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棠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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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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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前进。“小姐,我们不能再多送一程了!”小头目儿在轿前打了个千,“小人们祝您一路平安。”“等我的喜信吧!”殷凤钗强打精神笑了一笑,掩饰不住她心神不安。四名轿夫抬着轿子,向城门飞跑。袁萍生也要打马追赶前去,却被小头目儿一把抓住笼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袁太子,您留步。”“我也是说客呀!”袁萍生瞪起眼睛。“您是陪客!”小头目儿把袁萍生拽下马来,“等殷小姐大功告成,您不费一口唾沫也得彩。”四名卫士把袁萍生拉扯到茶棚下,划地为牢。萍水县城内,李托塔和金磙子率领保士安民义和团,把守南门,林豹犊儿率领三合会的儿郎,把守北门,柳长春和郑小费率领亲兵,把守西门,熊大力和柳摇金率领学生武装队,把守东门。金雄飞的探马,早已刺探了萍水四城的布防;殷凤钗知道把守东门的是学生武装,料想俞菖蒲必在东门城楼上,这乘轿子便直奔东门外的石桥而来。城门紧闭,石桥上堆起土垒,搭满了杨枝柳权,几个年轻人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站住!”哨兵喝道,“司令部有令,萍水城严禁出入。”轿子落地,轿夫打起轿帘,殷凤钗下轿袅袅娜娜走上前来,问道:“什么司令部呀?”“萍水民众自卫军司令部。”“谁是司令?”“俞菖蒲公子。”“我是俞司令的太太!”殷凤钗变了脸,傲慢地叫道,“你们敢不放我进城?”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带队的小伙子打发一个哨兵,跑到城楼下,喊道:“熊队长,柳教官,俞公子的太太回来了,放不放她进城?”城楼上,熊大力和柳摇金坐镇。熊大力从龙舟渡口回萍水县城,被委任为学生武装队队长,跑马戏的柳摇金,一直在学生武装队当武术教官。“奇怪!”熊大力紧皱双眉,“要打仗了,她怎么反倒回来?只怕有诈。”“俞公子自有主张。”“我先去问一问菖蒲。”“人家夫妻相会,咱们何必坚打楔子,横插杠子。”熊大力也只得同意放行。殷凤钗又坐上轿子,四名轿夫抬她过了桥,熊大力打开一扇城门,轿子进了城。萍水县城内,家家关门闭户,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大乱人多,小乱人城,城里的有钱人都逃散到四乡去了,留下来的人家,也都不敢出门寸步。齐柏年的宅院,一片静悄悄。殷凤钗下轿进门来,就一连声喊叫齐家的老仆人:“门吉,门沉寂了一会儿,院里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问道:“谁叫?”殷凤钗一听便是柳黄鹂儿的口音,不禁炉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尖叫道:“长着眼睛,开门看!”吱一声门开了,柳黄鹂儿身穿跑马戏的短打扮,腰间左插四把柳叶刀,右挎一支手枪,光彩照人。她开门一看,目光一惊;定了定神儿,才笑吟吟地说:“原来是少奶奶回来了。”殷凤钗脸上下霜,说:“我的婆家,想回来就回来!你吩咐门吉,给四位轿夫做饭。”“舅舅的救国会,菖蒲哥的司令部,都在老县衙门办公,门吉大伯服侍他们爷儿俩去了。”“你做饭去!”“娘的身边离不开我。”殷凤钗听柳黄鹂儿开口闭口管梅姑奶奶叫娘,管齐柏年叫舅舅,冷笑道:“哟,原来柳姑娘长了行市,升为小姐了!那就叫他们四个人进院去,自己到处上做点吃喝。”柳黄鹂儿站在门口,拦道:“大舅妈有话,家里都是妇道人家,不许男人进宅。”四名轿夫一听院里没有男子,起哄乱叫:“我们都有两只手,会做满汉全席!”说着,就间上前来。柳黄鹂儿从腰间拔出一把柳叶刀,柳眉倒竖,喝道:“谁敢上前一步,看那葫芦!”说罢,抖手一道白光,嗖地一声,一支柳叶刀飞向小菜园的葫芦架,钉在一只大白葫芦上。四名轿夫吓得倒退,直了眼。殷凤钗气得咬牙,也只得说:“对不起你们四位,你们四位到街上喝酒吃饭去吧!酒足饭饱就找个小店住下,等我差遣。”四名轿夫接过赏钱,悻悻而去。殷凤仪走进内宅,柳黄鹂儿关上门,向上房跑着喊道:“大舅妈,娘!少奶奶回来了。”齐夫人满脸病容,梅姑奶奶也显得形容憔悴,正坐在上房说闲话,听见柳黄鹂儿的喊声,都皱了皱眉,流露出惊疑神色。柳黄鹂儿在二位老人面前摆下红毡垫子,殷凤钗四起八拜,低眉顺眼地说:“大舅妈,娘!我身不由己,被父母拐走,趁他们疏忽大意,逃了回来。”梅姑奶奶见她满脸涂脂抹粉,花旗袍紧箍着身子,露出一双嫩藕似的胳膊和两条肥白的大腿,心中不悦,沉着脸说:“兵荒马乱,你回来又多一个累赘!”“媳妇想念婆母,想念大舅妈……”殷凤仅呜呜咽咽,抽抽噎噎,“也挂念……菖蒲。”“唉!难为了你这份孝心。”齐夫人菩萨心肠儿,被殷凤铁哭得心软,“黄鹂儿,你找个人,给你菖蒲哥捎个话,叫他晚上回家来住。”殷凤钗心中暗笑,自以为得计。二十五俞菖蒲巡视四门城防,查看城内岗哨,不敢违逆舅父和舅母的严命,古刹钟声正三更,他才回家去。母亲和舅母早已经睡去,柳黄鹂儿在门楼上守夜,只有他的房中还灯火通明,殷凤钗等他回来同床共枕;这些天,他四处奔走,日夜奔忙,早已忘记自己还有个妻子,妻子的名字叫殷凤钗。俞菖蒲跨进屋门口,眼前洞房花烛夜的旧景重现。床上,半卷的红绡帐里,粉莲花的湘绣合欢被,只掩住殷凤钗那半裸的一围腰身,展现出一幅海棠春睡的媚态。俞菖蒲禁不住一阵目眩、耳鸣。心跳,呆呆地凝望着这个娇艳肉感的女人。殷凤钗并没有酣睡,她眯眼偷看俞菖蒲的神色,故意像睡梦中翻了个身,把合欢被蹬落床下,整个身子都裸露在俞菖蒲面前,更令人眼花缘乱,不能不动心。俞菖蒲走过去,抬起合欢被,正要给她蒙在身上,她突然惊醒了。“瞧你!毛手毛脚,吓我一跳。”殷凤钗抓住俞菖蒲的双手,按在她那涨落起伏的胸脯上。俞菖蒲在床边坐下来,板着脸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想你……”殷凤钗双手吊在俞菖蒲的脖子上,“想这间屋子,这张床……”“你那爹娘怎么会放你回来?”俞菖蒲目光凌厉地问道,“是不是打发你来当说客?”“你真是一双慧眼!”殷凤钗吃吃笑,“我将计就计,他们才放我。”俞菖蒲长吁了一口气,说:“你要是替他们来劝降,我就不得不执行军法!”“别吓唬我。”殷凤钗那粉团子似的身子打了个哆嗦。俞菖蒲粗声大气地说:“抗日救国会和民众自卫军有令,言降者杀!”“你不必杀我,想你也快把我想死了!”殷风钗一口气吹熄灭了灯,粘在俞菖蒲身上,“菖蒲,你想过我吗?”“没有!”俞钗蒲冷冰冰。“狠心贼!”殷凤钗哭了,“咱俩燕尔新婚,我怎么会舍得撇下你?是我的爹娘绑票似地把我押走了。”俞菖蒲感到自己未免冤枉了她,过于冷酷无情,便亲吻了她一下,说:“我把你当成了无情无义的软骨头。”“我的心是软的,身子是软的……”殷凤钗呢呢喃喃,“这些日于累苦了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把你搂在怀里睡吧!”在热烘烘的香雾笼罩中,俞菖蒲迷醉了……但是,殷凤钗却不许他安睡。乡村景色的南城,处处生长绿树;初秋之夜,梆打三更,月牙儿挂在绿树枝头,杜鹃声声啼叫,在空落落的萍水城中回荡不已。“菖蒲,这座小城你守得住吗?”殷凤或交颈叠股地问道。“守得住!”俞菖蒲满怀信心,“城中有几百人马,日伪军攻城,郑三发和胭脂虎从背后夹击,坚持一个月,援兵必到。”“哪儿来的援兵?”“共产党的队伍。”殷凤钗那灼热的身子一阵发冷,恐怖地问道:“你是共产党?”俞菖蒲微微一笑,说:“我有共产党的老师和朋友。”“菖蒲,你还蒙在鼓里!”殷凤钗在黑暗中幸灾乐祸地冷笑,“郑三发拉起他那支人马,逃离了萍水湖,投靠齐燮元去了,胭脂虎也嫁给了袁大跑猪当正宫娘娘,坐山观虎斗。”“这两个狗男女!”俞菖蒲挣脱殷凤钗搂抱,霍地坐了起来,“我要赶快从袁大跑猪的民团里拉出一支人马。”“你是不是指望袁萍生?”殷凤钗也爬起身,把俞菖蒲箍在怀里。俞菖蒲自言自语:“我要跟他秘密见一面。”“别再竹篮打水啦!”殷凤钗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俞菖蒲的额角,“袁萍生也来当说客了。”“他在哪儿?”俞菖蒲浑身像起了火。“被金雄飞的卫士扣下了。”“为什么扣他?”“拿袁萍生的人头,换来袁大跑猪跟你作对。”殷凤钗那轻松的口气更显得恶毒,“他们想把袁萍生的人头,装在盒子里,送给袁大跑猪,谎报是你杀死了袁萍生;袁大跑猪为子报仇,也要发兵打你。”“豺狼!”俞菖蒲气怒交加地喊道。“日本兵二三百,金雄飞的人马一千多,你孤掌难鸣,抵挡不住呀!”殷凤钗夸大其词,吓唬俞菖蒲,“咱们一家老小,不能坐以待毙,你得想个两全之计。”“我与县城共存亡!”俞菖蒲悲忿地说。“为什么一心只想死呢?”殷凤钗扳着俞菖蒲的肩膀,摇晃他,揉搓他,“日本人愿意跟你讲一讲条件……”“住口!”俞菖蒲喝道,“我宁死不降。”“我也不是劝你当汉奸呀!”殷凤钗委屈地说,“只要你放弃这座县城,他们答应给你一大笔钱,出洋留学,保全你的面子。”“糊涂!”俞菖蒲叹了口气,“这是拌了毒药的诱饵。”突然,前院门楼上,柳黄鹂儿一声断喝:“什么人?”砰!一声枪响,前院开了火,子弹纷飞。俞菖蒲推开殷凤钗,匆忙穿上衣裳,拿起枪;殷凤钗扯住他的胳膊,假哭道:“你别去送死!”俞菖蒲一拳把她打倒,冲出屋去。他跳到院里,只见前院房上四个鬼影;柳黄鹂儿一枪打死一个,他也抬手一枪,击毙了一个,另外两个家伙跑下了房。前院正房里一声惨叫,柳黄鹂儿哭喊一声:“菖蒲哥,贼人杀死了大舅妈!”她从门楼上站起来,沿着墙头向北房飞跑。吧咕!从菖蒲房中射出一颗子弹,掠过柳黄鹂儿的鬓角,柳黄鹂儿一闪身,落下墙来。原来,殷凤钗偷偷携带一支手枪,俞菖蒲并没有发觉。“殷凤钗,是你下毒手!”俞菖蒲掉转枪口,一梭子弹射进房中。殷凤钗早已钻进梅姑奶奶的屋里,威吓道:“您老人家下令,叫菖蒲别走死路,咱们一家享不尽荣华富贵。”“呸!”梅姑奶奶啐道:“家贼难防!你这个败坏俞家门风的无耻女人!”“我杀了你!”殷凤钗凶相毕露。砰,砰,砰!枪响连声,殷凤钗鬼叫,倒地而死;原来食菖蒲摸到窗根下,从窗口连开了三枪。前院正房冒起一团浓烟大火,那两个家伙使用调虎离山计,想要跳窗逃走;柳黄鹂儿右手开枪,左手投刀,结果了他们的狗命。四个家伙,正是那四名轿夫。二十六日军小队和金雄飞的伪军一个团,将萍水县城重重包围。金雄飞骑一匹银鞍白马,屁股后面二三十名护兵,跑马绕城一圈,手端着望远镜观察城防兵力。然后,返回南门外古庙,又登上钟楼,左手抱着右胳膊肘,右手托着下巴额儿,昂着头,眯着眼,装模作样地模仿拿破仑的姿态,悠闲地欣赏萍水小城风景。三个营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沉不住气,偷觑他们这位上司的脸色。“馋得难熬是不是?”金雄飞斜了他们一眼,装腔作势地问道。三个营长垂手答道:“是。”“我正要把全团的馋火撩起来!”金雄飞自作聪明地大笑,“萍水城好比一桌丰盛的酒席,我已经让你们拿起筷子,只是不许下著,逗得你们垂涎三尺;待我一声令下,个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岂不有趣?”“团座真会用兵!”三个营长大加吹捧。金雄飞掏出象牙烟嘴,点起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自鸣得意地说:“古往今来的名将,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没有不是心旷神恰,谈笑风生的;你们要熟读兵史,悟出用兵的奥妙。”三个营长又谄笑道:“侍候团座,随时随地长学问。”“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金雄飞得意忘形地吟唱起来,“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忽然,古驿道上烟尘滚滚,传来疾风暴雨的马蹄声。“袁大跑猪发兵来啦!”三个营长齐声喊道。“老蠢猪中了我的借刀杀人之计!”金雄飞拍着花巴掌,“你们三人各回东、西、北门,只等袁大跑猪攻破南门,打开缺口,再发动攻势。”“遵命!”三个营长分头而去,返回各自的阵地。袁大跑猪在张宗昌手下带兵多年,也像他的主子一样,嗜酒如命,嗜杀成性,好色成癖。他最爱吃狗肉,一个人能吃一条肥狗,喝一坛老酒。酩酊大醉,溜下座椅,鼾声如雷,屁声隆隆。他又喜欢亲自动手,用牛耳尖刀,剜出活人心肝,做醒酒汤吃。但是,不管他醉得多么昏死,睡得多么沉酣,只要枪声一响,却能一跃而起,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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