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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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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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径自走到伊春身边,一把搀住她的胳膊,低声说:“葛姑娘,帮我这个小忙,我给你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伊春退却的动作立即变成了迎合,抬头看看巷子里几个年轻男子,他们也望过来,神情有些警觉。站在最后的那个男人轻道:“先撤。”
  几个人悻悻地走远了,时不时还回头看看伊春,目光很是不善。
  紫衣女子吁了一口气,握住伊春油汪汪的手,柔声道:“谢谢你,葛姑娘。”
  伊春奇道:“你……怎么认得我?我们以前有见过?”
  那女子神情尴尬,大约是没想到有人见过自己还会忘掉,她勉强笑了一声,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愧疚:“那不是什么好回忆,姑娘不记得也正常。苏州香香斋姑娘总还有印象吧?”
  伊春皱眉看了她片刻,恍然大悟:“啊!是你!那个……老板!”她想不起名字有点尴尬。
  “叫我醉雪就行了。”醉雪又是一笑,“姑娘不念旧怨,令我好生敬佩。昔日我亦是为了还人情,并非有意刁难,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她望着伊春的眼神很奇异,像是想把她整个人看透、看穿,双眼亮得令人十分不舒服。
  伊春心中起疑,只说:“我还有事,要走了。你不用这么客气,二十两银子呢?”
  醉雪忍俊不禁:“姑娘果然是个直爽人,醉雪有心相邀,不知可否给个面子?”
  伊春本想拒绝,但念着二十两银子她还没给自己,又不好催她,只得点头答应了。
  一路西行,路上景致繁华,与别处大是不同。
  眼见一线清川自桥下流淌而过,岸边俱是绿瓦白墙琉璃屋,檐下挂着粉色灯笼,随风摇来荡去,偶有小丫头从楼里出来洗刷马桶,大多睡眼惺忪,衣冠不整。
  大白天的,路上居然没什么人。岸边停着许多精致画舫,帐幔低垂,看不清里面景象。
  伊春轻道:“这里是……?”
  醉雪笑得很是高深莫测:“姑娘只管随我来,不用担心。”
  最后来到一家茶馆,里面几乎是半个人也没有。
  临窗靠着一艘大船,醉雪柔声细语地轻轻叫:“杜家哥哥,来客人啦。”
  话音一落,里面便跳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穿着粗布短打,头上还扎着泛黄的汗巾子,看上去甚是粗鲁不羁。最可怕的是他的脸,纵横交错无数刀疤,根本看不出他长什么样。
  他见到醉雪似是有些激动,声音发颤:“醉雪,你真来了……我……我还在收拾……”
  醉雪笑吟吟地过去,温柔地取出自己怀里的手帕替他擦汗,柔声说:“我是什么人?说了要来,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会来。就是路上遇到一些小麻烦,多亏这位葛姑娘相助,否则还不知要拖多久。”
  杜姓男子朝伊春点头表示感谢,眼睛却片刻也不离醉雪脸上,轻道:“那……随时都可以走……”
  醉雪摇摇头:“等等,我先请葛姑娘喝杯茶。有什么好茶不要吝啬,赶紧上吧。”
  茶很快就端上来了,是今年新产的龙井。
  醉雪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推到伊春面前:“一个女孩子家单独行走江湖甚是不易,这些是小小心意,亦是醉雪为曾经所做之事的赔偿,姑娘若是肯宽宥,便莫要推辞。”
  布包里的银子绝对不止二十两,粗粗一掂,得有五十多两了。伊春第一次拿这么一笔巨款,难免气短手抖,小心翼翼拆开包袱,从里面挑出约莫二十两白银,再把布包推回去:“无功不受禄,说好了二十两。以前的事也不用再说。”
  醉雪笑了笑,亦不勉强她。
  伊春问她:“晏门的人是来找你问舒隽的事吗?你……不在苏州做生意了?要离开?”
  醉雪点点头:“晏门如今来了,我自然要走,不然被他们耍着玩么?他们来问我舒隽,我怎会知道。呵呵,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成天念着舒隽舒隽的傻姑娘了。”
  她回头看一眼姓杜的男子,目光里倒有一种骄傲:“天下间除了他就没好男人了么?自是有人对我死心塌地,神魂颠倒。”
  话说得难免矫情,带着赌气的成分,依稀是你不要我,总有别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必要过得快活,令你后悔。
  伊春呵呵笑了两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醉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轻道:“你……和舒隽在一起吧?”
  伊春顿时愣住。
  醉雪咬了咬嘴唇:“我……也听说了,他一直和你一起,爱你若珍宝……我知道,他要找的绝不会是我这样的人,这些年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其实何止是我,遇过他的许多女子都曾痴心妄想过,他看上去太好了。”
  她像是陷入回忆里,神色缠绵,最后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五年前。临安府安秀坊办了个品香宴,我素来擅长调香,便被邀请过去。然后……我就看到他了。”
  那天,许多人第一眼看到的应该都是他。
  他穿着浅绿色的长袍,疏懒却优雅,手中捧着一个小小试香盒放在鼻前轻嗅,最后微微一皱眉:“加了丁香,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安秀坊主人对他极是客气,忙不迭地又推荐许多新调香给他,似是他能挑中一两种便是极大的荣幸一般。当然,醉雪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安秀坊主人欠了他五千两银子,又有高利贷在身,一时还不出钱来,只能对他毕恭毕敬的。
  醉雪忍不住过去,取出自己新调的香递给他,轻道:“这个味道你看看。”
  他抬头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眼里略带调侃暧昧的笑意,醉雪第一次觉得面上烧灼似霞,情不自禁垂下头,膝盖微微发抖。
  他将香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几下,展颜笑道:“哦,加了苏合香油,应当还有零陵香。不错,这味道我喜欢,你有一双巧手。”
  和许多少女一样,醉雪以为他是王公贵族,身份神秘,面容俊俏,言谈和雅,多金又多情。
  品香宴结束后,她大胆地向他表达心中爱慕,甚至不求长相厮守,若能施舍给她一夜也是好的。对于江湖里热情奔放的少女来说,这些也足够了。
  舒隽在月下笑得略带讥诮,背着双手问她:“你觉得我是谁?闲来无事四处溜达的皇族?还是富家多情少爷?我问你,我要是没钱又浑身脏兮兮的,你今天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么?”
  醉雪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你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了。”
  他温暖的手指忽然轻轻抚上她的眼皮,醉雪被迫闭上眼,心底如痴如醉。
  “我受够这种眼神了,离我远点,别惹我讨厌,明白吗?”
  他低喃。
  眼皮上的温暖消失了,醉雪不敢相信地睁开眼,只能见到一地清冷月光,他却早已消失。
  “过了两三年,我厌倦一个人闯荡江湖,对女子来说,独身和那些男人们争权夺利并不是快活的事。所以我打算筹钱办个调香的店,然后我又遇到了他。”
  醉雪笑了笑,有些不甘心:“我知道他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只是个身世神秘的有钱人,而且做的行当相当下流,专门给人放高利贷。我向他借了两千两银子来办香香斋,也是想告诉他,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不在乎。我更不在乎是不是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只要一个晚上就行了,圆我一个美梦。”
  醉雪那时候亦是自信满满,这两三年间她刻意关注舒隽的消息,知道像她一样飞蛾扑火的女子不在少数,但毫无例外都被无情回绝。
  这一点让她感到莫名的庆幸,大抵因为被甩的不止自己,总算能捞回些面子。
  见到他,她说:“你可以给我五成年利,六成、七成,都没关系。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舒隽终于有些动容,微微叹一口气,别过脑袋淡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必如此。”
  “我不在乎。”她还是那么固执。
  他好像突然生气了,眉头拧起来,声音很冷漠:“把你的固执用到该用的地方!不要再烦我!”
  说罢起身要走,醉雪到底是不甘心,追上去又问:“到底要什么样的天仙才会入你法眼?”
  他当真努力想了一会儿,最后又露出个讥诮又疏懒的笑容。
  “不知道。”他耸耸肩膀,“大约真是个仙女才行吧。要天下第一美,还要有很多钱,我讨厌穷光蛋。”
  显然她一条也不符合,只有黯然退场。
  她也以为舒隽一辈子都会这么过下去了,和不同的女子暧昧,抱着他的黄金山腐烂的死去。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真有人入了他的法眼,却不是仙女,只怕美女两个字和她也打不着边,而且……她很穷,毫不在乎地吃鸡蛋饼,吃得满手都是油,相当粗鲁。
  醉雪吸了一口气,心里还是酸涩占了多数。
  女人的可悲大抵在此,终免不了感情用事,明明晏门三少在到处追赶所有和舒隽有过联系的人,她应当快点离开建康,找个安全的地方过日子。
  可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嘴在说:“……葛姑娘,在你眼里,舒隽是个什么样的人?”
  伊春抓着湿巾子使劲擦手,神态自然,没有任何如梦似幻的神情,像是提到一个老朋友似的亲切,笑道:“他啊,是个怪人,但人很好。”
  就这些?
  醉雪不信。
  “他……容貌英俊,有钱……”忍不住提醒她一下。
  伊春点点头:“嗯,长得不错,也挺有钱,就是太抠门了。”
  醉雪再也无话可说。
  舒隽护着她,陪着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异于常人的迟钝?
  不,不是这样。
  有很多很多女子,提到舒隽第一句话总是他俏皮,或者他美貌,又或者他是个摧心的小坏蛋。
  从来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因为从他所有行为来看,根本找不到半点好的地方,称为坏得流油还差不多。
  舒隽也以别人说自己坏而自豪。
  醉雪遗憾自己没有生一双好眼睛,像她一样,看穿所有外表的迷雾,直达内心。
  她一瞬间就明白为什么舒隽看上的人是葛伊春。
  “要好好活下去……你和他。”
  醉雪忽然起身,在窗边纵身一跃,像一只紫色大蝴蝶,轻飘飘落在杜姓男子身边。
  拴着大船的绳子被斧子劈断,船很快便随水飘远了。伊春立在窗边向她挥手道别,忽见醉雪把双手拢在嘴边朝她轻叫:“快去找舒隽吧!迟了他被别的女人抢走,你可别哭!”
  什么意思?伊春傻了。
  眼看她神情狡诈,朝岸边那些美丽的楼宇指了指,用眼神告诉她:舒隽此刻正在温柔乡徘徊呢。
  她分明知道舒隽人在何方!被她骗了!
  伊春差点有个冲动要跳出窗台,追上去问她舒隽究竟在哪里,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有许多人冲进茶馆将她团团包围。
  她立即手扶铁剑,转过头,只见身后是一群陌生年轻男子,个个腰挂长剑,站姿英挺,分明都是练家子,而且身手相当不错。
  少年们簇拥着一个青年人走过来,他身材微胖,一张脸圆圆的,笑容十分可亲。
  “好巧,我们又见了,葛姑娘。”他笑嘻嘻地说着,“方才是与老朋友聊天喝茶?”
  伊春厌恶地皱起眉头,一个字也不想和他说。她猛然回头,瞪着渐行渐远的醉雪,她笑得像只狐狸:白痴,我怎会那么容易让你和舒隽那混账双宿双飞,自己解决麻烦吧!
  她冷道:“她走了,你怎么不去追她?”
  晏于道笑得像个弥勒佛:“有你在也是一样。我素来知道姑娘是个大方人,不会为难我,必然会将舒隽藏身之处告诉我,对不对?”
  她转身便走:“我说了,不知道!”
  少年们立即将她堵住,包围圈好似铁桶,她一步也挪不了。
  晏于道还笑:“姑娘是知道,却不愿告诉我,因我和姑娘没什么交情。醉雪花了二十两银子便能化解一段恩怨,我愿出二百两,只求姑娘帮我这个忙。”
  伊春吸了一口气,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隔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找舒隽?”
  晏于道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并非我在找他,而是整个晏门都在找他。姑娘只当卖我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她“铿”一声抽出铁剑,厉声道:“我说过我不知道舒隽在哪里,如今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让我走!否则休怪刀剑无情!”
  晏于道脸色变了一瞬,最后又换成那张可亲笑脸,退了两步柔声道:“姑娘何苦如此固执。”
  话音一落,少年们拔剑一拥而上,与她乒乒乓乓斗在一起,茶馆里桌椅板凳连着陶瓷茶具噼里啪啦砸了个乱七八糟。
  伊春丝毫不惧,一人面对众多用剑好手,竟然半点下风也没落。
  晏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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