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这么说,可却又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吸入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敢问你在山上学医期间,可曾听说令师或者令师姐……身怀异术?”
君老侯爷又斟酌了下言辞,而后仔细地观察着衣白苏的面容。
衣白苏古怪,眉头皱了下,但是并没有躲闪的神情,她侧头想了想,直接道:“师父师姐皆是世间难有的圣手,不知这算不算异术?”
君老侯爷连忙摇头:“令师和令师姐的医术自然是令世人敬重,老夫指的却不是这些。”
看他依旧面露难色,衣白苏也好奇起来,她道:“您有话尽管说就是,晚辈知无不言。”
君老侯爷勉强想冲她笑一笑,但是看起来分外疲倦。他岔开了话题,似乎已经丧失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勇气。
衣白苏觉得诧异,她对公爹即便不算了解,却也知道他的几分性格,他绝对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刚毅顽强了一辈子的倔老头,怎么可能一个问题问了一半就一副不敢继续的样子?
衣白苏不动声色和他闲聊,几次又重新将话题挑回去。
“老夫不是个心里能憋住话的人。”君老侯爷道,“这些东西我本来准备和我的死一起烂在肚子里,但是荏苒已经死了,我怕你也因此丧命。”
衣白苏看着他,不知道为何他今天会频繁提起自己前世的死亡。
他脸上刀疤似乎抽搐了下,接着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令师和令师姐手中,可有能长生不老或者起死回生的异术?”
衣白苏猛地抬起眼睛看向他,似乎不相信这个问题居然是由他问出来的。
她几乎没有思索,立刻摇头:“您怎能也问出这种话来?”她这位公爹,当年坑杀俘虏眼睛不眨,带兵一夜屠尽一城,清早归来还能烹酒笑谈,这是一个一辈子听见鬼神之说都会嗤之以鼻的人,怎么会一副这么认真的样子说出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的鬼话?
“老夫本不信这些。”君老侯爷解释道,他模样分外疲惫,“可是有人相信,荏苒便是因此而死的。”
衣白苏默不作声,她垂下了眼睛。
君老侯爷又道:“若是真没有,那么那帮人就是一群睿智的疯子而已。他们不会放弃的。我怕他们找上你,你要小心。”
他虚弱地后靠着,示意老仆推他离开,走了两步,他突然又示意停下来。
“别离开澶王身边,不要和沈朝之单独相处。”君老侯爷道。
君老侯爷来也快去也快,唯独留下衣白苏被丢在一堆迷雾之中。
屋外的雪依旧下个不停,积雪压垮了院内树枝,衣白苏起身朝外走去,她看向天空。她前世究竟因何而死?她一直以来都是稀里糊涂。但是关于公爹的那个问题,若是在前世,她一定能毫无压力地说出这世上绝对没有起死回生这回事,但是如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闭上眼睛感受这具身体里生命气息的涌动。
她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存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公爹口中那帮睿智的疯子究竟是谁,此事又与盛熹和沈朝之有什么关系?
·
澶王的婚事,虽然陛下有令要节俭为重,但是作为皇族这些年里最重要的一桩喜事,即便是并不算盛大,可是在长安城里掀起的影响也是轰轰烈烈的。近半个长安城都被喜庆淹没,连皇帝和皇后都出宫来,在喜宴上坐了好一会儿。
盛熹带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双眸却是清醒无比的。衣白苏已经换下喜服,依旧一身素衣,歪在灯下看书,看他进来,头都没有抬起。
他不满这样,于是拉她起来强迫她饮了合卺酒。
衣白苏非常不适应这样的盛熹,她轻咳着放下那酒杯,他却直接拦着她的腰倾身吻上了她嘴角下滑的酒珠。
衣白苏浑身一僵。
盛熹察觉到,他不紧不慢地笑了下:“苏苏怕了是不是?”他半垂着眼睛,熏然的模样。
即便料到会有什么后果,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若是放在以前,她有一百种方法说服这个孩子,但是现在的盛熹,根本是软硬不吃,他只管他想要的,其他的一概无所谓。
他见她面色变化不停,于是懒洋洋地伸手拨弄她的腰带,察觉她僵硬得更厉害,这才把她按在怀里忍不住又笑出声:“不怕不怕,这件事情和成亲不一样,这件事情我会等你自愿的。”
“若我永远不自愿呢?”衣白苏反问。
他态度依旧慵懒,他侧头看她一眼,微睐的眸子里眼波横来,一副缱绻易醉的模样:“那就等到我不想等了,再逼你自愿。”
他挥袖灭了烛火,虽然口中答应不会强迫她,但是看起来他却没有丝毫回避到其他榻上或者其他房间的念头,径直朝唯一的床上走去。
衣白苏被他像是个娃娃一样塞在怀里抱着,浑身不对劲,她皱眉忍耐了一会儿,干脆又去思考前几日的疑问,她想了想,干脆问他:“盛熹,我上次是怎么死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盛熹声音一瞬间有些冷。
“突然觉得奇怪。”
“你不用再想这个。”盛熹抚摸她的头发,“你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就没人能再害你。”
衣白苏没做声,一会儿又问道:“朝之今天来了吗?”
“来了。”他说,“被我赶走了。”
“你……”
“好了苏苏别乱动,该睡了。”他看似威胁地止住了她的话题。
衣白苏瞪大眼睛,呆看着床帐。
盛熹虽然没有告诉她什么,但是一副有所隐瞒的样子,倒是也让她有所察觉,她上次的死原来真的不是意外吗。
第37章 再度启程
扑天遮地的大雪不仅影响了长安城,也影响了远在廓州的军队,以及凭借地形三番两次令秦军吃亏的羌人。
陛下早朝时候下令趁胜追击,不留给白兰羌一丝一毫的喘息时间。陛下对白兰羌灭族的心思已经非常明显,即便是最仁慈的文臣也不敢出一言劝阻,虽然这位陛下一副好说话的模样,连六品的谏官都敢指着鼻子说他的不对,但是骨子里还是霸道的,尤其是对这周遭这些狼子野心的游牧民族。
他并不妄图以德政令他们信服,他只要他们畏惧他,若是他们不畏惧,他就彻底消灭他们。跪下或者灭亡,这是这位陛下给予他们的选择。
盛熹下朝之后回府里,他有些担心衣白苏不能跟府里的下人们好好相处,那群下人们除了他外没有别的主子,尤其是府里的小丫鬟,一个个被管家纵容地有些娇气,比小户人家的小姐也差不离,他有些担忧衣白苏遭到冷遇。
回到家里,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我呢我呢!”十二三岁还长着包子脸的小丫鬟叫嚷着往前凑,被姐姐们挨个揍了一巴掌,抱着脑袋嗷嗷乱叫,“你们太坏了,你们都诊过了还围在王妃身边!”
“王妃你快给我看看。”她赶紧挤到衣白苏身边,往她身边脚踏上一坐,就一副光棍的神情死也不肯挪窝了。
衣白苏笑盈盈地把手指伸了上去。她很快收了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身体很不错的。只是是不是晚上经常浑身燥热,睡不着觉?”
她同屋的丫鬟立刻帮腔道:“晚上睡觉就跟烙饼似地,左边翻到右边,右边翻到左边,这种天气还天天嚷嚷着太热,我昨天还瞧见她在偷偷舔房梁上的冰棱子!”
这坐在脚踏上的小丫鬟尴尬地捂住了脸:“我就是感觉热嘛。”
“我那里有捏好的药丸,一会儿给你拿上一些,一天三次,要按时吃,很快会好的。”
小丫鬟嘴巴微微嘟起:“苦吗?”
周围围着的其他姑娘们立刻戳着她的脑门乱骂:“你这小混账,王妃好心给你药,你居然还在问苦不苦,苦又怎么着,苦也是治病良药。”
小丫鬟被左一手指右一手指戳得几乎蒙圈,求助似地看向衣白苏,衣白苏立刻护住她,哄道:“不苦,是甜的。”
小丫鬟顿时眉开眼笑,又娇憨地说些俏皮话,惹得周围姑娘们要作势要揍她个装乖卖萌故意讨王妃开心的小蹄子。
盛熹本在担心衣白苏会被孤立,但是看着她被一堆人围着,左右逢源的模样,倒是拈酸吃醋起来:“苏苏。”
小丫鬟们听见这一声,顿时一哄而散。
他以散步为由,拉着衣白苏在府里转悠,他随便和衣白苏说这些话,衣白苏偶尔应上一声,看模样兴致缺缺。
“盛熹,我想去蜀中。”衣白苏突然对他说道。
盛熹似乎料到她会这般,神色并没有掀起波澜,只道:“可以。”
衣白苏早就准备好了一堆他不同意的时候摆出一堆理由来说服他,结果他这般二话不说就赞同,她愣了下:“啊?”
“我说可以。”他说,“等过了年,我跟你一起去。”
他顿了顿,又问道:“去蜀中有什么事情?”
“随便看看。”衣白苏道。
盛熹果然不再追问:“今天的药吃了吗?”
“还没。”
“我让人拿来。”他立刻道。
刚转身的功夫,突然一个家丁扛着些杂物,憨头憨脑地猛冲过来,盛熹往后的脚步一顿,手臂一伸将衣白苏护到身边,污水杂物砸了他一身。
管家在老远的地方看到此处的情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看着狼藉的地面,顿时青面獠牙地训斥那家丁:“眼睛长到哪里去了?路都不会看了是不是?”
家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道歉。
盛熹检查着衣白苏身上,她没有伤到,只是有些呆愣,似乎刚刚在想什么心事,突然被打断,有些回不过来神。
盛熹微微舒了一口气。
管家依旧在训斥着那家丁:“碰着王爷也就算了,要是伤着王妃一丁点,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家丁几欲痛哭流涕:“小的不敢伤着王妃,小的下次就算自己磕死在石头上,也不敢伤着王妃一根汗毛!”
胖管家这才气顺了一点,满意地点了点头。
盛熹满脸无奈。
他知道衣白苏一手好医术,很能够收服人心,但是没想到她这才进门两天,连管家都偏心她成这样,身为府里地位最崇高的男主人,居然现在排在了衣白苏身后,虽然他不怎么介意,但是总觉得有点糟心。
什么叫碰着王爷就算了,什么叫做王爷糙皮糙肉的无所谓……
盛熹无奈地看了管家一眼,回去换衣服了。
衣白苏看向胖管家,突然道:“帮我收拾些衣物。”
“王妃准备出门?”
“出一趟远门,去蜀中。”
“好的,殿下也一起?”管家爽快地答应下去,又试探地问了一声。自从衣白苏只施了三针就令困扰他这么多年的腰疼缓解了不少之后,他对衣白苏几乎是百依百顺。
衣白苏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不打算和盛熹一起去,她要独自前去。
她去蜀中自然有她的打算,并非和以前一样漫无目地寻找恶疾,古方和良药。
她只是突然想起,沈朝之是蜀中人,她当年也是在蜀中捡到他的,而她平生唯一一次见到沈朝之的家人,也是蜀中口音。她敏锐地觉得,一定会有线索在蜀中。
她要亲自去找出一切的元凶,若是真是一切只是意外,那么她认命。但是若是有人故意算计她的生死,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而令她魂魄至今飘荡无依,那么她势必会让他们付出同等的代价!
第38章 初入蜀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如今的蜀中虽然没有到与关中不通人烟的地步,但是依旧路途艰难,险峻的山势和湍急的河水里不知道有多少白骨长埋于此。年久失修的栈桥摇摇晃晃,似乎再来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得散架。
衣白苏由梁州南下入蜀,没有从东边绕行,而这段路,也尤为艰难。
而衣白苏最终也没能成功独自启程,倒不是她保密工作做得不够,最起码盛熹对于她打算瞒着他离开的事情确实是一无所知,问题是出在了君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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