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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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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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可以就定规了。下半天,你问问乌先生,看他怎么说。”

“能这样,乌先生还有什么话说?至于你说,‘定规’,这话是错了,要小爷叔答应了才能定规。”

“你这么说,那就快写信去问。”

古应春觉得不必如此匆促。不过,这一点他觉得也不必跟爱妻去争;反正是不是写了信,她也不会知道,所以答应着说:“我会写。”

乌先生上午去看了罗四姐;下午由古应春陪着他,坐了马车支观光,一圈兜下来,乌先生自己提出要求,想到古家来吃晚饭,为的是谈罗四姐的亲事。

“我跟她谈过了,她说她的意思,七姑奶奶都晓得。不过,既然我是媒人,她说有些话,要我跟七姑奶奶来商量。”“是的。乌先生你说。”

“第一件,将来两家是不是当亲戚来往,现在暂且可以不管。不过,她的女儿,要胡太太认做干女儿;将来要到胡家来的,下人要叫她‘干小姐’。”

“胡太太的儿女,还要叫她妹妹。”七姑奶奶补充着,极有把握地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第二件比较麻烦,她说七姑奶奶答应籽她的,要我请问七姑奶奶,不晓得是啥办法?”

“办法是想到一个,不过,还不敢作主。这个办法,一定要胡大先生点了头才能算数。”

“是的,做媒本来要双方自己原意,象七姑奶奶这样爽快有担当,肯代胡大先生作主,真是难得。”乌先生可说:“不过,先谈谈也不要紧。”

这件事很有关紧,七姑奶奶心想,倘或自己说错了一句话,要收回或更改就不漂亮了。不如让她丈夫去谈,自己在一旁察言观色,适时加以纠正或者补充,比较妥当。

于是古应春便在她授意之下,讲他们夫妇这天清早商量好的办法。讲得一点不错,七姑奶奶认为无须作何修正。倒是乌先生的态度,让她奇怪;只见他一面听、一面事锁紧眉头——她不知道这是乌先生中用心思索一件事时惯有的样子,只当他对这样的办法还不满意,心里不免大起反感。于是古应春讲完了,她冷冷地问:“乌先生觉得这个办法,还不啥欠缺的地方?”

“不是欠缺,我看很不妥当。”

这就连古应春都诧异了,乌先生,请你说个道理看。”他问“何以不妥当。”

“胡大先生现在是天下闻名的人,佩服他、赞成人的很多;妨忌他、要他好看的人也不少。万一京里的御史老爷参上一本,不得了。”

“参上一本?:参胡大先生?”

“这我就不懂。”开姑奶奶接着也说,“犯了啥错?御史要参他。”

“七姑奶奶,请你耐心,听我说——”

原来乌先生的先世是州府钱塘县的弄房书办,已历四代,现在由乌先生的长史承袭:“大清律便“是他的家学,对“户婚律”当然亦很熟悉,所以能为古应春夫妇作一番很详细的解释。

他说,以“兼祧”为娶“两头大”的借口,是习俗如此,而律无明文;不过既然习俗相沿,官府亦承认的,只是兼祧亦有一定的规矩,如俗语所说的“两房合一子”,方准兼祧,这在胡雪岩的情形,显然不合。

“你们两位请想,既称‘胡大先生’就是‘胡二先生’;好比合服李家,有‘李大先生’李瀚章,就一定有‘李二先生’李鸿章。胡大先生既然有兄弟,就可以承继给他无子的叔伯,何用他来兼祧?”

“这话说得有道理,‘胡大先生’这信称呼,就摆明了他是有兄弟的。”古应春对他妻子说:“兼祧这两个字,无论如何用不上。”

“用不上就不能娶两房正室。一定要这么办,且不说大清律上怎么样,论官常先就有亏了,这叫做‘宠妾减妻’,御史老爷一本参上去,事实俱在,逃都逃不了的。”一听这话,七姑奶奶吓出一身冷汗,“真是亏得乌先生指点,”她说,“差点做错了事情,害我们小爷叔栽个筋斗。”“筋斗倒也栽不大,不过面子难看。”乌先生又说:“讲老实话,胡大先生还在其次,我先要替罗四姐想一想;倘或因为她想坐花轿、穿红裙,弄出来这场麻烦,胡老太太、胡大先生一定很不高兴,说风凉话的人就会说:‘一进门就出事,一定是个扫帚星。’开姑奶奶你倒想,罗四姐以后带好做人?”“乌先生,你想得真周到,见识真正高人一等,”开姑奶奶由衷的佩服,“而且人家本来不知道罗四姐是啥身分,这一来‘妾’的名声就‘卖朝报’了。”

“卖朝报”是句杭州的俗话,还是南宋时候传下来的,老面姓的名字忽然在“朝报”上出现,一定出了新闻,“卖朝报”的人为广招徕,必然大声吆喝,以致于大街小巷,夫人不知。如果胡雪岩因为“宠妾减妻”而奉旨申斥,上谕中就会有罗四姐的名字——清朝的“官门抄”就是南宋的“朝报”;所以开姑奶奶的这个譬喻,十分贴切。

“是啊!”乌先生说,“那一来,不但杭州上海,到处都知道了,真正叫做‘求荣反辱’。我想我只要一说明白,罗四姐一定也懂的。”

“是,是!”古应春急忙接口,“那就拜托乌先生跟罗四姐婉言解释。只要这一层讲通了,我想我们的这个媒就做成功了。”

罗四姐自然能够体谅其在的苦哀,但总觉得快快有不足之竟;不过对七姑奶奶极力帮她讲话出主意,非常感激,因而也就更觉得可以说知心话,所以反而拿乌先生向她解释的话,来跟七姑奶奶商量。

“四姐,我想劝你一句话,英雄不怕出身低,一个人要收缘,结果好,才是真正的风光。你不是心胸不开阔的人,不要再在这上头计较了。”七姑奶奶又说:“我当你陪嫁的妈妈,送了你去,你看好不好?”

江浙风俗,富家小姐出阁时,贴身的侍女、哺育的乳母,往往都陪嫁到夫家,而且保留着原来的称呼;罗四姐听七姑奶奶用这样的说法,表示就算委屈,她亦愿意分担,这份情意,求之于同胞姊妹,亦未见得必有,应该能够弥补一切了。“七姐,”罗四姐眼圈红红地说:“我也不知道前世敲破了多少木鱼,今生才会认识你。”

“认识我没有啥了不得,倒是你嫁我们小爷叔,真是前世修来的。”七姑奶奶说:“做个女人家,无非走一步帮夫运;天大的本事,也是有限制的,丈夫是个阿斗太子,哪怕你是诸葛亮,也只好叹口气。我们小爷叔的本事,现在用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你能再把他那六、七分挖出来,你就是女人家当中第一等人物。何在乎名分上头?”

听这一说,顿时激起罗四姐的万丈雄心,很兴奋地说:“七姐,我同你说心里的话,我自己也常也想,我如果是个男的,一样有把握创一番名堂出来,只可惜是个女的。如今胡大先生虽说把个家交给我,我看他倒也并非一定只限制我把家当好了就好了;在生意上头,如何做法,他也会听我的,我倒很想下手试一试。”

“是的。”七姑奶奶很婉转地说:“不过,这到底在其次,你出了主意,是好的,他一定会听,那就等于你自己在做,并不一定要你亲自下手。照我看,你的顶大的一桩生意是开矿,开人矿。这话你懂不懂?”

“不懂。七姐,”罗四姐笑道:“你的花样真多。”“我是实实在在的话,不是要花样。我刚刚说道,你要把我们小爷叔没有用出来的六、七分本事,把它控出来。如果你做得到,你就是开着了一座金矿!别的都算小生意了。”

罗四姐先当七姑奶奶是说笑话,听完了细细思量,方始逐渐领悟,庄容说道:“七姐,你的这番道理我懂了。不过,以前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想到要逞自己的本事;现在才晓得,我要逞本事,一定要从胡大先生身上去下功夫。”“对啊!”七姑奶奶高兴地拍着说:“你到底聪明,想得透,看得透。”

除了“亲迎”的花轿以外,其余尽量照“六礼”的规矩来办,先换庚帖,然后下聘;聘礼是两万现银,存在杭州阜康钱庄生息,供罗四姐为老娘养老之用;当然还有一座房子,仍旧置在螺蛳门外。罗四姐在上海的新居,亦已过户在她名下;七姑奶奶所垫的房价及其他费用,自然是由胡雪岩结算。聘礼最重首饰,只得四样,不过较之寻常人家的八样,还更贵重,新穿的珠花、金刚钻的镯子、翡翠耳环、红玉簪子,其实是罗四姐自己挑的——胡雪岩关照古应春,请七姑奶奶陪罗四姐支先定了,叫珠宝店直接送到上海阜康钱庄,验货收款。

“四姐,应春昨天跟我说:你们情同姊妹,这一回等于我们嫁妹子,应该要备一份嫁妆。这话一点不错。”七姑奶奶说:“我想,仍旧你自己支挑;大家的面子,你尽管拣好的挑,不要客气。说老实话,几千两银子,应春的力量还有。”

罗四姐心想,只要嫁到胡家,将来一定有许多机会帮古应春的忙,借为补报,所以不必说客气话。不过,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多跛费,因而这样答说:“七姐跟姐夫这番意思,我不能不领。不过,东西也在乎贵重,只要欢喜就好,你说是不是?”

“正是。”七姑奶奶说:“先挑木器。明天你空不空。”“空。”

“那就明天下半天。仍旧到昌发去好了。”

昌发在南市,是上海最大的一家木器行;罗四姐新居的家具,就是在那里买的,“好!就是昌发。”罗四姐说,“今天家里会有客人来,我要走了。”

等七姑奶奶用马车将她送到家,罗四姐立即关照老马,另雇一辆马车,要带小大姐到南市去办事。

到得南市在昌发下车;老板姓李,一见老主顾上门,急忙亲自迎了出来招呼:“罗四小姐,今天怎么有空?请里面坐,里面坐。”

“我来看堂木器。”

“喔,喔!’阿老板满脸堆笑,“是哪里用的?”“房间里。”

所谓“房间里”是指卧房,首要的就是一张床,但既称“一堂”,当然应该还有几椅桌凳之类,李老板便先问材料,“罗四小姐喜欢红木,还是紫檀?”

“当然是紫檀?”

“罗四小姐,你既然喜欢紫檀,我有一堂难得的木器,不可错过机会。”

“好!我来看看。”

我老板将她领入后进一个房间,进门便觉目眩,原来这些紫檀木器,以螺甸嵌花,有耀眼的反光,以致眩目。细细看去,华丽精巧,实在可爱,“这好象不是本地货色。”罗四姐说:“花样做法都不同。”

“罗四姐,到底是顶呱呱的行家,”李老板说:“一眼就识透了。这堂木器是广东来的,广东叫酸枝,就是紫檀。光是广东来的不稀奇,另外还有来历;说出来,罗四小姐,你要吓一跳。”

“为啥?”

“这本来是进贡的——”

“进贡?”罗四小姐打断他的话说:“你是说,原来是皇帝用的。”

“不错。”

“李老板,”罗四姐笑道:“你说大话不怕豁边?皇帝用的木器,怎么会在你店里?”

“喏,罗四小姐,你不相信是不是?其中当然有个道理,你请坐下来,等我讲给你听。”

李老板请罗四姐在一张交椅上坐了下来,自己在下首相陪。他很会做生意,用的伙、徒弟亦很灵活,等罗四姐刚刚坐定,现泡的盖碗茶与四个高脚果碟,已经送了上来。罗四姐存心要来买木器,生意一定做得成,所以对昌发的款侍,坦然接受,连道声谢都没有。

“罗四小姐,请你先仔细看看东西。”

她原有此意。因为所坐的那张交椅,小巧玲珑,高低正好,靠背适度,一坐下来双肘自然而然地搭在扶手上,非常舒服,本就想仔细看一看,听以听得这话,便低头细细赏鉴,工料两精,毫无瑕疵。

看完交椅,再看椅旁的长方套几,一共三层,推拢了不占地位;拉开了颇为实用,一碗茶、四只果碟摆在上面,一点都不显得挤。

“东西是好的。”罗四姐说:“不过花样不象宫里用的;宫里用的应该是龙凤,不应该是‘五福捧寿’。”“罗四小姐,你驳得有道理;不过你如果晓得用在哪里,你就不会驳了。宫殿有各式各样的宫殿,何止三宫六院?看地方,看用场,陈设大不相同,通通是龙凤的花样,千篇一律,看都看厌了。你说,是不是呢?”

“话倒也不错。那末,这堂木器是用在哪里的呢?”“是要用在圆明园的——”

“李老板,你真当我乡下人了!哪个不晓得,洋鬼子把圆明园烧掉了。”

“烧掉了可以重造啊。当然,真的重造了,这堂木器也不会在我这里了。”

据李老板说,有班内务府的人,与宫中管事的太监,因为洪杨之乱,已经平定;捻匪亦郁打败了,不足为患,因而怂恿慈禧太后说:“再过三、四年,皇帝成年,‘大婚’、‘亲政’两桩大典一过,两宫太后应该有个颐养天年的地方,大可以将颐和园恢复起来。太后‘以天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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