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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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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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里认定了,怎么都能寻着借口!”静姝恼得一把掐住墨鸾胳膊,“娘娘!你又中了什么蛊?还不够疼吗?”



“可是……”墨鸾连看也不看静姝。她只是将那香囊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帖在唇上,“这里头的香料是新鲜才换过的……他一直在用啊……”一瞬,她眼中耀出瑰丽的光来。



“你……”静姝嗓子一堵,顿时涩酸泛涌,只觉双眼开始有些涨涨得难受。她慌忙揉了揉眼,竭力平下语调:“既便如此,这几年来他可有主动要与你相见?便是节宴合该相逢时,也不曾与你多说几句,更匆论独处。他这是在避嫌!他把你嫁给别人,避着你不见,还做这些干什么?你为他如此,不值得!总之我不能——”



“你让我去罢。”墨鸾却不许她再说,“我心里有一个洞,填平它,或者穿刺它,怎样都好,给我个痛快了断。我有话要问他,无论结果如何,也可以就此结束了。”她痛苦地蹙眉,眼中又流淌出哀色。



“你为何一定要去撞这个南墙才肯死心?”静姝急恨,“五年,八年,十年,娘娘,已经十年了。我看着你一点点地把自己逼进死角,好容易见你走出来,如今,你难道又要我看你再跌回去?”



“我不会再跌回去。”墨鸾看着小遥床中安睡的孩子,平静起身,抱起玉枕,将那支琉璃簪取出来,与香囊合握一处。“我只见他一面,一起还他,就是了。”她拉住静姝双手,近乎恳求:“身在这地方,我如今只敢信你。我只托你替我照看吉儿半日,等我回来……”



“你既然信我,要问什么我替你去问,要还什么我替你去还,你……你分明就是还想见他。”



墨鸾眸色一颤,呆怔良久,缓缓地却哂笑起来。“是。我想见他。想当面问他。你骂我没出息罢。”她黯然背过身去,瘦削的肩膀隐约轻颤。



“你何止没出息!你简直——”静姝喟然长叹。“这世上有千万人死心眼,偏就你最不信邪。”她骂着又骂不下去了,别过脸去,眼泪却在瞬间涌下,“好,我知拦也拦不住了,万事小心去罢。但你只记得,二殿下还等着娘亲,你给我囫囵个儿回来。”



章五〇恨情长(4)



离了主的灵华殿,静得莫名有些可怕。分明依然井井有条,宫人各司其位,却偏有种戚寂的寒报。



吉儿中途醒来,挥动双手要人抱。乳娘便抱起他,似有似无地哼着歌子,摇摇晃晃。那孩子便像中顽皮猫崽,四爪并用的玩闹了一会儿,又攀在乳娘肩头睡了。



静姝呆呆坐着,看着眼前诸般景象,只觉指尖有些冰冷。她下意识搓了搓手,却暖不起来。



“阮宫正宽些心罢。妃主也不过就是苑里走走,散一散心,一会儿便回来的。”不明就里的乳娘瞧见她神色不宁,如是劝慰。



静姝勉力微笑。打从墨鸾离去她便时时后悔。这件事愈想愈蹊跷,她不该纵容娘娘任性。可她真能留得住娘娘么?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住她。愈是拦着,恐怕心里愈不能安宁。



为何忽然有这样一封信来?究竟为何?



信证的香袋,白氏的密文,看似毫无破绽,却又好似全是漏洞。



她百般思量,一时竟不知是否该立刻抱上皇子,亲自去将墨鸾寻回。



但尚不及她抉择,却有人先声而至。



“临淄郡王方才与几个宫人在苑中玩闹,从树枝上摔下来,伤了手脚,皇后殿下请阮宫正即刻过宁和殿去。”朱绣半臂石榴罗裙的女史说得平淡。



她猛吃一惊,刹那呆怔,回神时,心底寒气翻涌。



巧合?或是蓄意。



不。不能有这样的母亲。怎能拿自己亲子设局?可巧合如斯,偶然之中的一抹必然,又在哪里?



但已由不得她细思了。她是非去不可。皇后之令,她不能违。这女史知她在灵华殿,她若执意耽搁,只会给娘娘新添烦忧。



“宫正且放心去。我只抱着皇子在此等妃主回来。”乳娘细声从旁道。



她迟疑片刻,缓声问:“这等大事,想必皇后已派人启奏陛下了?”



“皇后已亲自命人报宅家去了。”女史道。



“但我职责所在,也需要再遣人秉奏内府总管,报于宅家知晓,并没有不敬之意。”静姝点头,便即寻了一名殿中宫女去,又道:“淑妃主命我看护二殿下,我不敢怠慢,只好由乳娘抱了二殿下尊驾一同往中宫去,还请大姊先行禀报。”脑海中反复的,是墨鸾一句嘱托:身在这地方,我如今只敢信你……这位谢皇后是何其聪敏的人物,想来,绝不能让二殿下在她中宫出什么差错。尤其,陛下已得了消息,很快便会过去。



只是,娘娘,你莫再贪恋,及早抽身罢。这一件事,从一开始便不在掌控,而今已愈发望不尽了。



静姝携了乳娘抱着吉儿去宁和宫。



不出所料,谢妍果然十分周全,将吉儿与乳娘安置妥帖,命宫人们悉心照料。



李晗得了讯息,亦很快赶来。



但见李晗来了,静姝才算是松下半口气。既有陛下在跟前,料想不会有人放肆。她这才稍将心思挪开一半,来管临淄郡王哪一档事。



临淄郡王伤得不劲,手臂上蹭花了大片,更摔折了腿骨,御医给上了夹板,痛得不住呻吟啼哭。跟郡王的乳娘、傅姆、宫婢、内侍、护卫,谁疏于值守,谁进佞言,谁引发祸事,谁来担当责任,谁又是杀来敬猴的鸡……一一需要查点判度。



然而,这边厢头绪尚未明晰,却忽闻那边惊乱。



静姝心下一哆嗦,推开从旁宫人,疾步奔回殿前,一眼瞧见乳娘面白如纸地瘫在地上,周遭乱哄哄忙作一团。



谢妍正拜身哭诉:“麒麟才受重伤,好端端又出这样的事……这定是有人蓄意谋害,请陛下即下圣旨,严加彻查……”



李晗却似傻了一般,呆磕磕立在一旁,身子挺得僵直,面色亦是惨白,双眼里全是惊惧。



一瞬,静姝只觉胸腔里一阵紧缩,气息窒闷,眼前泛黑,跌在殿门前,竟不能迈入。



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本以为该是算尽了,却怎料终是棋差一招?愈是小心翼翼,愈被索套勒住了咽喉。



若她便放心将小皇子留在灵华殿,是否反而能逃过此劫难?



天知。她不知。



她只知她恐怕真的,辜负了娘娘……



不。



不。



娘娘啊,你还是……莫再回来了……



风起。天寒。



大火过后的痕迹已被青草香花遮盖,一如这繁华宁静之下,掩埋了多少血腥白骨。



长天青冥下,偏冷废苑阶畔,翠梅枝斜,一朵朵盛绽,宛似羽绣。



废后宋璃幽禁自焚的旧苑。只有这里,有这般景致。



这的确是无人走动的禁区,寒气透地三尺,几乎将那枝上花也冻结晶莹的冰玉。



墨鸾独自立在花树间,清瘦身影,孤单犹如惊鸟,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还要……再等下去么?



她抱臂自问。



凉意从心底漫上,占点弥散,渗透了血液。



她不该再等下去了。她该回去。她的吉儿还等着娘亲。



她其实根本不该来。痴傻又一厢情愿得以为,幻觉稀薄的温度也能燃成火。她竟为这个丢下孩子,疯了一样跑来这里。



她大概真是疯了。



她返身便向回路奔去。



花枝一颤,牵住挽上披帛。



她步伐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疼痛。



忽然,一片洁白从天洒落。接着,愈来愈多,愈来愈绵。



……下雪了?今年入冬的初雪……么?



她怔怔地伸手去接,却在雪花坠落掌心一瞬,痛得低下头去。



冰寒彻骨,连心锐痛。



似乎,有人向她奔来。许多许多人。她们将她围起来,用厚而软的半篷裹住她。



然后她看见李晗,急匆匆向她走来,快到近前时,却又走不动了一般,呆呆地丫着,满脸无措。



他喃喃地唤她,只唤两声,便又沉默。他忽然跨上前一步,与她对面跪下,将她整个抱紧入怀,先闷声哭了……



雪下得很大,很快便能将她的膝盖没过。莹白落得满身,无人去拂。



证供。流言。纷纷乱乱。许多人说,是一个混入的宫女,在小皇子的吃食中混上了一枚枣。又有人说不是,是那宫女趁人不备喂了小皇子一攻枣。总之,只是一枚枣,再普通不过的枣,却不比任何一样凶器逊色。



那乳娘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无论怎样问她,她只说的出两句:不是。不知道。她先疯了。谢皇后赐了她白绫。



而墨鸾却躺在灵华殿,睁眼时不停唤着孩子的名字,然后被喂下汤药,昏睡,再惊醒,如此往复,只是醒时越来越少。便是钟秉烛也束手无策。医术再高,终只救得还活着、并还想活下去的人。



直到有一日,那人的请见表递在虞化门外。



臣白弈斗胆,叩首请见淑妃。



他有入禁符节。但他不用。



李晗将他宣至灵华殿外,忽然像只暴怒地狮子般跳起来,将奏表砸在他身止。“朕要说不许,你待如何?”他仿佛要将连日积压的惊急哀怒通通发泄干净一般,恶狠狠地瞪着眼。



白弈不发一言,默然跪在阶前,长拜。



这一跪一拜,好沉。



李晗如芒在背,怔怔盯着他,恍惚良久,竟像个忽然受了大礼的败卒。他终于败下阵来,颓丧地垂了眼,挥手,再说不出别的。



宫人们一一退去,裙摆撩动帷幔纱帘,带起钤钤轻响,仿佛吟咒。



炉香浅漫,幽幽的,似要将一生情长牵引。



听说,人之将死,便会开始回忆。为何他此时分明还活着,却在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多少旧时缱绻?



白弈伸手去拂轻纱,却又僵了一瞬,缓缓垂下手来。



纱幔中的女子,隐忍时朝思暮想的容颜。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绘她的模样,却终只能远远地望着,甚至,不能叫人察觉沉默注视下依然炽热的温度。相对,相拥,早已是前尘旧梦,只在醒转一刻残余幽然冷香。



既然如此,保必偏又有这般重逢?



嗓音干涩,舔舐,唇上全是血腥酸苦。“你其实……都知道了罢……”低语一声,落在寂寥中,惊起涟漪凄然。“阿鸾,忘了罢。”他叹息,“只当一场梦魇,醒便没事。”



那半寐半寤的女子,在光影错落中冷嗤。



“你一定觉得我又怜,又可笑。像个傻子一样,不等人来骗足,就先自欺了。一场大梦,沉湎十年。但你又有何资格叫我醒?梦中扼我咽喉的,不是你么?满手还沾着洗也洗不净的血,却来做出这普渡众生点化痴人的菩萨相。”她背着面,披散青丝在衾绸单缠绕,好似冰凉藤蔓,寸寸蔓延,带着疼痛的刺,向心深处钻去。“你何必。便是我前生欠你,今世倾尽心血来尝,你只生吞活剥了我一个罢。为何却连……”她忽然住了口,痉挛一般扯住自己长发。



他呆怔良久。“是么。你是这么想的。”他的双眼乌沉下来。心颤,一息尚自挣扎的辩白,瞬间冻结成灰。无力辩白。无权辩白。他神采飞扬地笑起来,扬眉时,尽是引颈受戮的快意:“那你也该记得,你弟弟还在我手中。”



他分明看见帐中人孱弱的颤抖。



“若我死了,你会放过他么?他对你全无危害!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若寻死,我定送你们全家团聚。你知道。我留他这些年,不做无用的善事。”



眼前似有惊风灌入,被掀起的轻纱碎霞般坠落,映着女子凄绝的脸。“白弈……!”她只低声唤了一句,咬唇时,血却从眼角涌落。



她忽然扬手——



劈面,全是染血琉璃碎,刺在眼底,心上。



他却淡然拂去满身碎片,看着她,扬起唇角。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若没有你我红尘一望的当初,是否便可躲过这对面成殇的今日?



何说无情。何必有情。



若早舍下这于无缘牵挂中念念不忘的勇气,是否便能化苦为甜逃出生天?



爱亦何苦。恨亦何妨。



若不能相忘,那就,恨罢……



卷四 素手遮天终有泪



鸾说·复仇



我曾站在琼楼玉宇,仰观繁形,俯瞰大地。



苍生在我脚下,那一瞬的震撼,令我目眩神迷。



光似箭,自穹隆贯下,穿刺心底最悲伤的欢愉。



我想立于万山之巅;



我想眠于四海之源;



我想舒展傲风的金翎羽翼;



我想拥有世间极致奢华的甲胄,固若金汤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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