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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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静思-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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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通过国籍法,厚着脸皮宣称,那就是一个种族歧视法律。犹太人在西方世界,也是细皮白内,长相一样,言语一样,爱国献身程度一样,却免不了被挤得皮破血出,最后还惹得希特勒先生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人们都认为希特勒先生是条疯狗,事实上日耳曼人如果没有憎恨犹太人的潜在意识,靠姓希的一条光棍,他能蛮干得起来乎?

——写到这里,吾友温伍斯德先生来访,柏府正好高朋满座(不用问,全是讨债的和讨分期付款的不开窍之辈),只好顺便介绍,他喟然叹曰:“在台湾,我是美国人。可是回到美国,我却是犹太人。”幸亏我及时弄一支纸烟塞到他尊嘴里,才没放声大恸。对异血统的白朋友,尚且如此,更何况异血统的红、黄、蓝、黑战。

种族歧视是一种顽癣性的观念,我们不必大惊小怪,值得我们大惊小怪的是,美国处理这种顽癣的方法。他们的方法可跟中国不同,中国的方法是“讳疾忌医”兼“家丑不可外扬”——事实上这是原理此说明世界无限多样性的统一的学说。如中国古代的“五行,不是方法,真正的方法是一面屙血,一面双手捂住屁股号曰:“俺可没害痔疮呀。”谁要说俺害痔疮,谁就是“别有居心”兼“是何居心”。“二居心”是传统法宝,只要念念有词,祭出这法宝,对手就在劫难逃,痔疮就霍然而愈——哎呀,又说溜了嘴,不是痔疮霍然而愈,而是自己就从有痔疮忽然间变成没痔疮。酱缸蛆、畸形人所努力的,只是猛捂屁股,不是治疗痔疮。

美国是个健康的社会,而且是一个非常强壮的社会,强壮到可以自己调整自己,所以它的反应不是猛捂屁股,而是到处嚷嚷不得了啦,痔疮发啦,一天流八千加仑的血,要打听棺材的价钱啦。闹得天下皆知,使人心惊肉跳,然后打针吃药开刀,把硬板凳换成沙发椅,把弯腰驼背改正为挺直脊梁。

传播工具和直接暴露种族歧视,正是闹得天下皆知,使人心惊肉跳。健康强壮的社会,建立在人民健康强壮的心理上,最大的特点是:他们有智慧尊重事实,有勇气承认错误,有能力加以改正。种族歧视是一桩事实,也是一桩错误,美国人正借着他们的智慧和勇气,寻觅妥善的解决之道,他们理性地采取种种步骤,使种族歧视慢慢减少,期于根绝。

在这种情形下,黑朋友所面对的危机,已不在于被歧视,而在于受到过度保护。这得赶紧声明,保护当然是必要的阶级的立常,柏老可从没有腰怀“二居心”,认为应撤除保护。只是说,保护一旦超过某种限度,效果就恰恰相反。满清政府对满洲人过度保护,就是一个最佳例证,那些鞑子官崽,如果明白他们老祖宗的历史,便不会那么一厢情愿地精打细算矣。他们老祖宗女真人建立的金帝国,到了末年,战斗力衰退,一百年前把汉人打得抱头鼠窜,而今被蒙古人打得也抱头鼠窜,检讨原因,发现原来是对女真人保护得不够所致。这可是天下最驴的检讨,小检讨痔疮,只检讨裤子。于是下令把肥沃的耕地,都分配给女真人、女真人当然乐不可支,歌颂这是最明智的措施。可是那些耕地主的汉人,他们也是大金帝国的臣民,却只因血统的缘故,被生生逐出家园,像印第安人一样,扶老携幼,哭哭啼啼,押解到荒山僻壤,自生自灭。等到金帝国打烊关门,汉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女真人遂全部死在刀枪之下。史书上说,汉人杀得性起,连女真的婴儿,和平常望若天仙般的女真漂亮美女,也一个不留。女真建国一百二十年,结局却是灭种。只有仍留在老根据地长白山一带的一小撮穷苦无依的卑贱同胞,于四百年后,改称满洲人,到中国再蹈覆辙,哀哉。

过度的保护,会为被保护者带来身心磨损,会使被保护者成为温室里的花朵,一天比一天衰弱,不但经不起风吹雨打,甚至经不起春天的阳光,容易安于现状,不求长进。读者老爷一定还记得满洲人初入关时的威力,真是神兵天降,只不过二百余年,却个个成了一滩泥,一听说他们的清政府图强救亡,要他们青年人到北京城外接受一个月的军事训练,就好像死了新爹新娘,全家立刻哭成一片。

美国黑朋友似乎正在走女真人满洲人走过的路,仅举失业生育的救济金这个例子吧,这是一项重要而且必需的社会福利,除了北欧,世界上没有几个国家有这么高的水准。问题是,一旦失业救济跟就业薪水收入相等,就变成了中国大陆流行的:“干也三十六,不干也三十六”,谁还去汗流浃背耶?黑朋友的家庭,似乎多数都是破碎的,盖破碎就是财富。有丈夫的黑老奶生孩子等于白生,没丈夫的黑老奶生孩子等于下金蛋,可领到政府一份津贴,有五六个孩子,就足够中等家庭舒舒服服矣,这简直是最顺乎天意,合乎人情的生财之道。于是,黑男人有福啦。一位年轻黑朋友,就荣膺“种人”的重责大任,先后身兼六七个黑老奶的传种大使,吃得好,穿得妙,住的像阿拉伯皇宫,开着八一年宾士,载着我老人家在长堤兜风时,高歌“噢,噢,开柔”,神彩飞扬,把我羡慕得要死。花的钱都是那些老奶奉献的,他自己的救济金,不是拿来去泡某些钓不到手的黑白之妞,就是深谋远虑,储蓄起来,以便人老珠黄时,过后半辈子。

仅这一项过度的保护,就产生两种后果。第一个后果是,黑朋友的教育水准和品质,一泻如流沙,普遍地越来越低。好比说有宋学与汉学之争。“五四”后日衰。现代有人借鉴西方文化,站在柜台前的漂亮黑牡丹,说话时很多人在You之后,不知道用are,而用is。我就不断被他们is过,不禁大喜,原来世界上还有英文比柏杨先生更差的美国人也。第二种后果是,黑朋友人口以每年五巴仙的汹涌速度增长,而白朋友依然如故,终有一天,或许五百年之后,或许一千年之后,或许两千年之后,白人将沦为少数民族。那时候,白老爷的唯一安慰,恐怕跟有些中国同胞今天的唯一安慰一样,只剩下回忆“想当年”的光荣日子矣。

黑朋友面前摆着太多的难题,但弱者最顶尖难题,包括印第安人和中华人在内,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如何使自己刚强。不过,中华人比黑人要幸运,那就是中华人出了个柏杨先生,不停地努力宣传自己民族的缺点部分,和自己文化的错误部分,嚷嚷得天下皆知,心惊肉跳,中华人也就逐渐承认缺点和错误,这正是拯救沉疴的一线生机。而黑朋友中,似乎还没有人挺身出来,对自己民族作痛切的检查,只一味抱怨白脸大爷不够朋友,真正的危机,似乎在此

两个故事

——美国之行,杂感之五

纽约《新土》杂志举办的一个餐会上,在座一位朋友报告了一则天方夜谭。两个华青帮抢劫白老奶的案犯,送到法庭,眼看就要锒铛入狱,谁都想不到,在最后关头,陪审团却要再行调查。是红包送得恰到好处,陪审团老爷看“家兄”之面,手下留情哉?非也。是政治挂帅,陪审团老爷承仰大家伙颜色,不敢独立判断乎哉?也非也。而是陪审团具有充分的理由,该理由充分的程度,使法官点头如捣蒜。陪审团曰:“虽然他们涉嫌这么重大,但一项事实却是推不翻的,中国人从不敢冒犯白人,要说‘华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向一个白种女人袭击,简直不可思议。”面对着这种真实的太虚幻境,不知道应该为那两个小流氓高兴,还是为中国人的尊严,去买把刀抹脖子。

另外一则天方夜谭,发生在旧金山。一位从台湾去探望弟弟的姐姐,急着要赶回台湾,那时正逢旅游季节,机少人多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的附录首次发表。编入《马克思恩,老弟到处都买不到机票。老姐心如火焚,忽然看见《世界日报》上有联邦旅行社的广告,言明神通广大,要哪一天有哪一天,要哪一班有哪一班,而且廉价非凡,当下芳心大动,就要拨电话。一位朋友告之曰:“联邦章氏兄弟,可是两头恶狼,你敢惹呀?”她当然不敢惹,再找广告,找到一家平霸旅行社,就改拨平霸。平霸满口答应,老姐立刻乘车前往。到了门口一瞧,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是条双尾蝎,平霸就是联邦,联邦就是平霸。然而,既然来之,也就进之,柜台一位项姓老奶,笑脸相迎(按:这是她这场交易中唯一的一次笑脸),言明飞往台北票价三八五美元,先缴一百定洋,明天前来探询确实消息。老姐一想,反正少不了一文,何必再跑一趟,就把全部银子一次付清,要旅行社办委后邮寄即可。当晚,老弟一进门就宣布好消息,说他弄到一张免费机票。盘算了一夜,翌日一早,老姐打电话去退票。咦,有这等事,煮熟的鸭子怎能教它飞走?项老奶迟疑了一阵,回答说,退票可以,要扣六十美元。老弟认为简直是敲竹杠嘛,跟老姐连袂前往,项老奶这时已是另外一种尊容,声明老板吩咐下来,别的可以,退票免谈。既然老板有权,就找老板,可是老板在总社,而总社在洛杉矶,高速公路要开车八个小时。姐弟二人打电话到洛杉矶,章氏兄弟当然不接(这是一着狠棋),姐弟二人头昏脑涨,声言泡上啦,坐着不走,要等再有客人前来买票时,作义务宣传,偏偏没人上门,大概恶名在外,避之则吉。他们就找一家小旅馆住下,明天再往,要干个水落石出。第二天,总算有了答案,恶狼在电话上吩咐说,退票也行,但因为该姐弟“态度恶劣”,有伤他们章氏兄弟“商誉”之故,扣六十美元无以对祖宗在天之灵,必须扣四分之一——可不是已缴的三八五美元的四分之一,而是原票价四二八美元的四分之一。

姐弟二人只好拿了摔到桌面上的二百七十八美元,狼狈而逃,大概惊慌过度,归途中几乎把车子开进太平洋。柏杨先生御驾亲临旧金山时,正好碰上他们逃回的节目。我这个人见多识广,啥不知道?当下就慰之曰:“这有啥好生闷气的,一夜之间,不过损失一百零七美元罢啦。想当年,吾友孙二娘在梁山泊开黑店,活人进去,肉包子出来,你们真是吉星高照,能活着走出‘平霸’就不错啦,还不摆出盛宴,请我喝一盅,以示庆祝呀?”老弟曰:“美国是一等国家,有王法的地方,我要告他。”我曰:“美国是不是一等国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中国人可是三等国民,不告则罢,一告准教你永不相信王法。”他不服老人之言,电话打到白人的警察局小法庭。大概“国情不同”,小法庭也真灵光,立刻同“平霸”兼“联邦”进行调查,章氏兄弟的反应来啦,不是道歉和认错(一道歉一认错,就不是中国人矣),而是派出华青帮朋友,在电话中向老弟吼曰:“你再找平霸麻烦,小心你的狗腿。”老弟瞪了半天眼,跳了一阵脚,在家人(包括老姐)苦苦哀求下,终于垂头丧气,撤销控案。

这两个故事,既新鲜,又活泼,说明在美国的中国同胞,所面对的,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困局。大多数中国人仍在努力地“不忘本”,努力地不团结,努力地窝里斗——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惨烈的窝里斗。听说美国有个机构(名称忘之矣),专门研究中国人的这些特质——为啥对白人那么佩服,而对自己同胞却像杀手?自从华青帮龙兴之后,唐人街很多中国餐馆受不了这种东风西渐,就重金礼聘一位白老爷,往柜台一坐,好像避邪丸一样,华青帮就不敢上门。这是低知识层面。而高知识层面,大概姜是老的辣,表现自然更出类拔萃。同在一个大学堂教书,又同是从台湾去的,按情按理,应该相亲相睦,如足如手。直到柏老身临其境,才发现天下事竟然真有不情不理的——学堂名称和当事人姓名,可不能写出来,写出来准被活埋。那些“学人专家”兼“专家学人”,写起文或讲起演,呼吁团结,文情并茂,连上帝都能为之垂泪,可是他们相互间却好像不共戴天:甲老爷请我老人家下小馆,决不邀请乙老参加;丙老爷一听我在丁老爷家打地铺,立刻声明不交我这个势利的朋友;从戊老爷那里出来,请他开车送一程到乙处——你说啥?去找那小子?你走路慢慢练腿劲吧。

唐人街已变成了中国人吞噬中国人的魔窟,有些没有居留权的小子或老奶,被关到成衣厂,每天工钱只够喝米汤的,跟当年黑奴相差无几绝对观念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用语。指绝对精神发展的第,一生就葬送在那里,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即使找到哭诉的地方,也不敢哭诉。像“平霸”兼“联邦”那种干法,还是顶尖文明的哩。几乎所有的黑店,都是专门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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