋蛋已经睡熟,便开窗望着月亮和星星,静听蟋蟀和青蛙合唱。蛋蛋忽然开口说:“继续走过打开的窗口。”
  “你醒着?”我说。
  “我睡不着,”蛋蛋说,“我看不见要去的地方,”他说:“我不知道那里什么样。”
  他听起来快哭了。我说:“别这样,蛋蛋,那边一定很棒的。你从来没住过城里,不是吗?”
  “我知道。”他说着吸了一下鼻子。
  “那边一定比这儿有更多事可做。”我向他保证。
  “我在这儿就有很多事可做。”他说。
  “但那边会非常不一样。”我告诉他。
  “为什么人要从窗子跳出去?”他问我。
  我向他解释这不过是个故事,虽然他不可能搞懂背后的隐喻。
  “旅馆里有间谍,”他说,“莉莉说的‘间谍跟低级女人’。”
  我想,搞不好莉莉以为“低级女人”是个子像她一样小的女人;只好费了番唇舌向蛋蛋保证,弗氏旅馆的住客没什么好怕的。我说,父亲会料理一切——在沉默中,我听着自己和蛋蛋默认了这个允诺。
  “我们怎么去?”蛋蛋问,“那么远。”
  “坐飞机。”我说。
  (事实上,应该说两架飞机;父亲和母亲不坐同一架飞机,很多夫妇都这么做。我向蛋蛋解释,但他只一个劲说:“我不懂。”)
  于是母亲到我们房里安慰蛋蛋,我听着他们说话,再度沉入梦乡,直到母亲离开才又醒来;蛋蛋睡着了。母亲走到我床边坐下,她披着一头长发,看起来年轻极了;说真的,在半明半暗之间,她看起来像极了弗兰妮。
  “他才七岁,”她说,指的是蛋蛋。“跟他多说点话。”
  “好的。”我说,“你想去维也纳吗?”
  当然,她耸了耸肩——跟着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的爸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就在这时,我第一次能够清楚想见他俩在1939年夏天的情景,父亲向弗洛伊德保证要结婚、要进哈佛——然后弗洛伊德要求母亲一件事,原谅父亲。这就是她应该原谅父亲的吗?父亲打算远离得瑞这个鬼地方、得瑞中学这个烂学校——还有生意清淡(虽然没人这么说)的第一间新罕布什尔旅馆——是这么糟糕的事吗?
  “你喜不喜欢弗洛伊德?”我问她。
  “我对他并不了解。”母亲说。
  “但是爸爸喜欢他。”我说。
  “你爸是喜欢他,”母亲说,“但其实你爸也不了解。”
  “你想那只熊会长什么样子?”我问。
  “我不知道熊有什么用处,”母亲低声说,“所以我也想不出会是什么样。”
  “它能用来干吗?”我问,但她只是又耸了耸肩——也许是想记起厄尔的样子,或者思考厄尔曾经有什么用处。
  “我们等着瞧吧!”她说,亲了我一下。这是爱荷华巴布式的说法。
  “晚安。”我对母亲说,回亲她。
  “继续走过打开的窗口。”她悄声说,于是我进入梦乡。
  然后我梦见母亲死了。
  “不要熊了。”梦中她对父亲说,但他没听懂,他以为那是一个问句。
  “不,再一只。”他说,“一只就好,我保证。”
  她微笑着摇头,她太疲倦了,无法多说。肩膀极轻极微地一动,把她的习惯动作表现在眼底,然后蓦然地一骨碌消失了;于是,父亲发现白衣人牵起了母亲的手。
  “好吧,不要熊!”父亲连忙改口,但母亲已经登上了小白船,扬帆出海。

07 哀愁再现(11)
梦里没有蛋蛋。但我醒来后,蛋蛋就在那里——还睡着,而且有某种生物在注视他。我认出了那光滑的黑色背影——油光闪闪的浓密短毛,那颗呆头方方正正的后脑勺,以及半竖半垂、有跟没有一样的耳朵。它就像从前那样坐在自己的尾巴上,面对蛋蛋。弗兰克大概把它弄成了傻笑或哈气的呆样,就像那种把木棒或皮球一次又一次叼到主人脚边的笨狗一样。啊,在这世上愚蠢但快乐的捡球狗——它正是我们的老哀愁,会捡东西、会放臭屁。我溜下床去看它——从蛋蛋的位置。
  只瞥一眼,我便看出弗兰克把它变得实在“好”得可以。哀愁坐在尾巴上,前爪靠着下半身,微微遮住鼠蹊部;脸上的愉悦呼之欲出,舌头傻傻地伸着,看起来就像只会放屁、摇尾巴、在地下笨笨地打滚、等不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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