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红顶商人胡雪岩- 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借一百二十万,利息不妨稍为高些。期限一年,前半年只行息;下半年拔月按本,分六期拔还。”

“到时候拿什么来还?”

“各省的西征协饷。”胡雪岩屈指算道:“福建四万、广东四万、浙江七万;这就是十五万,只差五万了。江海关打它三万的主意,还差两万,无论如何好想法子。”“小爷叔,你打的如意算盘。各省协饷是靠不住的!万一拖欠呢?”

“我阜康钱庄担保。”

“不然!”古应春大摇其头,“犯不着这么做!而且洋人做事,讲究直接了当;如果说到阜康担保的话,洋人一定会说:‘钱借给你阜康钱庄好了。只要你提供担保,我们不管你的用途。’那一来,小爷叔,你不但风险担得太大,而且也太招摇。不妥,不妥!”

想想果然不妥,很能服善的胡雪岩深深点头,“外国银行的规矩,外国人的脾气,你比我精通得多;你看,是怎么个办法?”他说,“只要事情办通,什么条件我都接受。”“洋人办事跟我们有点不同。我们是讲信义通商,只凭一句话就算数;不大去想后果。洋人呢,虽然也讲信义,不过更讲法理;而且有点‘小人之心’,不算好,先算坏,拿借钱来说,第一件想到的事是,对方将来还不还得起?如果还不起又怎么办?这两点,小爷叔,你先要盘算妥当;不然还是不开口的好。”

“我明白了。第一点,一定还得起,因为各省的协饷,规定了数目,自然要奏明朝廷;西征大事,哪一省不解,贻误戎机,罪名不轻。再说,福建、广东、浙江三省,都有左大人的人在那里,一定买账。这三省就有十五万;四股有其三,不必担心。”

“好,这话我可以跟洋人说。担保呢?”

“阜康既然不便担保,那就只有请左大人自己出面了。”“左大人只能出面来借,不能做保人。”

“这就难了!”胡雪岩灵机一动,“请协饷的各省督抚做保,先出印票,到期向各少藩司衙门收兑。这样总可以了吧?”“不见得!不过总是一个说法。”古应春又说,“照我看,各省督抚亦未见得肯。”

“这一层你不必担心,左大人自然做得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花样,他最擅长。”

“好的。只要有把握,就可以谈了。”古应春说:“我想,请吃饭不妨摆在后面;我先拿汇丰的大板约出来跟小爷叔见个面,怎么样?”

“大板”是“大老板”的简称;洋行的华籍职员,都是这样称他们的“洋东”。汇丰的“大板”麦林,胡雪岩也曾会过,人很精明,但如上海人所说的很“上路”,凡事只要在理路上,总可以谈得成功。所以胡雪岩欣然表示同意。不过还有些话要交代明白。

“老古,”他说,“我的情形本来瞒不过你;这年把你兼了汇丰的差使,对我个人的情形有些隔膜了。我如今是个‘空心大老倌’,场面扯得太大,而且有苦难言。福建这面,现银接济跟买军火的垫款,通扯要亏我二三十万;浙江这面,代理藩库的帐,到现在没有结算清楚。有些帐不好报销,也不好争,因为碍着左大人的面子;善后局的垫款,更是只好摆在那里再说。这样扯算下来,又是二三十万,总共有五十万银子的宕帐在那里,你说,怎么吃得消?”

“有这么多宕帐!”古应春吃了一惊,“转眼开春,丝茶两市都要热闹;先得大把银子垫下去。那时候,小爷叔,阜康倘或周转不灵,岂不难看?”

“岂但难看?简直要命!”胡雪岩紧接着又说,“说到难看,年内有件事铺排不好,就要显原形。我是分发福建的道员,本不该管浙北的盐务;不过浙江总算闽浙总督管辖,勉强说得过去。如今我改归陕甘总督差遣了,将来必是长驻上海,办西北军火粮饷的转运;浙北盐务,非交卸不可。要交卸呢,扯了十几万的亏空,怎好不归清?”

“这就是说,年内就要十几万才能过门。”

“还只是这一处;其他还有。一等开了年,阜康总要五十万银子才周转得过来。如果这笔借款成功,分批汇解,我可以先用一用;一到明年夏天,丝茶两市结束,货款源源而来,我就活络了。”

古应春松了口气。“好!”他毅然决然地说,“我一定想法子,拿这笔借款弄成功。”

“有你,一定可以成功。老古,我还有点意思,说给你听,第一,这件事要做得秘密,千万漏不得一点风声,不然,京里的‘都老爷’奏上一本,坏事有余。我告诉你吧,这个做法连左大人自己都还不知道——。”

此言一出,古应春大为诧异,“那末,”他忧虑地说,“到谈成功了,如果左大人说‘不行’,那不是笑话!”“你放心!决不会闹笑话,我有十足的把握,他会照我的话做。”

“好!再说第二件。”

“第二件,我想托名洋商;其实,有人愿意放款,也不妨搭些份头,多赚几个利息。”

“这要看情形,如今还言之过早。”

“只要你心里有数就是。”胡雪岩说,“左大人的功名,我的事业,都寄托在这笔借款上了。”

为了保持机密,古应春将麦林约在新成立的“德国总会”与胡雪岩见面,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谈到正题。麦林相当深沉,听完究竟,未置可否,先发出一连串的询问。“贵国朝廷对此事的意见如何?”

“平定回乱在中国视为头等大事。”胡雪岩透过古应春的解释答说:“能够由带兵大臣自己筹措到足够的军费,朝廷当然全力支持。”

“据我所知,中国的带兵大臣,各有势力范围。左爵爷的势力范围,似乎只有陕西甘肃两省,那是最贫瘠的地方。”“不然。”胡雪岩不肯承认地盘之说,“朝廷的威信,及于所有行省;只要朝廷同意这笔借款,以及由各省分摊归还的办法,令出必行,请你不必顾虑。”

“那末,这笔借款,为什么不请你们的政府出面来借?”“左爵爷出面,即是代表中国政府。”胡雪岩说,“一切交涉,要讲对等的地位;如果由中国政府出面,应该向你们的‘户部’商谈,不应该是我们在这里计议。”

麦林深深点头;但紧接着又问:“左爵爷代表中国政府,而你代表左爵爷;那就等于你代表中国政府。是这样吗?”

这话很难回答。因为此事,正在发动之初,甚至连左宗棠都还不知道有此借款办法;更谈不到朝廷授权。如果以讹传讹,胡雪岩便是窃冒名义,招摇辱国,罪名不轻。但如不敢承认,便就失去凭借,根本谈不下去了。

想了一会,含含糊糊地答道:“谈得成功,我是代表中国政府;谈不成功,我只代表我自己。”

“胡先生的词令很精彩,也很玄妙,可是也很实在。好的,我就当你中国政府的代表看待。这笔借款,原则是我可以同意;不过,我必须声明,在我们的谈判未曾有结论以前,你们不可以跟任何另一家银行去谈。”

“可以,我愿意信任你。”胡雪岩说,“不过我们应该规定一个谈判的限期;同时我也有一个要求,在谈判没有结果以前,你必须保守秘密。”

“那是彼此都应该接受的约束。至于限期,很难定规,因为细节的商谈,往往需要长时间的磋商。”

“好!我们现在就谈细节。”

这等于确定麦林是作了借款的承诺;连古应春都笑了,“小爷叔,”他说,“我看交涉是你自己办的好;我只管传译。

麦林很精明;也只有精明的人才能让他佩服。”

于是即时展开了秘密而冗长的谈判;前后三天,反复商议,几于废寝忘食。麦林原来就佩服精明的人,此时更为胡雪岩的旺盛企图心所感动;更为胡雪岩的过人的精力所压倒,终于建成了协议。

这一协议并未订成草约,亦未写下笔录,但彼此保证,口头协定,亦具有道义上的约束力量,决无翻悔。商定的办法与条件是:

第一、借款总数,关于一百二十万两;由汇丰银行组成财团承贷。

第二、月息八厘,付款先扣。

第三、由胡雪岩、古应春介绍华商向汇丰银行存款,月息明盘四厘、暗盘六厘。

第四、各海关每月有常数收入,各税务局多为洋人,因此,借款笔据,应由各海关出印票,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各海关兑取。

第五、自同治六年七月起,每月拔本二十万两,半年清偿。

这五条办法中,第三条是洋商与胡雪岩、古应春合得的好处,明盘四厘,暗盘六厘,即是中间人得二厘的佣金;这也就是说,洋商向中国人借了钱,转借与中国官场,四厘入,八厘出,所得四厘好处,各半均分。

至于印票必出自海关,是麦林坚决的主张。因为他虽相信胡雪岩与左宗棠,却不相信有关各省的督抚,到时候印票如废纸,无可奈何;而海关由洋人担任税务局,一经承诺,没有理由不守信用。

这在胡雪岩却是个难题,因为除江海关每月协解三万两,可以情商上海道先出印票以外,其余各海关并无协饷之责,就不见得肯出印票。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奏明朝廷,每月由各省藩司负责将应解甘饷,解交本省海关归垫。

幸好协饷各省都有海关,每月闽粤两海关各代借二十四万;浙海关代借四十二万两;加上江海关本身应解的十八万两,共计一百零八万两,所缺只有十二万。胡雪岩建议左宗棠要求湖北每月协饷两万,由江汉关出十二万两的印票,合成一百二十万整数。

这些办法,左宗棠完全同意;但等奏准,已在开春,丝茶两市方兴,正须放款,因而利息提高到一分三厘。这是从未有过的高利贷,于是流言四起,说胡雪岩从中渔利;尤其是李鸿章一派的人,不但展开口头的攻击,而且亦有实际的破坏行动。

这个行动很简单,却很有效,就是策动江海关税务司拒绝出具印票。一关如此,他关皆然,几于功败垂成。

经过胡雪岩的巧妙斡旋,这笔大借款还是做成功了。是为中国借外债的开始;而左宗棠的勋业,以及胡雪岩个人的事业,亦因此而有了一个新的开始。但福者祸所倚,“红顶商人”胡雪岩的结局,相当凄惨;种因亦在于此!

第一章

“禀大帅,”戈什哈向正在“饭后一局棋”的曾国藩请个安说,“浙江的差官求见。请大帅的示:见是不见?”曾国藩正在打一个劫;这个劫关乎“东南半壁”的存亡,非打不可,然而他终于投子而起。

“没有不见之理。叫他进来好了。”

那名差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行装;九月底的天气,早该换戴暖帽了,而他仍是一顶凉帽,顶戴是亮蓝顶子,可知是个三品武官。

“浙江抚标参将游天勇,给大帅请安。”那游天勇抢上两步,跪下去磕头,背上衣服破了个大洞,露出又黄又黑的一块皮肉。

“起来,起来!”曾国藩看他那张脸,仿佛从未洗过似的;内心老大不忍,便吩咐戈什哈说,“先带游参将去息一息,吃了饭再请过来说话。”

“回大帅的话,”游天勇抢着说道:“卑职奉敝省王抚台之命,限期赶到安庆,投递公文,请大帅先过目。”“好,好!你给我。你起来说话!”

“谢大帅!”

游天勇站起身来,略略退后两步;微侧着身子,解开衣襟,取出一个贴肉而藏的油纸包,厚甸甸地,似乎里面装的不止是几张纸的一封信。

那油纸已经破裂,但解开来看,里面的一个尺把长的大信封却完好如新;曾国藩接到手里,便发觉里面装的不是纸,是一幅布或绸。翻过来先看信面,写的是:“专呈安庆大营曾制台亲钧启。”下面署明:“王有龄亲笔谨缄。”

再拆开来,果不其然,是一方折叠着的雪白杭纺;信手一抖,便是一惊,字迹黑中带红;还有数处紫红斑点,一望而知是血迹——王有龄和血所书的,只有四个海碗大的字:“鹄候大援”;另有一行小字:“浙江巡抚王有龄谨率全省数百万官民百拜泣求。”

曾国藩平主修养,以“不动心”三字为归趋;而此时不能不色变了。

大营中的幕友材官,见了这幅惊心动魄:别具一格的求援书,亦无不动容,注视着曾国藩,要看他如何处置?曾国藩徐徐卷起那幅杭纺,向游天勇说道:“你一路奔波,风尘劳苦,且先休息。”

“是,多谢大帅。”游天勇肃然答说:“卑职得见大帅,比什么都安慰;种种苦楚,这会都记不起来了。只求大帅早早发兵。”

“我自有道理。”看他不愿休息,曾国藩便问他浙江的情形,“你是哪天动身的?”

“卑职是九月二十从杭州动身的,那时余杭已经沦陷。”游天勇答道,“看样子,现在杭州已经被围。”

“杭州的城池很坚固。我记得‘一统志’一说,是十个城门。”曾国藩念道:“‘候潮’听得‘清波’响,‘涌金’‘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