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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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2-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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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明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那是钱总。

  现在,唐明学聪明了,他偷偷地溜出来,藏到那幢楼房的对面,密切注视着楼门前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掏出手机拨打110。警察来后,唐明就带着警察冲进去,按照那个小广告上的地址,抓住了钱总。

  钱总很失望,很伤心。

  唐明后来通过起诉,要回了自己的10万元。

  现在,唐明还在开着自己的小店,他只想合法经营,老老实实做生意,再也不幻想发横财了。

  阿香后来结婚了,她在服装厂认识了一个很爱她的男子,两人打工几年后,开了一家东北饺子馆。阿香的饺子很好吃,前天我还在她的饺子馆吃饭了。

  他们有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生活很好。

  【暗访传销窝点】

  终于等到了签合同的这一天。

  我至今还能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微风轻轻地吹着,街树阔大的树叶在风中微微抖动。尽管已经是深秋,北方的树木落光了叶子,树枝变得干净而简洁,而南方的树木还是郁郁葱葱,一如炎热的夏季。来到这里后,当地人告诉我说,这座南国大都市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夏季漫长而炽热;冬季总是一晃而过,一点也不会寒冷。这座城市从来没有看到过雪花,他们无法想象雪花漫天飞舞的景象,他们也没有过俯身划过冰河的记忆。

  南方很富裕,但是南方的生活很单调。

  那天,我刚刚在大街上采访了一辆宝马撒泼,造成交通堵塞的事件,突然就接到了总编办公室打来的传唿。平时,记者和总编办公室一般没有联系,如果有联系,就是重大事情。我边走向街边的话吧,边仔细回忆自己写过的稿件中是否有什么漏洞,是否被人投诉了。总编办公室的电话总是让人忐忑不安,这些年一直是这样。

  电话回过去后,那边让我回到报社签订合同。

  我欣喜若狂,走出话吧,把门前一个空可乐罐踢出了很远,可乐罐一路滚动着,发出巨大而空洞的声音,引来很多观望的脑袋。

  我走向公交车站,看到迎面走来的每个人都和蔼可亲,我真想抱着他们每个人,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亲一口。一个女孩子看到我喜气洋洋地走过来,神气活现地摇晃着脑袋,急忙躲在了路边,惊讶地望着我。我心想:我不会亲你的,你别害怕。

  女孩走过去了,又走来了一名巡警。巡警也在好奇地望着我。

  我不好意思,竭力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笑容,咬着下嘴唇,将笑容吞了回去。我一路欢欢喜喜地走着,一会儿看看天上飘荡的白云,一会儿看看路边楼顶上的窗户,没想到突然被道牙绊了一跤。

  公交车来了,我一步跨了上去。

  我坐上公交车,看着窗外的风景,感觉到异常惬意,此后,我就要在这座城市工作了,也许我会在这座城市工作一辈子,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两年前,曾经有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以后才追悔莫及。现在,我终于又等来了一个机会,我一定要对自己说:好好珍惜!如果非要在这次工作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来到报社,走进总编室,领到了合同书,却发现,我还有几个证件没有办理,而没有这些证件则是不能签订合同的。

  这些证件包括:身份证、毕业证、户口本、暂住证、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未婚证(结婚证、离婚证)。

  前三个证我都有,而后三个证我都没有见过。总编办公室说,没有这些证,是无法签订合同的。

  我倍感无奈。

  其实,我们的一生,都生活在各种证件中。想怀孕,先要有准生证;上户口,需要出生证;到了18岁,需要办理身份证;结婚需要结婚证,离婚需要离婚证,残疾人需要残疾证;开饭店需要健康证,开车子需要驾驶证;上班要有上岗证,失业要有下岗证;出门要办暂住证,出国要办护照,去沿海特区要办边防证;想找到好工作,需要计算机等级证、普通话等级证、还有行业任职资格证;特殊行业还需要捕猎证、持枪证、开采证、砍伐证、捕鱼证、执法证、珠算证;卖房需要房产证、土地证,卖肉需要工商许可证、完税证……等到死亡了,还需要死亡证。

  我要先办理暂住证。

  暂住证要在自己所住的街道办办理,然而,这些天,我一直住在报社,没有一个固定的居住地址,又如何办理?

  我求教一名来到报社工作了三年的同事,他说,暂住证可以在随便一个地方就能办理,只要你出示了租房合同。而办理后,又没有任何用处。他的暂住证这三年来,除了签合同,再没有让人看过一次。既然没有任何用处,为什么又要办理?

  而且,暂住证的收费标准也不一样,一个区是一个标准。繁华区比边远区的收费更高。

  我来到了南方城市,需要办理暂住证;那么南方城市的人,来到我们北方农村,是不是也要办理暂住证?我不知道。

  在这位同事的指点下,我来到了当初居住的城中村办理。那里的收费标准是全市最低的。我找到了当初的房东,而房东却不给我开证明,他的理由是,如果开了租房证明,他每个月就要缴纳税金。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开过租房证明。

  没有办法,我又找到了一个在城中村开店的朋友,我拿着他的营业执照,假借他的亲戚的名义,终于在街道办缴纳了钱,办好了暂住证。

  然而,开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却非常麻烦,这要求在户籍所在地办理,而我的户籍,还在遥远的西北。

  见习期满后,我决定回家一趟,自从父亲去世后,我还没有回家过。我不知道母亲和弟弟妹妹生活怎么样。

  我领到了见习期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我那一连串暗访的工资,工资的数额让我惊讶,那是我这两年来拿到的最多的一笔钱,也远远超出了我对自己工资的预测。

  拿着这些钱,我买了一部最低廉的手机,诺基亚3310,是一种已经被淘汰了的款式,当时的价格是780元。这款手机我现在还用着,每当我在公众场合掏出手机的时候,总能惹来一些好奇的目光。然而,手机的功能只要有两种就足够了:打电话、发短信。而这款手机的这两种功能都还能使用,我又何必更换呢?手机就像情人一样,最初的,最有感情。

  我终于拥有了一部手机。

  至今还能记得我买到手机的当天,就给家中打了一个电话,村口商店的老板喊来了母亲,我拿着手机对母亲说:“我有手机了?”母亲在电话中说:“什么鸡?”我说:“是手机。”母亲责怪我说:“你不好好工作,养鸡干啥?”

  刚刚买来手机的那几天,我总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炫耀,装模作样地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眼睛的余光望着别人,看别人是否在留意我的手机。可是,当别人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别人手中多了一个款式更为新颖,色彩更为艳丽的手机的时候,我就自惭形秽,赶紧悄没声息地把自己的手机装进口袋里。

  然而,这毕竟是一部手机,一部真正的手机,走在大街上,口袋里硬硬的手机磕着我的胸腔,给我一种坚实的感觉,我昂首挺胸,意气风发,感觉自己也是“有机一族”了。

  那种幸福感和满足感,很久都没有再经历了。

  然后,我在超市里疯狂购物,我给母亲买了衣服、鞋子,这些年来,母亲的衣服有些是自己做的粗布衣裳,有些是亲戚送给的旧衣服,母亲的鞋子都是自己亲手纳的布鞋。我一定要让母亲穿上崭新的“料子衣服”,在母亲的眼中,的确良、凡立丁、的卡就是最好的“料子”,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这些“料子”昂贵得多的衣料。我还给母亲买了很多好吃的,开心果、杏仁、鱼皮花生等等。这些东西母亲从来没有吃过,母亲从来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费一分钱。

  我还给妹妹和弟弟买了衣服,弟弟从小到大都穿着我穿剩的衣服,小时候,他经常哭着向母亲要新衣服,母亲总是说:“以后有钱了,你要几身就买几身。”然而,我们家总是没钱。弟弟上初中的时候,他一位家中条件好的同学送给了他一件穿剩的夹克,弟弟喜欢得不得了,春秋两季,光身子穿夹克,冬天的时候,棉袄外套夹克。一直到弟弟在县城蹬三轮车的时候,他还穿着这件已经失去了本色的夹克。

  妹妹的衣服总是很肥大,母亲经常说:“娃娃正在长身体,衣服做大点,明年后年还能穿。”然而,因为长期营业不良,妹妹的个子长得很慢,所以,她一件衣服要穿好几年。妹妹穿着袍子一样的衣服去上学,经常遭到那些坏男孩的欺负。那时候,妹妹经常会哭着来找我,我一见到妹妹被人欺负,就飞奔过去,将那些坏男孩打得鸡飞狗跳,四处逃窜。多年后,妹妹还会回忆起这些经历,一回忆起这些经历,就会流泪。

  然而,我却无法给父亲买衣服了。

  站在超市男装的柜台前,看着那些笔挺的西装,我多想给父亲买一套,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

  记忆中的父亲只有一件夏装,一件冬装。夏装是一件白色粗布汗衫,冬装是一件蓝色中山装。父亲再没有穿过别的衣服,更别说西装了。

  我又来到了超市的书柜前,看到那些精装本的四大名著,又想起了父亲。父亲一生喜欢阅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没有上过学的父亲跟着村中的民办教师学会了识字,进而能够通读这两本书。在农村,这两本书籍也是最流行的读物。

  父亲一辈子不知道阅读了多少遍《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他说话的时候也经常引用这两本书中的句子,他在村中被认为是“文化人”。

  记得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出版了第一部书籍,我高高兴兴地拿着这本书让父亲阅读,想从父亲口中得到赞赏。没想到,父亲读完后说:“比起三国和水浒差远了。”

  父亲提供给我的文学标准居然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我不服气地说:“在中国所有的作家里,都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三国和水浒。”

  父亲说:“那你就好好努力,也写上一部三国或者水浒。”

  此后,我不敢骄傲,不敢懈怠,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所谓作品,比起三国和水浒差远了。

  我站在书柜前,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买了精装本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我知道,这是给父亲的最好的礼物。

  这个季节,南方还是鸟语花香,而北方已经天寒地冻。

  我坐的是慢车,而慢车往往人最多,因为车票便宜,慢车的车厢里几乎都是农民工的身影。我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站了两天两夜,站得浑身的骨头都板结在了一起,站得一动就会倒下去,站得头昏眼花,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才终于到了家乡所在的省城车站。

  然后,火车转汽车,汽车转三轮蹦蹦车,才终于来到了进山的简易公路上。

  那天,家乡在下雪。妹妹和弟弟穿着臃肿的老式棉衣,袖着双手,瑟缩着身体,站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等我,他们已经等了我半天。弟弟看到我,一把抢过我背上的包裹;妹妹看着我,高兴地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们沿着山路回家,寂静的山道上只有我们的身影,雪花落在山峰上,落在枯草上,悄然无声。我们沿着弯曲的山道,走到了山顶上,坐在一颗柏树下休息。那时候背着玉米面馒头和红薯上中学的时候,每次都会在这棵柏树下休息一会儿,再起身接着走路。家乡树木极少,每座山上仅有的几棵树,长成了什么样子,这些树的名字,很多年后,大家都能记得。

  那棵柏树下有一块青石板,大小能够坐下两个屁股。十多年前,我上学的时候,青石板是这样;十多年后,我从南方的繁华大都市回家路过这里,青石板还是这样。这块青石板,被每一个山里上学的孩子都坐过。每一个从山里走出的孩子,都会记得这块青石板。

  从山顶向山下走,天已经快要黑了,我要过了行李,自己背在肩上,弟弟走在前面,他弓背含腰,袖着双手,像个小老头。我问:“你怎么腰弯成了这样?”弟弟笑笑,没说话。妹妹在后面说,弟弟现在腰弯得越来越厉害了,他初中辍学后,就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耕地拉粪,播种收割,都是弯腰的活计,后来,他在县城蹬三轮车,现在在建筑队做小工,干的都是弯腰的体力活。生活的重担压弯了弟弟的腰身。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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