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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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仙外史-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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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出城,径寻到火力士住处。见两扇木板门,铁锁锁着,又没个近邻。景星走来走去,问着了个老叟,却是力士的亲母舅。说是京口于太爷家两个公子请去做教师了。景星得了这话,就如飞的转身回家,拜别了友石,取了行李,径渡江至镇江府。

问到于知州家,冒认了力士的表侄,说有紧要事要见表叔。原来火力士有个表侄,就是景星所遇老叟的孙儿。门上人传了进去,火力士出来,左右一看,问:“我表侄在那里?”时景星恐被于家人看破,先已站在斜对门,便应声道:“在这边!”火力士才转身来,景星早趋至前,鞠身弛礼道:“久仰大名赛过荆卿!恐不能拜见虎威,所以借称表侄。请到前边僻处说句话。”

力士见景星体态轩昂,仪容俊雅,不是寻常的人,其来必有缘故,遂同到一个酒馆内。已是残年,无人饮酒,拣个小阁里坐定。景星取一锭银子,递与酒保,说:“不论价钱,但有好吃的肴馔,只顾买来。”酒保去了。景星就跪在地下,火力士连忙也跪着扶起,道:“兀的不折杀我!有话请说。我这颗头,向已卖与知己,到今未曾送去,还是负心,郎君且勿过礼!”

景星便问:“这知已是谁?”火力士道:“王御史。”景星接口道:“义士非负王御史也!这事小可久已知道。若不为王御史,也不敢千里远来,实实与君是同仇的。”火力士道:“郎君也受王礼弟兄之祸么?”景星道:“非也。这仇有个大主儿,王礼只算是个鼠子。值得甚么?我今要用屠龙手哩!”火力士道:“那大主儿是谁?”景星道:“博浪沙的事,就是今日的事了。”

火力士略识几个字,那晓得这句话?焦燥道:“郎君说话甚是胡涂,我却不晓得什么浪不浪!”景星道:“恐有人窃听,所以说个隐语。”遂把子房结识力士击秦皇的故事,备述一遍。力士道:“这个我做得来,就是这样做罢。但我尚未知道郎君姓名,因为何事,发此大念。”

景星正要对答,酒保已买了风鸡、酒蟹、黄雀、熏蹄、板鸭、羊羔,各种野味、海味之类,堆满一桌,并高邮皮酒一坛。

景星吩咐酒保取个风炉来:“我们自会暖酒,不用你伺候。”酒保将各件肴馔装起十来个盘子,送上炭火,就走去了。景星温起酒来,斟一大杯送与力士,自己小杯相陪。力士说:“你把你的话说完,我吃酒也快畅!”景星就说出真名字,并父亲被祸的情由,细细告诉。力士道:“原来郎君是景大老爷的公子!

我的故主王御史,与尊公大人是同寅,又是同年,平素极相好的。咦!我把燕贼一锤,打做个肉饼,拿来连骨都吃在肚里,才解得我心头的气哩!明日是小除夕,我在于府只说回去度岁,就同郎君到南京何如?”景星加额道:“天以义士赐我也!”又下席拜谢。两人开怀痛饮到晚。力士送景星至歇店,然后仍返于家,即告辞道:“家母舅令表侄来接我回家,度了岁再来罢。”

于氏弟兄久知火教师别无家室,不消回去得的,苦苦留他。火力士见情意甚切,想一想,“燕王那厮这几日亦未必出来。我到了过年去,情义两尽了”,遂谢道:“谨依尊命。初三日回去看看罢。”就出来安慰了景星,教在歇店守候。

不期大除夕的夜半,景星头疼发热,大病起来。请个医生诊视,说是犯了隆冬伤寒,又停滞了酒肉,医不得。看看越沉重了,店家甚是着慌,却喜火力士于初四日来到店中,连忙走进房内看时,景星病虽昏冒,心却明白,道:“义士真信人也!”

火力士问店家有医生看过没有,店家说是未曾下药。火力士道:“好个未曾下药!若下了药倒不好了。这些庸医,专惯坏人性命的!常言道:『伤寒以不服药为中医。』不过熬他几天,自然会好。”从此日每在房中照看。过了十来日,大解了两次,病势已去其半。直至正月尽间,方觉强剑那时早传说燕王到北京去了。火力士道:“错过了好机会也!”景星叹道:“咦,这场病,到是他的命不该绝,天不教我报仇耶!”力士道:“据你说张良的事也是不成功的,我们两人只自做去,莫管他在南在北,少不得有狭路日子。”遂同起身,渡江北上。

行路间,听见纷纷传说,燕兵围了青州府,那个圣母娘娘不知到何处去了。景星道:“一向闻得青州有个女人,会用妖法,倒奉的建文年号。我初意欲去投他,恐事不成,到底是个邪路,岂不辱没了我祖父?所以不去。而今被围,眼见得不济事了。”力士道:“毋论他济不济,我只去于我们直捷痛快的事。

此去北平已不远了,今日可以赶到涿州。”

说话之间,猛听得一声驴啸,震天的响。二人抬头看时,道旁树下,拴着个黑花点白叫驴儿。其大如马,其瘦如狼,好生异样。沙地上,又坐着一个妇人,年纪三旬上下,不膏不粉,自有一种出世的风韵。怎见得呢?

鬓发如云,斜挽两行绿鬓;姿容似玉,浅匀一片红酥。眉字间杀气棱棱,绝无花柳之态;眼波内神光灼灼,浑如刀剑之芒。旧白绫衫,飘飘乎欲凌霞而上;新素罗袜,轩轩乎可御风而行。藐姑冰骨应难比,巫女云情莫浪猜。

景公子原是识英雄的法眼,看这女娘神采异常,就向前恭恭敬敬、深深作揖道:“不知大娘何以独坐在此?”那妇人端坐不动,作色道:“你走你的路!”力土看见无礼,气忿忿的。

妇人指着说道:“你囊中铁锤有多少重?可取出来我看!”力士吃了一惊。原来铁锤裹着棉被,卷在搭连中,从不打开,晚间做个枕头,神不知鬼不觉的。今被这妇人说破,又不好承认,又不好赖得。景公子说:“不妨,可取出来一看。”力士开了包裹,提将出来,说:“重哩!不要闪了玉手。”那妇人接在手中,默念真言,把两个指头夹来,转了数转,向空一抛,有数丈来高,滴溜溜打将下来,又一手接着,笑道:“原来是孩子家顽儿的东西!”力士暗想:“天下有恁般女人!”就双膝跪下,道:“愿闻大娘姓名。”妇人道:“我且问你两人,带了铁锺,要往何处去?干甚么勾当?”力士尚在支吾,景星慨然道:“大娘是侠气中女丈夫,敢以实告。”遂把自己并力土姓名、要击燕王前后情由说了。妇人冷笑道:“螳螂之臂,要当车轴?蜻蜓之翼,要撼石柱?燕王带甲百万,上将千员,你两个不是铜头铁骨,何苦为此?现今有卸石寨帝师娘娘,乃上界一…金仙,纵要翻转江山,也是易事。其如数会未到,亦只循序而行,何况尔等凡夫耶?公子既是景文曲之后,可知道你表兄刘超在何处呢?”景星道:“也曾闻得有位仙女救去,至今不知下落。”

妇人道:“刘超就是我救的。今在帝师娘娘部下,做中军大将军,屡立奇功。”说话未完,女娘用手指道:“那远远的一簇人马,解的囚车中人,是铁兵部的公子,我奉帝师命来救他。我今先到前路等候,你们慢慢随着他来。看二更天火起为号,你们即来救出铁公子,同往军前,大仇可报也!”遂跨上驴,如飞而去。

火力士与景星呆了半晌,囚车已到跟前。插着一面黄旗,上书“叛犯铁鼎”,有四五十名健军护着,吆喝道:“你两个是什么人,敢在此窥觑?”景星是山东声口,答应道:“就是近处人,因走乏了歇一歇。”军士喝道:“放屁!快躲开饶你!”

景星不敢则声,拉着火力士走开去了。火力士道:“我们打从南来,怎不曾遇着?”景星道:“定是青州岔路来的。我们如今从长计议,还是依着这个女娘好,还是我们自去行事的好?”

力士道:“铁兵部的公子,我们也该去救他。”景星道:“依兄长说,且待救了之后,问个的实,再作道理罢!”力士道:“要救他有何难事?只消一顿铁锤,打死了几个,就救出来了!何用依着这妇人提调?”景星道:“不然。这妇人本事甚强,毕竟日里难行,要夜晚用计。我们虽救了他,或系熬过刑罚走不动的,反被人拿住,连我们受累哩!”力士道:“公子高见极是,我们竟依着妇人做起来罢。”

二人即远远尾着。到涿州南关厢,见他歇了,就也在左首下个小店儿住着。时天色已暝,忽见那妇人返从北来,竟投店中去。店家是个小后生,见了美貌女娘,便带笑说道:“小店下了几十位公差,没空房安歇,怎么样处?”妇人指着店口炕儿问道:“这不是空着的?”小后生道:“那是我睡觉的炕,怎么样好?”妇人道:“我离家不远,和衣睡睡,天未明就去的。”

后生便欣然留下,又低低儿说:“如有人来盘问,可说是我的亲姊姊。”妇人微笑道:“理会得。”景星与火力士都看在眼里。

两人吃了夜饭,掩上门,吹上灯,静静的坐着等候。

且说那妇人是谁?即剑仙聂隐娘也。当下见那后生怀着歹意,就要把他一并了当。故意儿倒在炕上,假装睡着。到更深入静,那小后生只是翻来覆去,渐渐近着隐娘身边。隐娘默念咒语,暗画符印,吹口气儿,小后生霍然睡去,连合店之人,皆昏昏鼾寐,如梦魇一般。隐娘起来,取出所带硫磺、焰硝,在炕内火卒个火,点在一束秫…上,各房檐下都放起来。把袖子向空一拂,微微风起,前后房屋,拉拉杂杂尽烧着了。先去开了店门,然后踅到放囚车的屋内,叫:“监军,有我在此!”

早见两人突将进来,叫道;“火起了!隐娘应声道:“快救!”

二人走进,正是景星与火力士。隐娘道:“这个时候,用得着你的铁锤了。”火力士道:“也用不着。”就一手在那囚车的圆洞口用力一扳,扳掉了两块板,引出铁监军,背在背上便走。

景星行李已结束在店房檐下,如飞取了,厮赶着向南而走。回头看那火时,越越大了。有《如梦令》为证:昨夜火炎风骤,鼾卧浑如中酒。试问店家郎,身畔美人好否?烧够,烧够,烧得心肝焦透。

走到天明,差不多有六十余里,在一古庙中歇祝铁鼎拜谢道:“多蒙仙师救拔!”随问:“此二位并未识面,何因同救子?”隐娘道:“这是景都宪的公子。”景星道:“这位是扬州王按君的心腹力士。”铁公子道:“如此说来,多是同仇了。几时归在圣后驾下的?”隐娘笑笑道:“此二位的志向不同,要效法留侯,去做的一击故事。”

铁鼎呆了一呆,说道:“贤兄差矣!莫说帝师圣后的神通,就是驾下曼仙师、鲍仙师,与这位隐娘聂仙师,都是道术通天的,也不能够逆天之运,尚要与他虎斗龙争,以待机会,岂一击可制彼之命?只今教坊司忠臣之妻女,与锦衣狱殉难之儿孙,圣后皆遣人救出,现在卸石寨中。贤兄与小弟是一体的,少不得吐气扬眉,报冤雪恨,表大义于千秋,何月去捋虎须,弄此险着乎?请细裁之。”景星恍然大悦,即拜聂隐娘曰:“有眼不识仙师,幸恕其愚。”隐娘笑道:“也算识得一半。”力士道:“在下有句话问,目今青州被围,胜负如何?”隐娘道:“彼二万人马,若不自来送死,要去寻他到费力。”铁公子道:“这些事,匆匆不能细说,到彼便知。”景星道:“小弟少年性气,几乎身蹈不测,今愿随长兄鞭镫。”火力士道:“如此也好。”

铁鼎向着隐娘道:“尚有商酌。小子误为贼擒,殊觉无颜,今且不返青州,径入济南寻一侠士,是小子故交,与他做个内应,何如?”隐娘道:“二个同心,其利断金,何况有三?你们自行,我先去复圣后之命。”铁公子下拜道:“仙师若去,一者无人通信与军师,二者倘有不虞,没人解救。”隐娘道:“你且说侠士是谁?”答道:“姓高,名宣,是先父的门生,又与副军师为从昆弟。此人忠肝义胆,当今有一无二的。”隐娘道:“这个行得。”

于是四人出了古庙,投大路前往济南。不多日,将次到了。

隐娘道:“我四人一处进城,觉得碍眼。铁公子与我进南关,景公子与力土进东关。约定在何地相聚?”铁公子道:“府署后街兴贤里,大门楼便是他家。不论谁先到,略在门首左右相等。”时当岁试之期,景星扮作个赴考的生员,力士扮作苍头,分路而去。隐娘扮作村姑,骑着蹇卫。铁鼎挽了缰绳,像个是他儿子模样,自从南门而入。两路门军,少不得各盘诘几句,景星、铁鼎皆是山东声口,又都像个文人,因此得进了城。

铁鼎路近些,先寻到府署后,有座栅门,是“兴贤里”三字牌额。隐娘下驴少待,景星二人也来了,遂同入里门。一箭路已是高家大门。门内有个颜额,还是铁兵部书的“君子豹变”四大字。铁鼎见门首有两个人,便向着年老些的举手道:“烦请通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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