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凤翔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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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将凤翔九天-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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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想叫住他,但一转念间,没有出声,目视他的身影远去,忙向大门走去。出了府门,也不顾将一双苏州织造的镶金缎鞋在泥中溅踏,一路小跑,向济世堂奔去。脚步溅起泥泞,把他的一身月白软缎长衫全都染污了。

  他一头撞进济世堂,只见大堂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榻上不够躺,很多人就在地上铺了草席,席地而睡。这些人的脸上,身上,手上都被烧得肿烂,看上去可怖之极,已被涂了止痛药膏,绷带不够,因此很多人都裸露着伤处。有的人忍不住痛,或低声啼哭,或大声呻吟,或无声咽泪,或辗转呼痛。一片凄惨的场景。这些人都是绿柳庄被烧伤的村民,有一个六岁小孩,半边脸孔和全身肌肤都被烧焦,上面浮着黄色有脓和红色的血泡,大声号哭,声震屋瓦,将人的心都震成碎片了。

  潘小雨眼中泪水转来转去,强忍着没落下来,他小心奕奕迈过躺在地上的人群,走进内堂。只见内堂的地面上也全躺满了被烧伤的村民。有十几个人正坐在地上帮着上药包扎。这些人中有济世堂中的僮儿,还有志愿前来帮忙的百姓。小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定在一个矫健挺拔的身影上。他心中一宽,忽感说不出的舒适,忙急步走过去,轻声叫道:“四公子!”

  那人抬起头来,正是四郎。他看见小雨,大出意料,怔了一怔,便又低头细心替伤者上药,并不答话。小雨猛得用手捂嘴,才制止自己没尖叫出来。只见四郎的胳膊,腿上也全都是红烂的血泡,看得人头皮发麻,差点替他呕吐。他强忍恶心,关切的道:“四公子,你伤得很重,快回家休息吧。”

  四郎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多谢潘少爷关心。”便不再理他,仍然忙着手中的事。小雨站在一旁,凝视他的侧影,灯影将他长长的睫毛拉在鼻子上。小雨第一次发现,他的鼻子是那么挺拔。他眼神专注凝重,一瞬不瞬,投在伤者的身上。那眼神,是这么清澈,这么宁静,这么智慧。即使没有望向他,也仍令人怦然心动。他静静的站着,长时间的研究四郎的眼神,心中忽然涌满柔情,再无寒冷。

  只听脚步声响,一人走进堂来,脸色苍白,却是六郎。他见了小雨,也是十分错愕,脸上刹那间掠过一丝鄙夷。但他修养极高,这鄙夷之色一掠而过,随即面露温和笑容,拱手招呼道:“潘少爷也过来了?”

  小雨怯怯一笑,不觉有些自卑,他忙要掩饰这自卑之意,没话找话道:“六公子,我是来替换四公子的,他自己也受伤了,需要休息。请你送他回家好吗?”

  六郎刚要答话,小雨忽觉脖领一紧,已经被人揪住。一个清脆愤怒的声音在耳旁吼道:“姓潘的猪狗,快滚!别踩脏了这块地!”小雨猝不及防,着了道儿,大惊之下,忙用力一挣,挣脱开来,向后疾退。耳听六郎轻声道:“小七,不得无礼!”

  小七不理六郎,眼中含泪,逼视小雨道:“卑鄙小人!无耻之尤!你算准我四哥会去救火,为了夺印,你就将绿柳庄烧成白地!潘小雨,几百条人命啊!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狠得下心?你夜里睡觉不怕鬼敲门吗?”他一边说话,一边步步进逼,眼中喷出熊熊怒火,差点把小雨烧融。小雨不自禁的栗栗自危,忙向后退去,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气得发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放得火?你少冤枉我!”

  小七扬着头一阵冷笑,随即斜看小雨道:“一场夺印,你用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机?你自己去问自己!这场火不是你放的吗?怎么偏偏那么巧,早不放,晚不放,就在我四哥要赢的时候放?为什么我四哥去火中救人,而你就趁空夺印?”他用手狠狠点着小雨,狞笑道:“你少来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告诉你,血债血偿,你逃不掉的!”他还要再说,四郎霍地站起,眉头紧皱,轻声道:“小七,闭嘴!要吵到外面去吵,别吵到伤者。”

  潘小雨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满脸涨得通红,道:“不错,我是没去救火!可是。。。可是。。。我也没有放火!什么大印,我不希罕!你要,我给你好了!可我就是没有放火!”说着语声哽咽,连连顿足,用尽全身力气强忍,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四郎、六郎见他们在大堂里大吵大闹,都皱起眉来。一人推着一个,把他们推到院中。六郎怕潘小雨闹事,劝道:“潘少爷,多谢你的好意。小七口没遮拦,请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只是我四哥久在军营,熟悉救伤之法,你替不了他的。请你还是回去吧。”

  他已在济世堂忙了半天,身体疲倦,且心中记挂着病人,很有些心不在焉。小雨看在眼里,越发认为他轻视自己,顿足怒道:“我偏不走!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要撵,你叫郭福林来撵我!”

  四郎见他无礼取闹,只觉头“嗡”的一声,差点炸开。他知道郭福林在京城悬壶济世,虽是有道明医,但绝对不敢公开对潘家人无礼。他此时身上,心上无不疼痛欲裂,斑斑滴血,再无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去跟潘小雨斗嘴。只想立刻将他撵走,耳根清静,当下使个缓兵之计,和颜悦色的道:“潘少爷,今晚谢大人设宴为你庆功。请你快回去,不然的话,冷了场子,你可吃罪不起!”

  他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却象晴天霹雳,震得小雨退了一步。一个晚上,小雨精神恍忽,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夺到了大印,心情竟是如此凄凉难受?听了这几句话,他才幡然醒悟。他这一生察言观色,他这一生曲意奉承,只要他愿意,他能将别人服侍的每个毛孔都慰贴。可是他自己呢?他没有自我,他不能任性妄为。他只不过是一颗马前卒,为了父亲的权势,姐姐的荣誉,冲锋陷阵,浴血厮杀。一旦有差错,呵责立至。他拥有一切,权势,地位,财富,荣誉,所有这尘世中人梦魅以求的一切,可是唯独没有爱。他这血肉之躯,也需要爱,没有爱,他只不过是行尸走肉一具呀!

  他想起小七的话:“你怎么狠得下心?”他是狠心,他能看到熊熊烈火把人烧成焦炭而无动于衷。他经过绿柳庄,若是存心救人,以他的功夫,至少可以救出十几条人命。可是他不能啊。一个在这世上,根本没有爱的人,再失去权势,那是怎么样的后果?他也只不过是这尘世中苦苦挣扎的一颗棋子,他救了别人,毁得就是自己。

18
他夺得大印,又如何呢?他迈过了一个险关,又如何呢?前面有数也数不尽的虎穴狮吻在等着他!长夜漫漫,何时才是尽头?要等到何时,他才能尽情一笑?又到何年何月,他才能放声一哭呢?或许只有当他被黄土掩埋的那一天吧。难道他就孤身只影,在这不归路上走一辈子吗?为什么只有在他的敌人面前,他才能说一两句真心话呢?

  他忽然好羡慕四郎,他有那么爱他的父母,他有那么多爱他的兄弟!假使自己也能象他一样生活一天,就是立刻死了,此生更无遗恨!想到此,他嘴里忽然涌进一股咸咸苦苦的液体。再难受,再凄凉,眼泪还是要吞到肚子里的。再难受,再凄凉,没有人会心疼他,体谅他。他看了四郎一眼,眼中充满柔情。自己是多么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伴他度过他这一生最困苦的漫漫长夜,也让自己的心好过一些。可是不能!他不能误了庆功宴,他不能辱没了潘家的门楣,否则他也难以承受这严厉的处罚!

  他轻叹一声,低声道:“四公子,你多多保重。”转身缓步走出院门。门外大风大雨,只有他一个孤零渺小的身影在吃力的移动者,仿佛一粒随时会被风卷走的沙尘。

  天空泛了鱼肚白,四郎的双眼也布满血丝。他只有不停的做事,不停的做事,才能不去想那些应该去想的事。他的心一片空白,脑子一片麻木,双手机械的在动,思绪也飘到很远很远,是在穹庐之外的令一个世界。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人在跟他说话,有人将他扶起,有人带他走出济生堂的大门,又带他走进一座院子。他顺从的走着,脑子里沉重的象塞了水泥,只想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他正在痴痴木木的走着,忽觉几只手一齐拉住了他,几个声音一齐在他耳旁道:“四少爷,老爷请你到大厅去!”四郎听到老爷这两个字,浑身如被电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六郎送回天波府,管家杨洪和几个家人围绕在他身边,充满怜悯的看着他,将他向客厅方向引去。

  四郎走进大厅,只见客厅里已经挤满了人。杨业今天破例在家,脸色铁青,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椅子左侧站着三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椅子右侧站着五郎,面带同情,低头不语。五郎右侧站着七郎,将一根手指伸在嘴里,凝神沉思,在想心事。六郎一直陪着四郎进来,虽然仍象往常一样镇静,却掩不住苍白憔悴。四郎目光呆滞,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发现自己最不想见的那个人并不在场,心中微宽,重重跌落在一只椅子上,上身伏在膝上,双手掩面,默然不语。大厅中只听见众人匀静的呼吸之声。

  忽听脚步声响,一人走了进来。厅中众人无不神色微变,喉咙发出异声。只见那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却被血丝染得腥红,脸颊扭曲,鼻子抽搐,却是四郎之母佘赛花。她缓步走到四郎面前,伸出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来,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抚摸了一下,泪珠儿忍不住在脸颊上缓缓滑落。

  四郎抬头一看,正面对母亲的泪容。他的心突如被利斧劈为两半。母亲素来刚硬,就是生离死别,也从不掉半滴眼泪。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两滴眼泪,无异于两座巨山,将他的每一条筋,每一块骨头,都压成碎粉了。他双膝一软,不受控制的跌跪在地上,磕下头去。厅中众人,都可以听到地上的青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长时间伏地不起,哽咽道:“娘,孩儿对不起您!”

  赛花伸手摸他脸颊,使他抬起头来,她凝视他的眼睛,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自己认为最聪明的儿子,总是在说傻话?她轻叹一声,满脸痛惜之色,道:“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娘,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六郎站在四郎身旁,见他这样,忙上前将他扶起,心中筹划对策,转头对杨业道:“爹!这场比试,有天灾人祸,不能算数!请爹立刻奏准皇上,重新比试!”他此言一出,厅中数人齐声欢呼,都向他投来衷心敬佩的目光。

  只有杨业脸色更黑,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那桌子猛晃几下,差点倒翻过去。他怒视六郎,喝道:“荒谬!荒谬!老六,这么荒谬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别说皇上不会答应,换了是我,我也绝不答应!”

  他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赛花忍不住张大了嘴,吃惊的望着这个相守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好象从来都不认识他。杨业一肚皮话要说,被六郎撩起,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走到四郎身旁,指着他道:“老四!你醒醒吧!你看看你,好象多么委屈,多么不甘!在战场上,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你丢了大印,就已经失职了,你知道吗?”

  他此言一出,厅中众人除了四郎之外,无不人人象赛花一样,把嘴张成浑圆的O形,眼睛瞪出眼眶,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杨业不理众人,义正辞严道:“老四!兵者,诡道也。这场夺印,不是考你的傻力气,考得就是计谋。潘小雨的实才远胜于你,倘若没有三郎,六郎帮你,你早输了!不用等到昨天。你根本就不配当飞虎营的统领!”

  四郎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低头不语。杨业心中象被什么东西堵着,不吐不快,滔滔不绝道:“你反醒一下!一场夺印,处处都是计。都是些什么计啊?说起来不值一笑,抓的是你同一个弱点!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中计!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将来敌人再使这一招,你还是要中计!你你你!你要气死我!”

  小七却差点被杨业气死,忍不住插口道:“爹,四哥救人,难道是做错了?”

  杨业暴跳道:“小七!闭嘴!你少打岔!”他又转身向着四郎,吼道:“孙子说,将有五危,有哪五危?回答我!”

  四郎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杨业等不得,代他答道:“一味死拼烂打,可被擒而杀之。一味贪生怕死,可被俘而磨之。一味性情急躁,可被激而乱之。一味自视清高,可被辱而夺之。一味仁义爱民,可被扰而击之。在战场上,你的一念之仁,很可能就葬送了全营将士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四郎静静的听着,无动于衷。可他心上千万条伤口都被粗盐,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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