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沉戟- 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自方横斜以弱冠之龄入主天机府之后,庄朝的官场就打破了资历限制,许多青年官员得以破格提拔。慕枕流虽然年轻,资历尚浅,但头顶凌霄阁主得意门生的大旗,无论是留京还是外放,官途都是一片通畅。

    夙沙不错说的不错,沈正和本打算力保慕枕流出任巡抚。一是庄朝巡抚品级不算很高,但权力不小,极适合慕枕流这般缺乏资历的年轻能吏,一是巡抚是升官捷径,稍有成绩,便能上达天听,前途无量。

    但是沈正和付诸行动之前,收到了一封信,改变了决定。

    信里讲了一个小故事。一个出嫁的妇人每日做饭时,用杂粮、野菜充数,将大米省下来贴补娘家。若是如此,沈正和只会一笑置之,但信的落款耐人寻味——平城器造。

    大庄朝共有六座城的名字中有平:永平、平兆、平阳、康平、平波、平州,其中用得上器造两个字的,只有平波城,军器局。

    而军器局的大米,沈正和和慕枕流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铁。

    兵器一向是朝廷管制的重中之重,越是江山动荡,朝廷对兵器的管制越是严厉。沈正和当初下马的其中一项罪名,就是纵容下属私蓄兵器。

    若真有人将军器局的铁偷梁换柱,那么,用意不问而知。

    彼时,方横斜暗中支持信王造反之谣言四起,令沈正和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封没头没脑的信。为防万一,慕枕流才在沈正和多番周旋下,接任平波城军器局掌局。

    他出发前,沈正和与他分析过,都认为这封信出自军器局内部,将结束任期的老掌局自然是第一人选。

    因此,虽然慕枕流一开始就十分关注老掌局,但未免引人猜疑,打草惊蛇,故意表现得不冷不热不远不近。没想到,老掌局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

    慕枕流坐在书房里,静静地将老掌局留下来的手迹一字一句地看完。

    天暗得很快。

    廖府管家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特意为他掌灯。

    灯亮起没多久,俞东海提着食盒与酒来了。

    慕枕流只好放下书,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俞东海旁敲侧击:“人人都知廖大人爱书如命,藏了不少孤本,不知道慕老弟看上哪几本?可否让哥哥我也瞧瞧?”

    慕枕流道:“我在看廖大人留下的手记。”

    俞东海眼睛微亮:“可看出了什么名堂?”

    慕枕流道:“廖大人胸怀大志,志向高远,可惜……”想到老掌局的结局,不禁叹了口气。

    俞东海想从老掌局的手记里找到扳倒方横斜的线索,闻言立刻道:“的确可惜!想老掌局这样的人,若非受人引诱,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却不知是哪个逼迫他。唉,要是能找到那个人,绳之以法,也算替他报了仇。”

    慕枕流沉默不语。

    两人吃完饭,俞东海主动表示留下来一起帮忙查阅。又看了半个时辰,慕枕流怕为老掌局遗孀带来流言,遂与俞东海一道告辞。

    俞东海犹不死心,出门时,特意拍了拍他的胸脯,以防他夹带了什么东西出去。

    慕枕流也由着他。

    他们口头说了要结盟,心里都知道这盟友关系实如纸糊的大鼓,不堪一击,彼此间仍防范得紧。

    慕枕流回到家中,听说夙沙不错并未回来,心头莫名一紧,暗道:此去柏州,若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一日半便可来回,若是迟些,就要两三日。自己不必太过着急。

    虽如此想,但他刚从廖府回来,难免想起老掌局的遭遇,仍有几分不安,夜晚也不安枕,外头一有动静,人就醒了过来,看天色,欲亮不亮,正是黎明前夕。

    门房急匆匆地敲着门,那劲道,简直恨不得敲锣打鼓。

    慕枕流披着衣服起来,打开门,就对上门房焦急的面容,隐隐有些不安。上次看他这幅样子,正是来禀告老掌局自尽的消息。

    果然,这次又是个噩耗。

    门房道:“俞大人来了,他说,他说廖大人家走水了。”

    慕枕流脑袋轰的一下,万般思绪从脑中滑过,心头乱成一片。他推开门房伸过来搀扶的手,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往外走。

    俞东海就站在门口,衙役手里提着的灯火从下往上地照着他的脸,让他上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下半张脸,看上去格外的阴沉。

    他听到慕枕流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整张脸都沉入了阴影,黑得好似在一滴滴地淌着墨汁。

    “廖府出事了。”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慕枕流道:“几时的事?”

    “一个时辰前。”俞东海的喉结动了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心中的怀疑。

    慕枕流皱了皱眉,见俞东海脸上沾了黑灰,皱眉道:“廖夫人她们……”

    “全都烧死了。”

    慕枕流心里咯噔一声,仿佛看到一具具焦尸横陈在废墟上,说不出窒闷和难过,半晌才道:“廖府这么大,怎么可能……”

    俞东海看他神色震惊不似作伪,面色稍敛:“你说的不错。偌大一座廖府!偌大一座平波城!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居然有人能杀人放火,无声无息,简直……简直是无法无天!”他又气又急又恐惧,身体竟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候,慕枕流反倒冷静下来了:“谁先发现的,可抓到纵火之人?”一场烧死廖家上下几十口的火绝对不可能是意外。

    俞东海受他情绪影响,也慢慢地平静下来,半晌后,牙齿咬得咯咯响:“虽然没有抓到人,但幕后之人并不难猜。”

    慕枕流皱了皱眉。

    “在平波城,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慕枕流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因为在俞东海开口的同时,他也想到了。

    廖夫人、八妾、十二通房、三女、十六家仆,包括为慕枕流掌灯的管家,都在大火中一命呜呼。仵作验尸,活活烧死的只有五个人——三个女儿,两个通房,其他人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

    俞东海发了狠,将住在附近的人统统带回衙门,似是不查清楚誓不休!

    慕枕流则出面为廖家料理后事。

    这件事稍稍抚平了军器局中众人的怨怼情绪。虽然他们大多是局丞一系,但军器局经历了几次风雨,早已千疮百孔,局内的派系不和反倒成了小事,自然而然地团结起来,共御外敌。

    当然,人多的地方总难免有分歧。

    有人团结,也有人退缩。

    军器局连连出事,引来各种流言蜚语。有人说,老掌局是被家人害死的,现在冤魂索命。他生前与局丞等人不和,所以托梦给俞知府,揭发局丞的罪行;有人说,军器局原是仙人道场。仙人飞升之后,见这里被凡人霸占,心生不满,出手败坏了这里的风水;还有人说,新来的掌局是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就害到哪里。

    军器局中就有一些人听信了谣言,迫不及待地辞了工。

    慕枕流也不挽留,任他们离去。此刻,他真正担心的是夙沙不错。

    五天了,夙沙不错仍然没有消息。

    廖府是在他去过之后出的事,即使他不想这么想,也不得不想,藏在暗处的黑手已经盯上了他。为此,俞东海还特地派了几个衙役过来保护他。

    他既然被盯上,那么前阵子一直出现在他左右的夙沙不错自然不能幸免。

    慕枕流不知道夙沙不错的武功有多高,他只知道,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个人。他开始后悔让夙沙不错一个人上路。

    到第七天,他已经按捺不住,向俞东海求助,请他派人去柏州打探消息。

    俞东海正为廖府的案子焦头烂额,又担心藏在暗处的黑手再下手,自然不愿意分出人手,安慰道:“放心。你既说他是江湖中人,自然会有江湖人的自保之道,无需你我担心。衙门里的衙役都是寻常人,到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是班门弄斧。若夙沙公子真的遇到了危险,有他们在,反倒是拖后腿。”

    慕枕流道:“我只想打听打听他的下落,看他是否遇事耽搁了。”

    俞东海想了想道:“这倒简单,让驿使去打听打听即可。”

    慕枕流谢过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若我三日未归,你就将信送去京师,交给恩师。”

    俞东海听他口气像是在交代后事,面色一变:“你要去哪里?”

    慕枕流:“总兵府。”

    俞东海脸色变了。

    慕枕流道:“他若是要杀我,我去不去都要杀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正大光明地探个虚实。”

    俞东海道:“糊涂!唐驰洲手握重兵,在平波城只手遮天……”

    唐驰洲是方横斜的亲信,与军器局一脉相承,自己之前动了局丞,等于明晃晃地与他过不去。想到这里,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怪唐驰洲平时太过低调,从不结交平波城的官员,也没有表现出对军器局另眼相看。唯一一次大动干戈,还是跑去救慕枕流。

    要不是这次廖府火起得太过蹊跷,怀疑到了他的身上,自己几乎要忘记身边还卧着一头猛虎!

    。。。

 ;。。。 ; ;    慕枕流道:“军器局掌局虽然不是泽被一方的父母官,但军械制造,强国富兵,也是要紧事务。”

    俞东海被慕枕流的官腔酸得牙疼:“慕老弟还是将我当做外人啊。”

    慕枕流道:“我尚未娶亲。”

    俞东海不知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怔了怔道:“哦?定亲了没?可要你嫂子帮你打听打听?”

    慕枕流慢吞吞地说:“未娶亲,所以,还没有内子。”

    ……

    没有内子,其他的当然都是外人。自己说不想当外人,就变成想当他内子的意思了。

    俞东海无语地盯着慕枕流泰然的模样,还不能相信自己竟被他一本正经地调侃了。

    想翻脸吧,为了这么点小事,实在不好意思翻。

    但咽下这口气吧,又觉得梗着脖子,胸口闷得难受。

    他盯着慕枕流,半晌才黑着脸道:“慕老弟真是爱说笑啊。”

    慕枕流还真的给他笑了一个。

    “……”俞东海道,“言归正传。哥哥我今日既然站在这里,就不和老弟你玩虚的。实话说了吧,那日你前脚一走,局丞就托人捎了个口信,将你们的对话和盘托出。他知道自己恶狼落陷阱,扑腾不出花样了,求我将他的家人送回老家。我虽恨他自甘堕落,却也可怜他落得如斯下场。再说他有错,错不及家人,就应允了。”

    这个结果慕枕流早有所料,面无表情地听着。

    俞东海道:“慕老弟,别看方横斜闭门不出,天机府经营多年,权倾朝野,明里暗里的势力不计其数,他若是想动,足不出户就能让天下震荡!你以为霍决为何迎战阿裘,杀上京城?你以为席停云为何以大内总管之身留在南疆王府?方横斜只手遮天,不是一朝一夕。军器局只是冰山一角。不怕你笑话,若非你到了平波城,进了军器局,哥哥我还像往常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局丞这帮子人胡作非为。哪里有这么大的魄力,将他们绳之于法?”

    慕枕流沉吟不语。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问题是,瞿康云与方横斜,究竟谁是大敌。

    俞东海见他陷入沉思,加了把油:“我知道瞿副相与沈相曾经有些许不快,但是,这是凌霄阁的内事。自家人关起门来打打闹闹,最正常不过,时隔多年,沈相与瞿副相早已化干戈为玉帛,老弟何必还耿耿于怀?”

    慕枕流发现俞东海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老弟若还是犹豫不决,我还有几句话。若是这几句话你听完仍无动于衷,就算我俞东海有眼无珠,看错人了。”俞东海加重了语气,仿佛耐心已被磨尽。

    但慕枕流是什么人?沈正和身边第一幕僚之子,这样软硬兼施的手段,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凡几,依旧泰然处之:“请俞大人畅言。”

    看到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俞东海也有些灰心,开口的兴致也不似刚才那般高傲,带着几分疏离:“你可知道方横斜因何龟缩在天机府不敢出来?”

    慕枕流道:“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