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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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村往事-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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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添乱子就不错了,更何况有时他还会打两只兔子给我们改善生活呢。
  日子慢慢到了冬月。
  我们卖了肥猪,清洁了蚕房,洗了簸箕,开始收拾准备过年。我娘那些日子天天和我爹还有我大伯在一起盘算账目,忙碌的样子让我们感觉到他们面临的是一本大账。终于有一天他们好像是终于盘算清楚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喜色流淌。我娘说,今年收成确实很不错,可以还掉一些贷款,还可以给每个人添置一套新衣裳。我说我不要啥新衣裳,我想去读书了。我娘笑起来,说,明年就不要你们帮忙了,你们想读书就去读书吧,明年我们去请几个帮工。
  腊月初八,我跟着我大伯还有我爹,我们一起去了旺苍。我见到了我三叔,他戴着副眼镜,人很消瘦。我三叔告诉我们,自从到了旺苍后,他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他原来的单位和他原来谈的那个女朋友正在帮他跑保外就医,现在申请已经递交了,各种情况似乎都很好,希望申请能在年前得到批准,那时候他就可以回来跟我们一起过年了。见我三叔身体不好,我们都很难过,但是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又都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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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32(3)
我三叔没能回来跟我们过年,手续一直没有批下来。他来信告诉我们,可能在三月份会有结果。
  阳春三月说来就来。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草长莺飞,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我三叔来信说他的保外就医已经得到批准,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因为肥料给得充足,桑树长势非常旺盛,桑叶阔大得就跟蒲扇一样。我娘从她娘家请了几个亲戚过来帮忙。这些人以前都在家养过蚕子,加上是亲戚,因此很是尽心尽力。我们获得了春蚕大丰收。我娘在去年秋季卖了蚕茧买的几头母猪也都顺利怀了胎,而且生产在即。我们一家人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
  

乡村恶少 33(1)
就在我三叔踏上回家的路那天,我六哥却再次将我们家拖进了灾难……
  在距离我们山湾桑园不远处,有一个堰塘,这个堰塘据说是我大哥出生那年修建的,它的前身是一眼泉水,有酒杯大的泉眼四季出水不息。为了把下面的一片旱地变成可以种植稻米和油菜的双季田,就围着这眼泉水修建了围堰,形成一个蓄水塘。这个堰塘因为距离山湾不远,修建者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山湾堰塘。山湾堰塘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清澈透明的,可以看见水底的游鱼,因为它的清澈、洁净、清凉,我们最喜欢在里面洗澡,到石缝里去摸鱼。
  山湾堰塘有一种鱼叫冷水鲶,扁嘴,长了八只长长的胡须,浑身淡绿的花纹,这种鱼在我们秦村的河里也有,但是味道不及山湾堰塘里的好吃。山湾堰塘里的冷水鲶没有泥腥味,吃其他地方的鲶鱼少了油不行,但是山湾堰塘里的冷水鲶却可以不要一星油,只要掺些清水,放点盐巴,再拍一块生姜,等水开了放进鱼块,不多时就成了一锅香气扑鼻的鱼汤,汤汁乳白,浓得跟豆浆似的,养人得很。
  我刚出生那阵我爹就找村里的张端公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忌水,所有他们严禁我去洗澡,我的堂兄们去,也不敢带我。我洗澡只在家中的大木盆里,由我娘伺候,用烧得温热的水从头到脚地洗,这遭到我的堂兄们的笑话。后来我爹去山湾堰塘或者秦河里洗,带了我两次,发觉我水性还不错,就没有怎么严管了。
  去年我最累,但是洗澡的次数最多,因为要清洗一身的污垢汗泥,尤其那种桑叶的浆汁,如果不及时清洗掉,就成了黑色,而且粘在身上,油漆似的抠都抠不掉。每当劳作下来,我就跟着我的堂兄们来到山湾堰塘,站在埂子上,脱得赤条条的,双腿一纵,嗖一声,离弦的箭一样刺进镜面一样的水里。遗憾的是因为时间紧迫,我们没有机会潜到水底,在那些石缝里摸鲶鱼,只能赶紧清洗干净回家,因为家里总是有太多的事情要我们去做。
  上了岸,在启动回家的脚步时,我五哥总是要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上两眼,然后发誓似的说,等忙空了,我们来好好摸上一天鱼,我一定要摸它十条八条。
  我五哥的水性是我们几兄弟中最好的,有人跟他打赌,说我丢五分钱下去你能摸上来,我就输你一块钱。五分镍币丢下去,晃了一个白脸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五哥一个猛子扎下去,水上的漩儿平了,水面只剩下一圈一圈波纹,波纹一圈一圈地也平了,水面就跟镜子一样平整光洁。有人尖叫起来,说老五怕是被水鬼缠住脚了。我们却不急,因为我们深知我五哥的水性,他可以憋气长达两三分钟。我六哥一直不服他,跟他挑战,两个人在脸盆里憋气,结果我六哥把脑袋抬起三次了,我五哥依然把脑袋埋在水盆里,不时咕噜咕噜冒两个小小的气泡。突然,我五哥一下子冲出水面,高举的手上捏着一枚银光闪烁的镍币……
  在我和我的几个堂兄中,我六哥的水性是最差的,他有个绰号,叫“秤砣”,意思是说他下水不是浮水面上的,而是跟秤砣一样往水里沉。这话有点夸张,不过我六哥的水性确实很差,他也笑称自己是旱鸭子。我们会很多种凫水姿势,比如潜泳,蝶泳,蛙泳,踩水,倒游。我六哥却只会狗刨澡,把水扑腾得轰天响,劈里啪啦水花飞溅得老高,却凫不动。有时候一不小心凫到水深处了,吓得赶紧往回凫,手忙脚乱,一脸慌张,叫我们看了实在感到好笑。
  我三叔归家在即,我和我的几个堂兄在一起商量是不是该给他准备点啥。我六哥似乎很熟悉班房里的生活,他认为我三叔的病是在班房里得的,因为里头确实吃得很糟糕,没有油水,每天的伙食只有八两三,他的病一定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我们商量的时候并没有把我六哥计划在列,他几次抢住话头进行发言,我们都没有理会他,他也察觉出来了,悻悻的,很不甘心,拍拍抱在怀里的枪杆,说,前几天我在斑竹林看见了一只獾子,没追上,不过它绝对逃不过我的手心,等我把它一枪毙了,他回来就正好补,獾子炖当归,大补呢!有个家伙挨了枪子儿,血流了几盆子,眼见就要没戏了,吃了一只獾子炖当归,第二天就满山跑了。我大哥白了我六哥一眼,说,吹啥牛呢?看吹破了难得去找针线缝。我六哥急了。我二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乜斜着我六哥说,你要真有那心肠,就去山湾堰塘摸些冷水鲶起来。三叔得的是胃病,爹跟人家打听了,用冷水鲶煮稀饭吃,连着吃一个月就好了。我三哥一听,笑起来,说,你……你又不……不是不晓得,老……老六是秤……秤砣,他、他怕没……没哪个本本事吧。我五哥也笑起来,说,要吃冷水鲶还不容易吗?等等水再暖和些,我去摸就是了。
  

乡村恶少 33(2)
别说冷水鲶,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他啃得动,我也给他捅两个下来!我六哥噌地站起来,面红耳赤地说。
  我们不要星星,就要冷水鲶!我大哥挑衅地看着我六哥。
  你们等着瞧!我六哥抱着枪,愤怒地离开了。
  我们哄笑起来。
  他是去用枪打鲶鱼去了么?我四哥笑着问。
  他吹牛去了,把鲶鱼吹上岸来,然后用枪打!我五哥说。
  于是我们又笑。
  没准他还真的能弄到鲶鱼呢。我说,你们别小看他,他本事大得很呢!
  咋弄?我大哥看着我。我大哥一直对我不满意,他认为我跟我六哥走得太近,他曾经跟我说过,要我们都一起疏远他,但是我没听。
  他难道就不晓得去钓?我说。
  我二哥嗤笑说,钓?他有那耐心么?你没看他成天坐立不安,牛气哄哄的?
  你去帮他嘛!我大哥伸手戳了我两下,说,你赶紧跟着他屁股去,去帮他,谁叫你们两个那么好呢。
  我有些生气,把脑袋偏在一边,没理他。
  我……我们不……不该这样对、对他,他……他要真……真下堰塘去……去摸鱼了咋办?他是个秤……秤砣呢。我三哥有些担心地说。
  他要真下堰塘去就对了!我大哥说着看看我二哥,我二哥冷笑说,我们就是要他下堰塘!
  我没敢跟我六哥说我大哥和我二哥的本意。我六哥的确想到了用钓的方法来获取鲶鱼,他并没有像我二哥说的那样没有耐心,他手提鱼竿坐在堰塘埂子上守了一两天,期间变换了好多种饵料,也没钓起来一条鲶鱼。
  我跟我娘说了我大哥和二哥想激将我六哥下堰塘摸鱼的事,将那天他们的原话重述了一遍,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却一语不发。
  

乡村恶少 34(1)
从旺苍到爱城,要经过土镇。我三叔没有在土镇下车,在他的担保人的陪同下,他赶到了爱城,去司法机关办理了相关手续,然后再往回走,来到土镇。我三叔以为我们会在土镇接他,因为原来说好的,我们到爱城去接他,陪他到爱城医院做检查,看医生,然后取药回家吃。但是我三叔没有在爱城等到我们,也没有在土镇等到我们,我三叔顿时感到不妙,心想家里一定是出啥事情了。
  我三叔哪里想得到,我们家已经乱成一团糟了。我们家的蚕房被毁,蚕子在地上蠕动着肥胖的身体,它们正在休眠中,马上就要蜕皮起眠,再吃几天桑叶,就可以拉尽粪粒上簇结茧了。但是现在它们全被掀翻在地,不时有肆虐的脚步从它们身上残暴地踩过,它们的身体发出一阵阵心悸的爆裂的闷响,它们被踩得皮肉分离,肠肚喷射老远……
  我们根本顾不上这些蚕子,我们跟着那群发疯的人后面,劝阻他们,要他们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但是他们根本不听,他们抬着一扇门板,门板上躺着具娃娃的尸体,前头几根棍棒,后面几根棍棒,左右还是。他们就像一架可怕的毁灭机器,见啥打啥,见啥毁啥。他们冲进我们的蚕房,进行了无情的彻底的摧毁,然后又杀气腾腾地奔向我们老家。
  在家门口,我大伯和大伯娘迎了出来,他们挡住那架毁灭机器的前进,苦苦哀求他们要等把事情弄清楚再动手。
  弄清楚了,该要几个抵命,我送几个去!我大伯说,就算我求你们了,你们这么打下去,除了把我们逼死,还能咋样啊!
  那些人哪里肯听,他们说我们不管那么多,要死你们死去,我们现在要报仇!说着他们又要冲。我大伯拉着我大伯娘,后退几步,挡在他们面前,抹了把鼻涕和眼泪,说,你们要再蛮来,我们就撞死在你们面前!
  我爹和我娘不再劝阻那些人,他们来到我大伯和大伯娘身边,我和我的堂兄们也赶紧过来站在他们身边,我们在门口形成了一道人墙。
  这时候一团哭声由远渐近,我们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几个女人的扶持下,簇拥着,急促而来。老太太的哭声时断时续,丝一般,像是从骨髓里抽出来的。一个拎棍子的见了老太太,丢了棍子,上前扶住,问她们咋能让她来呢?那几个女人只是哭泣。老太太见了那个躺在门板上的娃娃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呼了声“阿宝我的孙啊”,白眼珠子一翻,瘫在地上……
  此刻我六哥正坐在村口的土梁上,嘴巴里叼着根青草。好几次他都想回家去,但是想到自己一旦出现,情况会变得更加混乱和糟糕,就躺下身子,眯缝着眼睛。偶一侧眼,我六哥看见路上有个人影很像我三叔,犹豫了一下,我六哥起身迎了过去。
  我六哥的眼睛没错,确实是我三叔。
  我六哥告诉我三叔,他是来接我三叔的,是他婶子也就是我娘吩咐的。
  家里是不是出了啥事?我三叔气喘吁吁,脸色蜡黄,衣裳被汗水湿透了。归家心急,我三叔在土镇雇了辆拖拉机,一路颠簸,谁晓得就快到秦村的地界了,拖拉机却出了故障。
  是出了事,你先坐在这里,听我给你说说再回去。我六哥上前扶住我三叔,把他扶到路边的土坎上坐着。我三叔捂着肚子,要我六哥从他身上的包里把药摸出来。我六哥摸出来,递给我三叔,我三叔塞进嘴巴里,像嚼干胡豆似的嚼着,然后艰难地下咽。我六哥要去给他找点水,我三叔不让,说不要水吃着效果更好些,更持久些。
  究竟发生了啥事?啥时候发生的?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我三叔又问。
  半晌午发生的事,是跟我有关系。我六哥说。
  你说吧。我三叔说。
  我计划跟你说了,我就走了,再不回来了。我三哥说,我想走之前我得把事情跟你说清楚,得有人清楚,其实事情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诬陷我……
  别急,你慢慢说,慢慢说。我三叔拉住我六哥的手,把他牵到身边,让他坐下。
  

乡村恶少 34(2)
我六哥眼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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