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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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沉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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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了胳膊,借着月光和雪色,好容易摸索到了扔在地上的床单和麻绳,便赶忙将自己包裹起来,虽不御寒,心理上却也颇有了些许的安慰。

卢孝杰平平展展的趴在马棚的地上,早就半昏了过去。此刻卢孝杰早就烧得一塌糊涂,偏偏又没了水喝,一日也只给一个窝窝头,还偏又被扔的极远,专门让他拿不着。他眼下又陷入绝望之中,本是满腹仇恨不得报,艳阳也偏不听他丝毫规劝,空留他满心愤恨绝望,极不能平息。如今又在病中,越发感到悲苦难当,真真想一死了之,却又不甘要被那“一介武夫”如此迫害致死。

就在他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时候,忽而觉得有人扶着他起了身,艰难睁开眼睛,月色之下,一个清瘦的白衣身影。细看了,却是艳阳。

卢孝杰再见艳阳,心里却全然没了早晨的那一股子兴奋激动之情。他是知道的,恐怕此刻,艳阳是仍不肯听他的劝告了;即便是他再巧舌如簧,现在也烧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得瞪着老泪纵横的眼睛,对着艳阳直哭。

艳阳看着卢孝杰这番模样,轻轻摇摇头,对卢孝杰轻叹道:“我不会……不管你的。”

他说罢这番话,拿来辛苦拎来的半桶水,依旧捧着给卢孝杰喝了,然后又把那窝窝头也拿来给他吃了。艳阳做这些的时候,一直咳嗽不停,好几次因为咳嗽,捧在手里的水也全漏了出去。殊不知,此刻艳阳因为裸、身在雪地里躺了许久,也发起烧来,其情形不比卢孝杰强多少,只因他年轻,尚且能强撑片刻而已。

卢孝杰和艳阳双双病重,今夜再见都没了可说的话,艳阳只喂了卢孝杰吃喝之后,又怕被巡夜的人发现,便赶忙拎着水桶离开马棚。他一直胆战心惊的走了许久,待到彻底远离了那一片可疑的区域后,方才停了脚步。因为走得急,又拖了链子,本就发烧的艳阳胸中心脏扑腾腾的狂跳不止,俨然犹如跑了几千米一般,连手也软了。他不觉扔了桶,将身子靠在了墙头,贪婪的大口喘息着。

他喘息了一阵子,抬起眼来,恰见夜空漫天星斗,闪耀不止,璀璨异常。艳阳看了半天星辰,复又垂下眼来,只见月色之下,眼前一片皑皑白雪,晶莹纯白,剔透沉静。

他看看夜空,又看看雪地……这,这情景,不正是雪夜么?雪中之夜,静谧萧瑟;夜中之雪,洁白无尘。他一生不容雪夜,可雪夜却时刻不离他左右:幼年,有雪夜其人陪伴;被关之时,又偏关在夜雪阁;如今本要一生一世的忘了雪夜这个人,可此情此景,却是置身在了“雪夜”之中。他为何走到哪里,都是雪夜——难道这,既是他冥冥之中的宿命,他这一辈子,难道就离不了这雪夜么?

艳阳扶着墙,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雪夜景象,半晌,捂着胸口,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瞬间把脚下的一片洁白积雪,染得猩红扎眼。艳阳吐了这一口血,顿觉得头重脚轻喘不上起来,身子一软,贴着墙壁便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艳阳这一昏,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方才清醒过来。他本以为自己是要死的,可身上的刻骨疼痛却告诉他,他还活着,他竟可悲可叹又无可奈何的,还活着。然而,最初为奴的时候,被打得屡次奄奄一息,不也都救了过来?如今,不过是受冷发烧的区区小病,焉能不活?

他睁开眼来,茅草小屋里,一片明媚眼光。好一个艳阳天,将门外寒冷的雪,都晒得融化了。艳阳侧过头,朦朦胧胧,就见一个姑娘正为他煎药,那拿着蒲扇、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的背影,怎得如此亲切。

艳阳一时情不自禁,用嘶哑的嗓子,轻轻唤了一声:“香儿。”

姑娘听得这声唤,扭过头来,极不耐烦的看了艳阳一眼,扔了蒲扇,跑到外面去了。艳阳看着那身影跑远,这才暗笑自己痴傻,怎得刚刚,情不自禁叫了香儿的名字?难不成他心里,还有她?不,怎么会呢,怎么可以呢……他早就把她忘了,什么香儿,什么雪夜,他都不记得他们。他不记得他们,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谁都不记得,永远不记得!

转眼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穿了身臃肿的棉袄褂子。艳阳不认得此人是谁,想必是临时找了个新的郎中来给他看病。郎中把煎好的药倒入残破的碗里,随后扶着艳阳起床,喂他喝了药——艳阳还从未喝过如此苦涩难咽的药剂,喝的过程中好几次险些呕了出来,好容易喝完这一剂药,头上先因为反胃出了一层的虚汗。

艳阳刚被扶着躺回到床上,郎中还未走,他忽而又抓住了人家的衣襟。

“快……快去救别人,”艳阳对郎中说,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挣扎说道,“马棚里,有人病得要死了。”

郎中被艳阳这举动一惊,他来时就听得叮嘱,这奴隶是个疯子,万万不可理他。如今这疯子果真拉了他的衣衫来闹,叫他如何是好?若信之,可他是个新来的,没有军中士兵的引荐,他万万不敢擅自在军营随便行走;若不信,倘若真关了一个垂危的人,他不去救,岂不白白担当了悬壶济世的名声?

“你……快放了手。”郎中赶忙说。

“我没有骗你,他真是要死了……”艳阳哀求的说,“他也染了风寒,高烧不止,再不救,就真要死了。”

“罢了,罢了,”郎中急切的说,唯恐忽然进来什么人看到他与军奴纠葛,又见艳阳如此执着,不大像疯子所为,便说,“我给你多开两服药便是,你若救他,只管拿了这药。”

没有看病,如何能随便下药?艳阳听了郎中这话,正要说什么,可郎中却再不肯耽搁,甩开他的手,拉了小姑娘,匆匆离开了茅草屋。但好在,临走之前,总算没有食言,果真多留了三服药。

艳阳这次病得不轻,大胡见他病成这样,唯恐其病死,便终于宽松了一回,撤掉了艳阳的镣铐,许他在茅草屋里做一些缝缝补补的女奴针线活。其他士兵见艳阳病得起不来身,也怕被他的风寒传染,索性连靠近都不靠近他,扔下郎中开的药剂和煎药的砂锅、柴禾,也不管艳阳会不会自行煎药,总之是不再过问艳阳任何事。

郎中的药剂,是专为军奴所开的猛药,若是为其余百姓或富家子弟,断不敢开这等虎狼之药。艳阳总算命大,吃了几服药,出了汗,身子也好了起来。只是他眼下却不肯表露自己身体已然好转的事实,仍当做生病一般在屋里做针线活计,入了夜,见他人都睡熟了,这才偷偷又煎了药,用残破的碗盛了,偷偷摸摸到马棚里,喂卢孝杰喝了药。

如今他因为自己的病,已经耽搁了好几日,等他赶到的时候,卢孝杰已经奄奄一息没了意识,艳阳只得捏了他的嘴,这才勉强把药灌给了卢孝杰。

却说大胡这几日对艳阳感到极为蹊跷。前些天请郎中来看的时候,那郎中就信誓旦旦保证过,所开的药,药性极烈,一般的风寒只需服用三天即可。可如今都已经过了五六日,艳阳却还卧床不起,难道他身体就弱成那样,区区风寒,连猛药都医治不好?亦或是……大胡素来也早听说了艳阳的心机,这么想着,也只怕艳阳是故意装病,好拖延时间,逃脱苦役。

大胡虽粗,却也是粗中有细之人。产生了怀疑的当夜,便悄悄来到了艳阳的茅草屋前,还未走进,果然就闻到一股子药香味。大胡当下便觉得自己或许是误解了艳阳,可仍不放心,便藏匿在草屋之后看看究竟。不多时,艳阳便捧着药碗走出屋来,大胡见状,正想跳出来拿了他,但身子动了一下却又忍住。他倒要看看,艳阳如此鬼鬼祟祟到底要做什么。

艳阳当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四下看看,漆黑的夜色中并无他人。他并不是雪夜,没有那机敏的听力和洞悉力,如何能发现大胡的跟踪?大胡一直在悄悄地跟着艳阳,直到艳阳朝马棚的方向走去,这才突然向前一个箭步,偷袭一般的,铁钳一般的手,一把就揪住了艳阳的胳膊。

艳阳被大胡吓了一跳,手里的碗也摔碎在地上。此时正是他做贼心虚,又见了凶神恶煞的大胡,怎得不瞬间情不自禁就体如筛糠了起来。

“鬼鬼祟祟,到马棚那边去做什么?”大胡明知故问道,专要听艳阳亲口说出来,他问过之后,却见艳阳颤抖着身体不肯开口,便发狠的拧住他胳膊上的肌骨,喝道,“快说!”

艳阳被捏得生疼,顿感胳膊上骨骼几乎要碎裂一般,自知若再闭口下去,这条胳膊必然要断了,便忍痛从实招道:“是……卢孝杰……”

大胡听得这亲口招认的话,眼睛眯了起来,冷哼道:“果真是贼心不死,我果然是没看错你——想要装疯卖傻,我倒看你这回如何装。”

“不……不,”艳阳听得这番话,自知自己在劫难逃,挣扎着跪在地上求饶分辨道,“他……他要死了,我只想救他……”

“一条毒蛇,焉能救人?”大胡厉声问道,拎小鸡儿一般的把跪在地上的艳阳提起来,拖着他边走边说道,“今儿我倒要细细审你,必要将你的真面目审出来不可。”

这日早晨,雪夜和香儿一直赖在床上,二人仿佛无尽的话来谈,恩爱新夫妻,耳鬓厮磨得直到快要晌午,才懒懒的起了身。香儿起身后,雪夜便在侧旁搂着她,随她一起到了梳妆镜前。

“怎的,要帮我梳洗不成?”香儿问道,笑盈盈的抬起头来,迎着雪夜一张含笑的脸。

“你若是想,我也是极愿意帮你。”雪夜说,看着梳妆镜前他所陌生的香粉胭脂,却是自高奋勇。

今日他的心情极好,莫说是要他帮香儿梳妆,哪怕是香儿要给雪夜梳妆扮个女孩,雪夜也是甘心情愿。今日,即便是天塌了下来,也难坏了雪夜心中这份深刻的喜悦。

因为恰在昨晚,雪夜惊喜得知,香儿竟有了身孕。

他半生坎坷,与香儿本是在那生离死别的苦痛时刻一夜洞房,从未料到,就在那一夜情爱,竟就有了自己的孩子。昨日香儿告诉雪夜这个喜讯的时候,雪夜几乎无法相信,缠着问了许多遍,方才呆呆的笑了,随后竟一把将香儿拦腰抱在怀里,在屋中转了几圈放肯停下。

“瞧你笨手笨脚的,从小干些个粗活儿,岂能做这些细致的?”香儿笑嘻嘻的取笑道,复又拿了小抽屉里的几根簪子和珠玉,说道,“不如,就帮我把这簪子戴上吧,且挑些个你喜欢的给我戴。”

雪夜看了一眼那小抽屉,随后拿起一根凤头衔珍珠的吊坠金钗,轻轻插在香儿的青丝之中,动作微微有些笨拙,但却极轻柔,唯恐那簪子刺了香儿。

香儿在镜中看着雪夜这副模样,心下一笑,又撒娇着说道:“这金钗可是我最爱的,你且再为我挑些个胭脂来,我自己拿那花来戴就行。”

雪夜一笑,自无话说,伸手拿起一根细小的簪子,从一个镀金的小盒子里挑了一点玫瑰香的胭脂,递与香儿。香儿接了胭脂,对镜轻轻涂着,雪夜也站在她身边出神的看着,仿佛从未见过爱妻如此梳妆一般,又仿佛因了昨日的喜讯,如今更是对这可爱的娇妻越看越爱。

正在此刻,屋外的老嬷嬷来传话道:“回世子、世子妃,王爷传话过来,说请快快到王府一趟呢。”

雪夜听了这话,想到快要晌午却突然急唤他们,莫不是萧远枫的胃病又犯了,还是有什么要紧的军情?他便推开门,掀了帘子问道:“王爷有没有说是何事?”

“听说是一个叫艳阳的军奴犯了事,如今审完了,要世子去发落呢。”老嬷嬷说。

香儿在屋里听见,也赶忙走了过来,问雪夜道:“艳阳犯了什么事?如何又审他?”

“我也不知道,先去了再说吧。”雪夜说,眉头深锁,不知艳阳又做了什么,难道他贼心不死,装疯卖傻,又加害父亲不成?他这几日一拖再拖,只因为想找个妥善的法子发落艳阳,可方才想出个头绪,艳阳却犯了事?若是真害了父亲,也就辜负他一番善意了。

待到雪夜和香儿赶到王府里的时候,刚进了厅内,就见萧远枫坐在正座之上,身子歪斜着,手放在胃部,可见是生气引得胃病又发作起来。又见一个连鬓胡子垂手站在侧旁,手中拎着一根链子,链子锁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只见这人穿着一个床单做得简陋衣衫,却已经是血迹斑斑、衣不蔽体,披头散发,身子软得跪也跪不直,只是匍匐在地上,因为链子牵引着,勉强不倒而已。

而这人,正恰恰是艳阳!

雪夜和香儿落座后,萧远枫便说道:“我听闻这孽畜疯了,原以为是真的,没想到他竟是装疯卖傻,背地里勾结那卢孝杰,企图再谋反加害你我!”

香儿听了心下一惊,随即看向艳阳,眸子里霎时多了几分恨意。她的夫君多日思索如何救他,可他这狼心狗肺,不思悔改也罢,竟还想着报复,是在可恨该死!

雪夜听闻,倒比任何人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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