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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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续集-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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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之有可抵销之罪,故无大妨碍。”老残道:“既是阳间挟妓饮酒有罪,何以阴间又可以挟妓饮酒,岂倒反无罪耶?”折公道:“亦有微罪。所以每叫一局,出钱两千文,此钱即赎罪钱也。”老残道:“阳间叫局,也须出钱,所出之钱可算赎罪不算呢?”折公道:“也算也不算。何以谓之也算也不算?因出钱者算官罪,可以抵销;不出钱算私罪,不准抵销,与调戏良家妇女一样。所以叫做也算也不算。”老残道:“何以阳间出了钱还算可以抵销之公罪,而阴间出了钱即便抵销无罪,是何道理呢?”折公道:“阳间叫局,自然是狎亵的意思,阴间叫局则大不然。凡有钱之富鬼,不但好叫局,并且好多叫局。因官妓出局。每出一次局,抵销轻口咒骂一次。若出局多者,早早抵销清净,便可往生他方,所以阴间富翁喜多叫局,让他早早消罪的意思,系发于慈悲的念头,故无罪。不但无罪,且还有微功呢。所以有罪无罪,专争在这发念时也。若阳间为慈悲念上发动的,亦无余罪也。”老残点头叹息。

折公道:“讲了半天闲话,你还没有点人,到底叫谁呀?”老残随手指了一名。折公说:“不可不可!至少四名。”老残无法,又指了三名。折公亦拣了四名,交与酒保去了。不到两秒钟工夫,俱已来到。老残留心看去,个个容貌端丽,亦复画眉涂粉,艳服浓妆;虽强作欢笑,却另有一种阴冷之气,逼人肌肤,寒毛森森欲竖起来。坐了片刻各自散去。

折公付了钱钞,与老残出来,说:“我们去访一个朋友吧。”老残说:“甚好。”走了数十步,到了一家,竹篱茅舍,倒也幽雅。折公扣门,出来一个小童开门,让二人进去,进得大门,一个院落,上面三间敞厅。进得敞厅,觉桌椅条台,亦复布置得井井有条;墙上却无字画,三面粉壁,一抹光的,只有西面壁上题着几行大字,字有茶碗口大。老残走上前去一看,原来是一首七律。写道:

野火难消寸草心,百年茬苒到如今。

墙根蚯蚓吹残笛,屋角鸦枭弄好音。

有酒有花春寂寂,无风无雨昼沉沉。

闲来曳杖秋郊外,重迭寒云万里深。

老残在墙上读诗,只听折礼思问那小童道:“你主人哪里去了!”小童答道:“今日是他的忌辰,他家曾孙祭奠他呢,他享受去了。”折礼恩道:“那么回来还早呢,我们去吧。”老残又随折公出来。折公问老残上哪里去呢,老残道:“我不知道上哪里去。”折公凝了一凝神,忽然向老残身上闻了又闻,说:“我们回去,还到我们舍下坐坐吧。”

不到几时,已到折公家下。方进了门,石姑娘迎接上来,走至老残面前,用鼻子嗅了两嗅,眉开眼笑的说:“恭喜二哥哥!”折公道:“我本想同铁先生再游两处的,忽然闻着若有檀香味似的,我知道必是他身上发出来的,仔细一闻果然,所以我说赶紧回家吧。我们要沾好大的光呢!”石姑娘道:“可盼望出好日子来了。”折礼思说:“你看此刻香气又大得多了。”老残只是愣,说:“我不懂你们说的甚么话。”石姑娘说:“二哥哥,你自己闻闻看。”老残果然用鼻子嗅了嗅,觉得有股子檀香味,说:“你们烧檀香的吗?”石姑娘说:“阴间哪有檀香烧!要有檀香,早不在这里了。这是二哥哥你身上发出来的檀香,必是在阳间结得佛菩萨的善缘,此刻发动,顷刻你就要上西方极乐世界的。我们这里有你这位佛菩萨来一次,不晓得要受多少福呢!”

正在议论,只觉那香味越来得浓了,两间小楼忽然变成金阙银台一般。那折礼思夫妇衣服也变得华丽了,面目也变得光彩得多了,老残诧异不解何故,正欲询问,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老残游记外编卷一(残稿)

“堂堂塌!堂堂塌!”今日天气清和,在下唱一个道情儿给诸位贵官解闷何如?唱道:

尽风流,老乞翁。托钵盂,朝市中。人人笑我真无用。

远离富贵钻营苦,闲看乾坤造化工。兴来长啸山河动。

虽不是,相如病渴;有些儿,尉迟装疯。

在下姓百名炼生,鸿都人氏。这个“鸿都”,却不是“南昌故郡,洪都新府”的那个“洪都”,到是“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神致魂魄,”的那个“鸿都”。究竟属哪一省哪一府,连我也不知道,大约不过是北京、上海等处便是。少不读书,长不成器,只好以乞丐为生。非但乞衣乞食,并且遇着高人贤士,乞他几句言语,我觉得比衣食还要紧些。适才所唱这首道情,原是套的郑板桥先生的腔调。我手中这鱼鼓简板也是历古相传,听得老年人说道,这是汉朝一个钟离祖师传下来的。只是这“堂堂塌”三声,就有规劝世人的意思在内,更没有甚么工、尺、上、一、四、合、凡等字。

嗳!“堂堂塌!堂堂塌!”你到了堂堂的时候,须要防他塌,他就不塌了;你不防他塌,也就是一定要塌的了。这回书,因老残游历高丽、日本等处,看见一个堂堂箕子遗封,三千年文明国度,不过数十年间,就倒塌到这步田地,能不令人痛哭也么哥!在下与老残五十年形影相随,每逢那万里飞霜、千山落木的时节,对着这一灯如豆、四壁虫吟,老残便说:在下便写,不知不觉已成了《老残游记》六十卷书。其前二十卷,已蒙天津《日日新闻》社主人列入报章,颇蒙海内贤士大夫异常称许。后四十卷因被老残随手包药,遗失了数卷,久欲补缀出来再为请教,又被这“懒”字一个字耽阁了许多的时候。目下不妨就把今年的事情叙说一番,却也是俺叫化子的本等。

却说老残于乙已年冬月在北京前门外蝶园中住了三个月,这蝶……(编者按:这中间遗失稿笺一张,约四百字左右)也安闲无事,一日正在家中坐着,来了两位,一个叫东阁子、一个叫西园公,说道:“近日朝廷整顿新政,大有可观了。满街都换了巡警兵,到了十二点钟以后,没有灯笼就不许走路,并且这些巡警兵都是从巡警学堂里出来的,人人都有规矩。我这几天在街上行走,留意看那些巡兵,有站岗的,有巡行的,从没有一个跑到人家铺面里去坐着的。不像以前的巡兵,遇着小户人家的妇女,还要同人家胡说乱道,人家不依,他还要拿棍子打人家。不是到这家店里要茶吃,便是到那家要烟吃,坐在板凳上跷着一只脚唱二簧调、西帮子。这些毛病近来一洗都空了。”

东阁子说道:“不但没有毛病,并且和气的很。前日大风,我从百顺胡同福顺家出来,回粉坊琉璃街。刚走到大街上,灯笼被风吹歪了。我没有知道,哪知灯笼一歪,蜡烛火就燎到灯笼泡子上,那纸灯笼便呼呼的着起来了。我觉得不好,低头一看,那灯笼已烧去了半边,没法,只好把它扔了。走了几步,就遇见了一个巡警兵上来,说道:‘现在规矩,过了十二点钟,不点灯笼就不许走路。此刻已有一点多钟,您没有灯笼,可就犯规了。’我对他说、‘我本是有灯的,被风吹烧着了,要再买一个,左近又没有灯笼铺,况且夜已深了,就有灯笼铺,已睡觉了,我有甚么法子呢?’那巡兵道:‘您往哪里去?’我说:‘回粉坊琉璃街去。’巡兵道:‘路还远呢,我不能送您去。前边不远,有东洋车子,我送您去雇一辆车坐国去罢。’我说:‘很好很好。’他便好好价拿手灯照着我,送到东洋车子眼前,看着坐上车,还摘了帽子呵呵腰才去,真正有礼。我中国官人总是横声恶气,从没有这么有礼过,我还是头一遭儿见识呢!”老残道:“巡警为近来治国第一要务,果能如此,我中囗前途大有可望了。”

西园公道:“不然。你瞧着罢,不到三个月,这些巡警都要变样子的。我囗一件事给你们听,昨日我到城里去会一个朋友,听那朋友说道:‘前日晚间,有一个巡警局委员在大街上撒尿,巡警兵看见,前来抓住说:“嘿!大街上不许撤尿,你犯规了。”那委员从从容容的撒完了尿,大声嚷道:“你不认得我吗?我是老爷,你怎样敢来拉我?”那巡兵道:“我不管老爷不老爷,你只要犯规,就得同我到巡警局去。”那委员更怒,骂道:“瞎眼的王八旦!我是巡警局的老爷,你都不知道!”那巡兵道:“大人传令时候,只说有犯规的便扯了去,没有说是巡警局老爷就可以犯规。您无论怎样,总得同我去。”那委员气极,举手便打,那巡警兵亦怒道:“你这位老爷怎么这们不讲理!我是办的公事,奉公守法的,你怎样开口便骂,举手便打?你若再无礼,我手中有棍子,我可就对不起你了。”那委员怒狠狠的道:“好东西,走走走!我到局子里揍你个王八旦去!”便同到局子里,便要坐堂打这个巡兵。他同事中有一人上来劝道:“不可!不可!他是蠢人,不认得老兄,原谅他初次罢。”那委员怒不可遏,一定要坐堂打他。内中有一个明白的同事说道:“万万不可乱动,此种巡兵在外国倒还应该赏呢。老兄若是打了他或革了他,在京中人看着原是理当的,若被项宫保知道,恐怕老兄这差使就不稳当了。”那委员怒道:“项城便怎样?他难道不怕大军机么?我不是没来历的人,我怕他做甚么?”那一个同事道:“老兄是指日飞升的人,何苦同一小兵呕气呢?”那一个明白事的,便出来对那拉委员来的巡警兵道:“你办事不错,有人撒尿,理当拉来。以后裁判,便是我们本局的事了。你去罢。”那兵垂着手,并一并脚,直直腰去了。’老兄试想一想,如此等事,京城将来层见迭出,怕那巡警不松懈么?况天水侍郎由下位骤升堂官,其患得患失的心必更甚于常人。初疑认真办事可以讨好,所以认真办事,到后来阅历渐多,知道认真办事不但不能讨好,还要讨不好;倒不如认真逢迎的讨好还靠得住些,自然走到认真逢迎的一条路上去了。你们看是不是呢?”

老残叹道:“此吾中国之所以日弱也!中国有四长,皆甲于全球:廿三行省全在温带,是天时第一;山川之孕蓄,田原之腴厚,各省皆然,是地理第一;野人之勤劳耐苦,君子之聪明颖异,是人质第一;文、周、孔、孟之书,圣祖、世宗之训,是政教第一;理应执全球的牛耳才是。然而国日以削,民日以困,骎骎然将至于危者,其故安在?风俗为之也。外国人无论贤愚,总以不犯法为荣;中国人无论贤愚,总以犯法为荣。其实平常人也不敢犯法,所以犯法的,大概只三种人,都是有所倚仗,就犯法了。哪三种人呢?一种倚官犯法;一种倚众犯法;一种倚无赖犯法。倚官犯法的,并不是做了官就敢犯,他既做了官,必定怕丢官,到不敢犯法的。是他那些官亲或者亲信的朋友,以及亲信的家丁。这三样人里头,又以官家亲信的家丁犯法尤甚,那两样稍微差点,你想,前日巡警局那个撒尿的委员,不是倚仗着有个大军机的靠山吗?这都在倚官犯法部里。第二种就是倚众犯法。如当年科岁考的童生,乡试的考生,到了应考的时候,一定要有些人特意犯法的。第二便是今日各学堂的学生,你看那一省学堂里没有闹过事。究竟为了甚么大事么?不过觉得他们人势众了,可以任意妄为,随便找个题目暴动暴动,觉得有趣,其实落了单的时候,比老鼠还不中用。第三便是京城堂官宅子里的轿夫,在外横行霸道,屡次打戏园子等情,都老爷不敢过问,这都在倚众犯法部里。第三种便是倚无赖犯法,地方土棍、衙门口的差役等人,他就仗着屁股结实。今日犯法,捉到官里去打了板子。明日再犯法,再犯再打,再打再犯,官也无可如何了。这叫做倚无赖犯法。大概天下的坏人无有越过这三种的。”

西园子道:“您这话我不佩服。倘若说这三种里有坏人则可,若要说天下坏人没有越过这三种的,未免太偏了。请教:强盗、盐枭等类也在这三种里吗?”老残道:“自然不在那里头。强盗似乎倚无赖犯法,盐枭似乎倚众犯法,其实皆不是的。”西园子道:“既是这么说,难道强盗、盐枭比这三种人还要好点吗?”老残道:“以人品论,是要好点。何以故呢?强盗虽然犯法,大半为饥寒所迫,虽做了强盗,常有怕人的心思。若有人说强盗时,他听了总要心惊胆怕的,可见天良未昧。若以上三种人犯了法,还要自鸣得意,觉得我做得到,别人做不到。闻说上海南洋公学闹学之后,有一个学生在名片上居然刻着‘南洋公学退学生’,竟当做一条官衔,必以为天下荣誉没有比这再好的。你想是不是天良丧尽呢?有一日,我在张家花园吃茶,听见隔座一个人对他朋友说:‘去年某学堂奴才提调不好,被我骂了一顿,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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