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慢慢抬起头，望着莫孤。
莫孤眼里带着鼓励和真诚，声音也变得柔和，“和我说说吧。若是你不知说什么，就先和我说说你自己吧……好吗？”
刘柳静静地和莫孤对视了许久，似乎看见了他眼里的鼓励和关心，莫孤又轻声问了一声“好吗？”他心里一热，狠狠地点着头，“嗯……”
刘柳，这个名字是宗主柳茁给他取的，他自己真正应该姓什么叫什么，谁也不知道了。因为，他是一个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孤儿。
二十多年前，他被放在一个小篮子里，被抛弃在柳弗宗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不知道多少天后，被回宗路过的柳茁发现后，抱了回来。
当时的他，已经连啼哭的力气都没了。就剩下半口气吊着一条小命，顽固地活着。
柳茁曾告诉他，若是再晚上半日，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回到柳弗宗，柳茁用一些丹药保住了他的命，并且将他安排给了外务处的刘婆婆来喂养。
虽然当初被柳茁救回了一条命，但是因为刚出生就被扔在树上，不知吸了多少阴寒之气，损失了多少的生命本源，所以，虽然慢慢长大，但是也比其他孩子弱小了不少。
而长大后，又发现自己身子太弱，根本不适合修行。修炼了十多年，才刚刚凝出一丝的元气，勉强算是道者境初期吧。
柳茁便将他安排在大殿外，听候和传达他的一些命令。随刘婆婆姓，赐名刘柳。
因为自己修为低下，又生得瘦弱，甚是受人欺负。而他的名字——刘柳，更被人嘲笑成“二流子”。
本来，有刘婆婆在的时候，别人还能收敛几分，不敢像现在这样过分欺负他。但是，当他五岁那年，刘婆婆命数尽了后，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受了欺负，也不敢向谁说，更不敢告到柳茁那里。因为，他知道，那样只会挨得更狠。
从记事起，除了柳月兮，偶尔帮扶一下自己，宗内其他人对他都是呼来唤去，当成杂役一般随意使唤。从不曾有人对他说过一个谢字，更不曾有人向他说句“抱歉”。
昨日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谢谢”这两个字，而且还是那么真诚地说了好几遍。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应该是既惶恐又感动吧！
而且，莫孤本是一个乞丐，对于莫孤，他心里顿时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他觉得，这可能就是同命相怜。
今日，王师兄他们半道拦住自己，让自己离莫孤远一点，更不准再给莫孤送饭菜。他不敢拒绝，却又打从心底想拒绝。于是，只是一个犹豫，便被他们狠狠揍了一顿。
已经数不清挨过多少打了，他从来都是选择自己默默承受，无法反抗，更不敢对谁说起。因为，他知道，在柳弗宗里，就算是宗主柳茁，也不为了自己这个“废物”，而教训其他人的。
至于莫孤，虽然他有胡长老这个师父，但是，在田贵宇他们面前，一样是弱者。不但不能帮他什么，反而还会害得莫孤受牵连。所以，他依旧保持了沉默，自愿继续一个人承受。
莫孤久久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十年来，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不与任何人接触，不受任何事物影响，不带任何感情的弦，似乎被刘柳这番话，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只轻轻一下，却震得心里滋味莫名。那道紧紧包裹着脆弱心脏的防备圈，裂了一道缝隙。
他知道，其实是因为自己无意中得罪了田贵宇，那群人是想寻自己麻烦的，刘柳才是受到牵连的人。
莫孤走到刘柳跟前，轻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沉声道：“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废物。只是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
刘柳抬起头看着他。
莫孤点点头，认真地说道：“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那么奇妙。可能有的人，处了一辈子都做不成朋友，而有的人，仅仅不多的几次相处，几句平常的话语，一个动作眼神，就可以将对方当成知己！
……
……
随后的两天，刘柳带着莫孤将柳弗宗内，以二人的身份，凡是允许外门弟子进入的地方，都转了一遍。每到一处，刘柳都会很详细地将这里的作用，来历等讲给莫孤听。
这两天，凡是遇到二人的柳弗宗弟子，都会注目看他们几眼，或者对二人指指点点，议论一番。但是，至少没有人再来找二人的麻烦。
而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更深了一些。刘柳不会再因为莫孤的一句谢谢而不知所措。莫孤的脸上不再总是冰冷如霜，向刘柳道谢时，偶尔也带着笑容。
刘柳毕竟是柳弗大殿外的侍候弟子，不可能一直陪着莫孤。所以，当他完成了宗主的命令，带着莫孤熟悉柳弗宗后，就匆匆赶回大殿复命去了。
莫孤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他将木墩挪到了柳树旁，背靠着柳树坐下。
一阵轻风拂过，带来一阵阵沁人心神的芳香。那是柳弗宗外，小河对岸那片百花和绿草的气息。
脑中浮现几日前见到的那副梦幻般的仙景。在印象中，他曾经见过最美最迷人的景色，是南苍国京城的皇宫内，皇帝老儿的后花园。
那还是他十岁时，跟随父亲去南苍国京城面圣，不小心迷了路误入了后花园才有幸看见。
但是，如今和宗外的景色一比，却要逊色不知几分。
唉！又想起父亲了。这十年里，不管想到什么事情，总会想起父亲。
而想起了父亲，最后自然就会想起妹妹张思瑶。
他从来没有想像过，生于富贵荣华的张家大少，竟然有一天会迈着金贵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了不知多少万里路。十年来，他走过南苍国边境，进入大理国，又一路向北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城镇。
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为钱发愁的一天。但是，当他花光了，用脖子上戴着的那价值连城的紫金项圈而换来的一百两银子后，自己竟沦为了乞丐。
但是，不管路多艰难，命多坎坷，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无数里，寻了十年多。
他要寻到杨柳山，求得杨柳真人收自己做徒弟，教授自己仙术。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长生，只求有能力找到瑶儿，然后有能力保护她！
他不愿再像十年前的依峦之乱的那个夜晚，如丧家之犬一样，被父亲以命守护，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更没有能力去救瑶儿。
“瑶儿，你到底在哪里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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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小米
柳弗宗背靠着一道断壁。断壁垂直于地面，高达千余丈，南北纵横以目难测。据说，一千多年前，柳弗宗的开山老祖在卯山上一树下悟道成仙，一剑斩出一片断壁，于断壁下立起大殿，开起宗门。
断壁上有十多个山洞。正对着柳弗大殿的是宗主的洞府。以此处向两边，每隔数百丈便有一个山洞，各位长老平日里便在里面打坐修行。
断壁和柳弗宗大殿中间，有数十座院子，比外门弟子的小院大了十多倍，是柳弗宗核心弟子的居所。
“莫师兄，胡长老的洞府就在那个山洞。”
一名外门弟子指着山壁上一个山洞，对莫孤道。他是领了胡道爷的命令，专门带着莫孤来到了后山。
见莫孤点头道谢，那弟子便急匆匆地离去。
胡道爷的山洞，是宗主洞府的右数第二个。刘柳说过，在柳弗宗里，胡道爷的修为勉强能排在第九第十名，本来不应该住在这个位置。但是，奈何人家辈分极高呢？他和大长老田不朽，是柳弗宗辈分最高的，都是宗主柳茁的师叔。
田不朽又是宗里除了柳茁之外，修为最高的，他的洞府是宗主洞府左数第一个的那个山洞。右边的是宗内另外一位修为高深长老的洞府。
洞口离地面至少三四十丈，护山大阵的云雾，淡淡地飘在那里。从下面抬头望去，洞口只有半个巴掌大，云雾飘渺间，就像一只被烟熏傻的臭虫趴在山壁上。
没有什么石阶或是绳索连接山洞，暗黄的山壁，光滑如镜面，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狗屎黄的漆。
莫孤很是无奈。他知道这又是胡道爷闲着没事，故意捉弄他。不然，怎么着也得安排一个能御剑而飞的弟子来接他吧。
莫孤四处巡视了一番。整个后山静悄悄的，一片广袤空旷的青草地，百多丈之外，是十几处核心弟子居住的院落。核心弟子或许都在修炼，没有一个人影。至于那些长老，就算出现了，他估计自己也没有资格能让他们带着自己飞上山洞。
在护山大阵的笼罩下，除了一只白鹤，连只鸟儿都不曾飞过。
那只白鹤，一身白色羽毛，仔细一看，竟然没有一根杂色。体型硕大，不是莫孤孤陋寡闻，确实比他见过的任何鸟禽都要大。正在一个草地上散着步，两条腿纤长，和尖尖的长喙一样呈现深红色，一迈一顿间，神态无比的闲逸优雅。
我竟然将一个畜生和优雅联系在一起？莫孤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他迈步走了过去。
那白鹤感觉到有人在向它走来，扭过脖子，用那对明亮而灵动的黑眼睛，盯着莫孤。时不时眨一下眼。
莫孤模糊记得，刘柳好像曾说过，这只白鹤是哪个弟子的灵宠。生在宗内，长在宗内，天生具有灵性，似乎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白鹤，帮个忙。”莫孤走到白鹤身旁，似请求却不等这只白鹤答应，直接跃起骑在了它身上。
白鹤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也似乎被这个没见过的，穿着青布衣的陌生熊货弄糊涂了。直到背上一沉，它才扭过头去，却看见那可恶的熊货竟然骑在了自己身上。最让它鹤心怒火难忍的是，这个熊货竟然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还伸手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了一句“走吧。”
好像，在他眼里，自己本就是一只供人骑乘的坐骑一样。
白鹤扇动翅膀，昂脖一声鹤唳，离地而飞。那鹤唳比往日要清亮高昂了许多，更饱含着愤怒之情。
只是眨眼之间，白鹤便飞升了几十丈高。莫孤一手搂着它的脖颈，一手指着胡道爷的山洞，大声道：“好了好了，向前飞，送我去那个山洞。”
白鹤却置若罔闻，径自向上飞起。耳边风声呼啸着，四周的云雾越来越浓，很快眼前就一片朦胧，四处白茫……
“过了过了，快下去。”莫孤心里发毛。毕竟现在骑的是一只白鹤，哪怕它再懂人语，但是，畜生就是畜生，怎么能相信它真的通人性呢？自己若是手滑，或者它身子再歪斜一点，从这几千丈高空摔下去……
他不敢多想，慌忙两臂紧紧地抱着白鹤的脖颈。两腿也用力地夹着它的胸腹。
好在，白鹤似乎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不再上升，两只伸展开的白翅停顿住了。
莫孤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这时，白鹤再次发出一声清鸣。依然清亮，高亢。不过这道鹤唳声中，似乎包含着一丝阴谋的味道。
鹤唳悠然飘扬天地，回荡在山谷之中。白鹤猛然低头，俯身向下冲去，带得莫孤的身子顿时后仰。
莫孤吓得脸色发白，紧紧趴在白鹤身上。嘴里兀自叫着：“慢点，慢点啊……我不放手，想摔死我，你也活不成啊……”
几千丈的高度，飞上去没用多少时间，而冲下来更是转眼即过。方才还在半山腰处，一个眨眼间就飞到了与山洞齐平处，再一个眨眼……
映入眼中的，是某个核心弟子的房屋屋顶。那一片片青色瓦片上的花纹，莫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莫孤说的，想摔死莫孤，自己也得一起死。白鹤不傻，至少没有莫孤想得那么傻。所以，它在距屋顶只有几尺处就生生停住下冲之势，却又再次发出一声清亮高亢的清鸣，又斜上飞起。
莫孤后悔欲哭，大声求饶着：“我错了！快放我下去吧……”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一声的鹤鸣。迎着呼啸风声，依然清亮，依然高亢——于是，在这后山山谷与天地之间，鹤唳中又多了一串悲惨的叫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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