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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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学府-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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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河
  男人见到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有三部曲:第一部,痛诉家史,说自己老婆如何如何地不体谅、不善良甚至不忠诚;第二部,诉说革命风云,说自己如何如何地与老婆抗争而终究未果;第三部,倾诉对未来的畅想,说自己如何如何喜欢面前的这位女人。我不想这样落入俗套。我只说事实——”
  梦飞的心里有些许激动。他这是在表述他喜欢我吗?这样的表述是不是多余了呢?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我呢?好感是彼此的,欣赏是彼此的,喜欢也是彼此的……
  “你知道的,我爸妈被发配到新疆,我们家的日子非常艰难。康郁敏的父亲给了我们家很多的关照,当初,她的父亲非常希望把她嫁给我,我呢,就利用了他的这份的愿望,以我的婚姻向她父亲表达一份家庭的感激。她比我大六岁,还带拐弯的,多出十个月。我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政治的,不是情感的。但是——没有感情的婚姻可能存在两种发展趋势:一是日久生情,相濡以沫,和谐媾和;另外一个是——就是相反的方向。很遗憾,我的婚姻就是后者。从品行方面来看,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人,不过,我们的婚姻在儿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任何实际内容了,没有内容,就是——就是没有热情,没有所有与男女热情相关的一切,完全没有!我现在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我如此二十年孤独地守着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是希望能干干净净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如愿了?”
  梦飞的眼睛有些湿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坦诚——他的话语,他的气息,他的眼神,他的嘴唇。然而,她不敢接他的话题。脱口说了句:

高等学府 第三十七章(2)
“人生可叹!”有些无厘头的感觉。
  两人又都不再说话,只听得他们的脚步声,风吹香樟叶的声音,还有偶尔驶过的汽车声。
  “其实,人活着,好多时候,活的就是一份感觉,你说是不是呀?”还是梦飞开口了。
  “没错的。只是,有些时候,我们的感觉具有一定的欺骗性。你看,我们常常以为我们是独立的,其实,不然。我们常常以为我们是快乐的,其实,不然。我们常常以为我们是有思想能力的,其实,不然。”李崇霄跟梦飞在夜幕下的南京游来逛去,不觉已是深夜。
  “是不是因为有topos啊?”梦飞兴致颇浓。和李崇霄在一起,她觉得舒服、安全,而更为让她开心的是,跟他在一起,她可以尽情享受思辨的快乐。
  “你是说地方、地点、场合、机会这些不可控制的力量?那当然有这方面的因素。当然也会有deuxexmachina,意外出现的救星,是解围之人或者解围之事,可以扭转局面的。可能会暂时让我们有机会获得独立,获得快乐,获得思想的能力。但是,记住,这只能是暂时的。”
  “对于宇宙,我们可不都是暂时的吗?呵呵——”梦飞快乐地笑起来,很轻,“我现在就获得了快乐,我知道是暂时的,但是,快乐的感觉是会延展的。将来,想到今天的这份快乐,我自然是会快乐的。你说呢?”
  “呵呵,相对长久的快乐是存在的。”他端详梦飞,感受着她快乐的真实,“跟我在一起,你是快乐的。我肯定。”
  “是的。呵呵——你呢?”
  “你说呢?我们其实是可以把这样的快乐相对于我们短暂的生命长久地维持下去的。”他的手臂轻轻地搂住她的腰,梦飞却没有感觉到,穿着厚厚的羽绒衫,只是不知不觉中靠近了他的身体,“是不是?”
  “当然——”
  “各人有各人的快乐,各人有各人的命运,都强求不来的。比方,马友友。他可以去布须曼部落跟部落里的人们交流音乐,由此而获得的灵感是取之不尽的,不是吗?我在他那个年龄,却在修地球,下田干活,挣工分。他的父母是中国人,他却生在巴黎,倒又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我呢,土生土长,青少年时代,跟着全家人下放到新疆,多有磨难。可是,不能因此否认我有我的快乐。跟你在一起,很舒心。”他侧脸看梦飞的瞬间遇到了梦飞的目光,心脏明显地出现快乐的一猛跳,“突然想到,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到德国去呢?越快越好!”
  “怎么?”梦飞一时间觉得他的目光和他的话语是不一致的。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水,以包容的姿态淹没了她,而他的话语却像一阵风,以驱逐的姿态吹开她。
  “出国,你可以拥有开阔的视野。比如,说到山,要想到,尼泊尔的山是最多的。说起岛,要想到,印度尼西亚的岛是最多的,它有千岛之国之称。说到蜜枣,要想到伊拉克的蜜枣是最多的。说到苹果,要想到,朝鲜的苹果是最多最好的。说到中国的山,要知道,昆仑山是中国的万山之祖,唐古拉山只是藏北藏南的分水岭。说到非洲草原,要知道,金合欢树是非洲草原的标志,而猴面包树是非洲草原上最大的树。你的视野要开阔,你要让自己的思想飞奔起来,你的思想便具备了自由的条件了。”
  “这样,我会免去生存的紧张感,因为会觉得自己生存的空间非常开阔,是这样吗?”

高等学府 第三十七章(3)
“是啊,我们很渺小,很短暂,很无能,只有当我们对人类在自然中的悲剧位置有深刻的认识,知道自己短暂,知道自己不能,知道自己有限,我们才谈得上有尊严地站在这个地球上。”
  “深刻!”
  “民族也是这样。每个民族都有自己引以为自豪的。”
  “是啊!”梦飞迫不及待地抢话,“希腊人总是说:我们的祖先在研究哲学问题的时候,你们的祖先还在林子里晃悠呢。呵呵——”
  “各民族有各民族的特点。德国人有他们的严谨、纯正。他们不说出来,全世界的人也都能感受得到。”
  “中华民族呢?”
  “说汉民族吧,它看似强大却没有完全脱离原始蒙昧,以孔子为人类思想圣哲,但是,你想想,就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们把它批得体无完肤,当时,有哪个知识分子没参与呢?现在,又开始呜里哇啦,要挖掘,要彰显民族文化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这个泱泱大国,有它不易理解的一面。不过,也有它容易理解的一面,看看这个民族的本性,就很方便解释了。”
  “聪明,难得的智慧。”李崇霄侧过脸问,“冷不冷?”
  “已经走得全身都热乎乎的了。”
  “是吗?”他伸出右手牵住她的左手,“真是,不冷。”
  梦飞纤细的手被李崇霄如棉的大手握在掌心,她觉得好温暖、好安全。
  “知道人间的天堂是什么样子的吗?”李崇霄问。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期待。”梦飞明显地感觉到李崇霄的紧张,他的臂膀有点儿僵硬,手有点儿不稳。
  “没错。西方人会认为,有英国的警察、法国的厨师、德国的工程师、日本的太太、意大利的情人、瑞士的仆人,那就是人间天堂了。假如是英国的厨师、法国的工程师、德国的太太、日本的警察、意大利的仆人、瑞士的情人,呵呵,那可就是人间地狱啦!”
  “呵呵——有意思。”
  “你的人间天堂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呢?”
  “就是这样漫无目的游荡,闲云野鹤!”
  “我喜欢这么被你牵着。”
  “好啊,我就这么牵着你。”他说起来很轻松的样子,臂膀却依然僵硬。
  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南京城东面的紫金山山巅。紫金山便是钟山。南京有“虎踞龙盘”之称,据说,这个“龙盘”就是巍巍紫金山。
  “为什么叫做紫金山呢?”梦飞俯瞰黎明中的南京城,眼睛有些微微地发涩。
  “因为人们发现,阳光映照下的山顶上经常出现紫金色的光芒。再有,紫气东来一说。”李崇霄抿嘴笑着看梦飞,“喜欢这里吗?”
  “你说呢?”
  李崇霄这才松开手,将梦飞搂在怀里。
  “我喜欢这样小鸟依人的感觉。我喜欢这样在黎明中享受小鸟依人的感觉。我喜欢这样在紫金山上的黎明中享受小鸟依人的感觉。我喜欢这样在紫金山上的黎明中享受你宽阔的胸怀给予我的小鸟依人的感觉。我可不可以就这样闭上眼睛,听着你的心跳,慢慢地睡去呀?”梦飞好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李崇霄有节奏的深度心律。
  “你的话都已经锁在我的记忆里,那钥匙,就由你替我保管吧!括号,引自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呵呵!”
  “天使保佑我们!不管你是一个善良的灵魂还是万恶的妖魔,不管你带来了天上的和风还是地狱里的歪风,不管你是来者善还是来者不善,我要对你说,李崇霄,我的唇上不能没有你的名字,因为你是这样的和颜悦色,因为你是这样的和蔼可亲。括号,根据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改编。呵呵……”

高等学府 第三十七章(4)
李崇霄的双臂还是有些僵硬,却舒服地看着怀抱里的梦飞软绵绵的,不说一句话。
  “你不同意吗?”梦飞抬起脸。
  “不同意。”李崇霄轻轻地拧了拧她的脸,呢喃之际便将自己的唇颤颤地贴近了梦飞的唇。
  “好不一样。”李崇霄微微的耳语。
  “什么不一样?”
  “你的嘴唇。”
  “跟谁的不一样?”
  “跟出车祸的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你全身滚烫,我把你抱在怀里,怕你脱水,一点点地给你喂水。”
  “怎么喂的?”
  “你的嘴唇,干裂、起皮。喂水之前,得先滋润你的嘴唇。”
  “怎么滋润的?”
  “如果我发高烧了,如果我唇干舌燥,你会怎样?”
  梦飞抿嘴笑笑,踮起脚,双臂搂着他的脖子,用软软的舌尖一点点地、轻轻柔柔地舔舔他的双唇。舔着,舔着,李崇霄猛地抱紧她,一面喃喃地唤着“飞儿”,诉说美丽的情话,一面恋恋地含着梦飞的唇,倾听激荡的呼吸……
  紫金山顶的东侧有一片软软的草甸,草甸的正中央是一棵冬天也不落叶的香樟树,枝叶浓密繁茂,看不见树干。钻到大树底下,才见枝干粗壮,偏偏是棵歪脖子树,三支壮硕的枝干并列倒向南方,喜欢爬树的梦飞手脚麻利地攀了上去。
  “天然的贵妃榻!”梦飞舒舒服服地躺在枝干上。
  李崇霄也攀了上去,
  “果然是贵妃榻,唔,这是为谁准备的?”
  “为你——为我——”
  “看来没错啊!”
  “我会不会有一个在将来要忧伤、要哭泣的心灵?”梦飞甜蜜地笑着,已经深深地拥在李崇霄的怀抱里。
  “当我们的心灵遭遇分离的时候,会的,而且,一定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李崇霄吻着她的头发,还有头发遮盖着的脖子。
  “那也是一份幸福。”
  “我就是这么想的。”一群蓝尾鸟儿忽然间从这株香樟树中呼噜呼噜地飞了出来,飞得急,飞得慌乱,惊恐嘶鸣,久久不能平息,忽而群体地落在竹林之中,忽而群体地落在松林之中,忽而群体地落在草甸之上,忽而群体地落在竹子尖尖之上,不近不远地,歪着脑袋,侧着身子,一致而好奇地望着它们世代留居的香樟树——摇曳不止,振荡不停,枝叶稀里哗啦。而停留在竹子尖上的鸟儿们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微风。片刻的沉静之后,这群鸟儿猛然间又齐刷刷地飞入空中,擦着这株香樟树动荡的树冠,不停地飞旋,不停地啼叫,飞远去了……这一年,已经取得博士学位的梦飞第八次申报讲师职称。春季一开学,外国语学院评审委员会便开始讨论职称评选并进行投票,结果,她只得了一票,这一票来自叶超鹏。他请各位评委再考虑一下,几次推荐她去其他大学任教,她都不从。梦飞的讲师职称问题一直不解决总是个问题,她又有那么多的成果,老是不给她上,恐怕也说不过去。罗援朝则提出让梦飞调到哲学系去,说她的论文都是哲学和语言学方面的,不是德语研究。黄又璜也发言,他认为梦飞毕竟年轻,对她还是应该宽容一些,不能因为她出了差错就否定她的全部。叶超鹏补充说,当初外院德语语言学博士点能批下来,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是依靠了她的成果。经过再三讨论之后,叶超鹏提议再次就梦飞讲师职称投票表决。结果,十位评委,梦飞还是只得了一票,这一票仍然来自叶超鹏。
  叶超鹏找到梦飞,告诉她,这次,她的讲师职称还是被否了。
  “怎么办呢?要么,你调到哲学院?或者,文学院?在外院,你的职称问题恐怕是不可能解决了。”叶超鹏也很无奈,“要不然,你再多写点关于德语的论文?怎么办呢?”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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