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我要说我不知道三霸搬哪儿,那也是屁话。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三霸交待过,
不让跟你说,我也没办法。三霸的脾气你也晓得,你都不敢惹他,我哪敢呢?水下
说,可我姨是三霸叔明媒正娶的女人,怎么能过年都不让她进家呢?世上哪有这样
的理?走遍天下,都说不过去哩。三霸的表哥说,你以为这世上还讲理?!跟人说
话万莫提这个理字。而今就是个不讲理的时候。要是讲理,世界会是这样子?水下
没弄懂三霸表哥的话意。天美说,我只想见三霸一面,我要跟他把话说清楚。三霸
的表嫂说,妹子呀,不是我劝你。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三霸跟你早就没感情了,你
又何必缠着他呢?他跟这边的女人,过也过了两三年,伢也生了,他要是回头,伢
和她妈又怎么办?当牺牲品呀?天美说,是她勾引了我男人,这个后果她当然得自
己承担。三霸的表嫂说,妹子你这话说得好无情。要是先前,我也觉得你说得不错。
可她要是承担后果,那新生的伢子不成了没爹的种?我看你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你就让了吧。再说,三霸也不是故意不要你,这么多年,你连个伢子都生不出,你
叫三霸怎么想?你若贤惠,若真替三霸想,不如就退让一步。水下有些生气。水下
想这是哪门子的理,可是他刚才说了一个理字,叫三霸的表哥顶了回,他这回也不
敢说了。水下只说,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我姨跟三霸叔成亲这么多年了,哪能就
这样把自己男人让给别人?你怎么不把你男人让给别人?三霸的表嫂说,哟哟哟,
水下你是晚辈,跟长辈说话小心点。三霸的表哥说,水下你这话才真叫没理。我又
不喜欢外面的女人,我老婆想让也没法让。三霸是另有所爱。书上也说过,没有爱
情的婚姻是死亡的婚姻。三霸的婚姻已经死了,天美还抱着这个死婚姻不放做什么?
水下说不出话来,他倒觉得三霸的表哥说得在理。可是他又觉得就算在理,他们这
么做,也太霸道,太不把天美当人看。天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鼻涕眼泪一把
地哭着。天美只要求见三霸一面。天美相信,只要她见到了三霸,三霸就不会对她
绝情。
三霸的表哥和表嫂叫天美哭得有些心烦了。过年不讲究哭。眼泪会对家里带去
不吉。三霸的表嫂使劲地给三霸的表哥递眼色,又不停在他的衣摆上扯几扯。三霸
的表哥便到屋角打了一个电话。天美和水下都听出他是给三霸打的电话,也听出三
霸不愿意见天美。天美走过去说,让我跟三霸讲。三霸的表哥说,你别害我。说罢
赶忙把电话挂断。天美怒道,你得了他什么好,这样护着他?三霸的表哥说,天美
你还是先回镇上。我保证说服三霸,让他无论如何见你一面。天美说,我只要你告
诉我他住在哪儿。三霸的表哥说,我说不得呀。我也为难哩。三霸的表嫂说,妹子,
你这又是何必?你莫逼我们。能说的我们就会说。不能说的,你逼我们也没得用。
我们做人也要讲个义字。天美抹着泪,恨恨地说,义你个屁呀!有什么说不得?说
了你家就被火烧被强盗抢了不成?说了你家男人去嫖女人被奸了不成?说了你家今
年一个一个地死人不成?
三霸的表嫂一听天美的话,立马就跳了起来。三霸的表嫂说,大过年的,你说
什么话?你怎么这样毒?难怪三霸不要你。三霸的表哥也垮下了脸。三霸的表哥说,
年初一的,我见你可怜,留你吃顿年饭。你倒上我家来骂街了,你犯贱啦?水下一
看这阵式,赶紧拉了天美往外走。天美说,我从今天开始,天天咒你家三遍,非咒
得你家男人在外面有淫妇,你家女人在外面有奸夫。三霸的表嫂拿起扫帚对着天美
走过的地方扫秽气。天美说,你莫扫。你越扫我就越毒。我天美只要活着,一定要
把你家整垮。把你的男人整成别人家的男人。你不信,天天夜里想着我的话。
三霸的表嫂哭喊着她男人,你还不上去撕烂她的嘴。你听她说些什么污话呀。
水下怕天美吃亏,连拖带拉把天美弄出了门。出门又怕三霸的表哥势力大,真弄些
人来打他们,便又不让天美停脚,拖着天美往城关跑。一直跑到了县城的灯火稀了
下去,这才停步。
水下说,今天是初一哩。今天一天,就你离开三霸表哥家说的话,最精彩,最
像过年的话。水下说着,学着天美腔调,把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说了你家就被火烧
被强盗抢了不成?说了你家男人去嫖女人被奸了不成?说了你家今年一个一个地死
人不成?水下说,亏你那一刻想得出哩。你把那两个狗男女的鼻子气歪眼睛气红哩。
天美突然纵声笑了起来。笑得就势软坐在地上。水下拉她。水下说,起来,地
下湿哩。莫湿了身体,闹出病来。水下拉不动天美,倒是被天美的笑声感染,自己
也笑得无力,结果反被天美拖累得也坐在了地上。天美说,他们只莫惑烦我,惹烦
了我,什么不敢说?!我什么不敢做?!我往后再就要说了。再就要做了。我要他
们晓得我是什么人!
天美的话出口很硬冷。比这晚上刮的风还要硬冷。比地下的雪还要硬冷。比小
路上结成的冰碴还要硬冷。水下心里蓦地生出不祥。这不祥又带给他恐惧。水下突
然就觉得天美从此不再是他的天美,天美从此将会离他而去。冷不丁地,水下一把
抱住天美。抱着天美的水下在发抖。被拥在水下怀里的天美也在发抖。
如泣如诉的风和远远传来的爆竹声,依然如故地从他们的头顶从他们的身边拂
了过去。
第14章
第十四章
初八的时候,三霸开着一辆卡车来了。三霸敲门时,水下与天美正缠绵着。听
到三霸在外面叫喊,两人魂儿都吓掉了。水下忙忙地顾不得穿衣,抓起来自己所有
的衣物,光着身,穿过院子,匆匆跑进小杂屋。手忙脚乱中,衣服穿得颠三倒四。
水下和天美交往这么久,从来还没有被人撞上过。
三霸就一直在院子外面叫门。天美出来打开门,未及讲话,三霸便说,这么久
才开门,有野男人了吧?天美说,除了你这个野男人,我还有哪个?三霸的眼睛扫
着院子,天美说,外面冷,进屋说话吧。便推着三霸进了屋。
三霸一进屋,天美便把他推到床上。三霸的相好生孩子坐月子,一养几个月,
没让三霸近过身,三霸也有些招架不住。见天美贴着身子来亲热,便也忘了对县里
相好再三再四的承诺。三霸想,我是个男人呀。是男人就天生会犯男人当犯的错。
我又没那么坚强哩。
三霸想过,便三下两下脱了自己的衣服,又三下两下扒去了天美的衣服。脱时
想起两人新婚里的甜蜜时光,又想到自己这次所来为何,心里便也有些酸酸的。
两人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做了事也说了话。闷在小杂屋里的水下毛焦火辣。
水下从窗口看去,那边静静的,很诡谲很神秘。水下耐不住,悄然摸到窗下。贴着
耳朵听里面的声气。水下听出他们在床上,床吱吱的声音,是他所熟悉的。
水下心里的火烧了起来。水下的拳头也握了起来。水下好想喊叫出来,三霸你
这个王八蛋,你在县里有了女人,为什么还来霸占我的女人!水下喊不出。转身回
到自己冰冷冷的小杂屋里,把脑袋埋在枕头上。枕上的水下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
得心里不是滋味。吱吱的床响折磨得他好厉害。水下的枕头很快就湿了。
三霸走的时候,天色已昏。水下一直躲在小杂屋里没出去。水下不知道天美和
三霸会谈些什么。但是谈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论三霸对天美怎么狠,也
无论水下对天美怎么好,只要三霸一出现,天美眼里就根本没有他水下。这是水下
最痛苦的事。
天美进到小杂屋时,水下正被自己内心的痛苦折磨着。天美坐在了他的床边。
水下没有起身。天美一伸手,摸到他的枕头,手上满是湿感。天美说,哭了?为我
跟三霸上床?水下没作声。天美笑道,真是个小男人,动不动就流些猫尿。水下说,
三霸是大男人。大男人又能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天美说,大男人不会动不动就
跟女人一样哭呀。水下哽咽道,我从来就不爱哭的,要哭也只为你。你是我的女人,
我不想你跟他。天美说,好了好了,再忍忍吧。要不了多久了。水下说,什么意思?
天美说,你未必不晓得三霸今天是专门来跟我谈离婚的。水下呼地坐了起来。水下
说,你答应了?天美说,我觉得这样跟他,也没什么意思。水下说,那他的财产呢?
你不要了?天美冷声一笑道,想要也要不到呀。既然命不好,就按不好的命来过。
人生就这么回事,谁能有办法改变它呢?
水下一扫心里的阴暗,跳下床来,抱着天美打了一个转。水下说,太好了。你
跟他离,离了就跟我结婚。天美叫着,挣扎着,两脚落下地,扯着自己的衣服说,
你结婚年龄都没到,结什么结呀。水下说,那你等我。我们先这样过着。等我满年
龄,好不好?求求你,好不好?天美说,再说吧。不过,我要告诉你,元宵过后,
三霸要在这里住十天。
水下大惊。水下不明白既然离婚,为什么又要住到一起来。水下说,为什么?
不是离婚么?天美说,这是我的离婚条件。水下说,怎么提这条件?天美说,我跟
他夫妻一场,也是一种缘分。最后在一起过十天夫妻日子,大家好说好散,就当做
个纪念。完了就去签字离婚。水下说,三霸同意了?天美说,他先不同意,后来说
如果他来这儿住十天,我就得放弃全部家财。水下说,这怎么行?天美说,我同意
了。我用我应该得的家财,换他在这里住十天。水下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你你?
这这这?我怎么办?
天美淡然一笑,她伸手抚了抚水下变得煞白的面孔,心口有点痛。但嘴上还是
说,不就十天吗?你还照样干你的活,做你的饭,炒你的菜,夜里自己住在这里。
跟往常没两样呀。水下说,不行,我得请假回去。我看不得你们两个亲热。今天这
一回,我都恨不得撞墙了。天美说,你哪能回去?你一走,就反常了。三霸立马就
会怀疑我两个之间有事。水下叫了起来。水下说,美美,美美,你这不是想要我死
么?天美的脸上收回了笑容,她凝望着水下,眼睛一眨不眨。好半天,方说,我怎
么会想要你死呢?我还要跟你两个好好过后面的日子哩。我想让他死还差不多。水
下心里原本因三霸的即将到来,阴冷到了极点,黑暗得有些绝望。现在仿佛被拨了
一下,突然就暖和了过来,心里也瞬间透亮。
元宵一过,三霸如约前来。三霸做事倒是一把好手。他一来,左邻一声喊,右
舍一声叫。不时步到院外,跟路边人套近,哈哈打得震天响。生意似乎一下就旺了
许多。院子里的人声也嘈杂了,笑语也高了。往来的小拖和板车,一停就老远。水
下过磅、记账忙得团团转。做饭的事就交给了天美。
只是到了晚上,人声消失,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一吃过饭,水下把碗洗
净,把厨房收拾好,天美便说,水下,累了一天,你也早些歇吧。水下便只能回到
自己的小杂屋里。水下倚在这边的窗,看着那边的窗,一直看到灯关掉。院子里静
谧无声。天寒地冻,人声与笑语都被封在各家的窗内。外边便比往日什么时候都静。
静得风穿过了树杈还是没有穿过都听得出来。静得树叶落下与地面相碰的那一刹都
听得出来。静得鸟睡着了梦里的呼吸都听得出来。但是在水下的耳里,所有自然的
声音,风的声音树的声音鸟的声音,都变成了一种。那就是天美屋里床架的吱吱声。
水下被这声音折磨得彻夜不能入睡。三天下来,水下的脸都灰掉了。人也摇摇晃晃
的一副撑不起骨架的样子。三霸白天见了他如此无精打采,绕着他走了一个圈。走
完,三霸说,水下,你是不是吸毒?水下没作声,似是默认。水下想起自己以前跟
天美说过的话。水下说天美就是他的毒品。三霸说,你小小年龄,正道不说走,走
这邪路做什么?那玩艺儿一沾上,你还有什么活路?水下说,我也没办法呀。我也
不想这样呀。水下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绝望,就仿佛他真是吸毒真是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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