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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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2-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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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海妈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媳妇非常不好,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有时候还用撅头把打,撅头把都打断了好几根。媳妇遭到殴打的原因只是,没有生下儿子。

  村里人愤愤不平,每次福海妈打媳妇的时候,人们就涌进门去,阻拦福海妈。

  后来,福海妈打媳妇的时候,就脱下臭袜子,堵住媳妇的嘴巴,然后死命地打,福海和海燕脑子都不灵光,居然帮着他妈打。媳妇的身上经常有伤,还不敢给村里人说。

  再后来,媳妇趁去地里干活的时机,偷偷地跑了。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也不知道媳妇家在哪里,跑到了哪里。村里人都说:“这一家人,该啊。”

  我参加工作后,有一天回家,看到村口挂着挽障,挽障下放着一个方桌,放桌上放着一颗猪头,这种仪式只有在埋人的时候才会有。我一打听,原来是福海妈死了。

  西北农村埋人的时候,一般都会请“龟兹”——就是一群吹吹打打的人。可是那天村里出奇地冷清,听不到唢呐声。村人说,福海妈死了,他们两兄弟没有钱埋人,是村子里的人凑钱埋了他妈。

  福海妈死了,福海和海燕日子过得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后来,听说这一对老兄弟还有了小偷小摸的毛病,他们不好好伺弄自己家的土地,却打上了别人家土地的主意。谁家地里的蔬菜长势喜人,第二天早晨必定会少几颗;谁家的红薯快要挖了,第二天肯定少了几窝。这事,不用问,就是这老兄弟两个干的。但是,村里人看到他们生活恓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了装着不知道,看到了装作没看到。

  然而,谁能想到,他们居然变本加厉,偷起了药材。

  我们那里的人,种庄稼之余,也搞点副业:挖药材、勾槐米、逮蝎子。

  挖药材,要走遍沟壑山峁。西北草木极少,药材更少。

  勾槐米,就是勾下槐树上的槐树籽,趁着快要开花的时候勾下来,可做药材,开花则就不能用了。槐树只生长在西北几个省,西北主要生长白杨树——茅盾曾经写过《白杨礼赞》,泡桐树,榆树等等一些耐旱的树木,槐树很少。

  逮蝎子,就是夜晚在埝畔沟底转悠,提着马灯或者矿灯,看到蝎子就用镊子夹进罐头瓶子里。野生蝎子也是中药材。南方人还喜欢煲蝎子汤,据说食后活血化瘀,强壮筋骨。蝎子也是很少,只有在年代久远的崖头上、土缝里才有。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骑着自行车或者摩托车的外地人来到村子里,收取药材。他们以极低的价格收取,以很高的价格倒卖。而村里人由于信息不畅,并不知道这些药物的真实价格。

  为了保持药材的新鲜,村里有人挖到药材后,就放在红薯窖里,红薯窖阴凉潮湿,可能会增加一点重量。而海燕就盯上人家的药材,从红薯窖里偷取。

  这事传出去,人家就开始防备这贼娃子,也没有再同情他们了。此后,村里人只把一些自己孩子穿剩下的衣服鞋子送给福海家的女子,而对懒惰的他们,置之不理。

  人活到了这种份上,早就超脱了,这老兄弟不在乎村人怎么看他们,他们依然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贫穷而快乐着。

  我看到了福海和海燕,心生悲哀,就把一包刚拆开的红塔山香烟给了他们,还把身上的几十元零钱给了他们。他们理直气壮地接过东西,连一句感激的话也没有,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想,当时在村子里叱咤风云的福海妈,看到自己这两个晒太阳的儿子,不知道将会做何感想。

  这次回家,我的感触很深,我总是在兴致勃勃地描写自己家乡的故事。家乡的每一件哪怕是最微小的事情,也能拨动着我的心弦。我对家乡充满了感情。

  其实,尽管我考上了大学,尽管我在城市里找到了工作,尽管我坐在高档写字楼里上班,然而,我感到自己骨子里还是一个农民,我对农民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对农村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对土地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

  我走在村外的小路上,看到有架子车迎面走来,架子车上套着牛,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牵着牛,牛木讷地走着,走得很缓慢,似乎很不愿意,牛的后面走着一个老人,老人头发胡子都白了,驾着车辕。他们在拉粪。

  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的生活,那时候每年放暑假寒假,我就在不停地拉粪,一车又一车地把牛圈里搅拌着黄土的粪便拉到田地里。我们家的田地都很远,而且全是沟坡地,路很不好走。妹妹牵着牛,我驾着车辕,我们一个上午拉三架子车,下午拉三架子车。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胳膊因为长时间提着车辕,已经不能动了。那时候父亲和母亲在离家十多里的粮站里缝补麻袋,一天能赚十元钱。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缝补麻袋,也只有靠关系才能进去做。

  有一次夜晚拉粪,还遇到了狼。那时候弟弟很小,夜晚一个人不敢在家里呆,我就把他放在架子车的车厢里,拉着他走。那天晚上,弟弟突然说:“哥,埝畔上有个狗。”我一看,头皮发麻,头发根根竖起,那分明是只狼,夜晚的山沟里怎么会有狗?月光照在狼身上,狼的耳朵竖起很高。距离我们只有几十米远。那时候的农村很少有狼狗,都是笨狗。笨狗的耳朵耷拉下来,而狼的耳朵竖起来。我心中惶极了,怕极了,可是身边还有未成年的妹妹和弟弟,我不能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我悄悄给弟弟说:“你下来,走在牛的套绳中间,也就是牛与架子车连接的两条绳子中间,这样,前面有牛,后面有我,狼就没有可乘之机。弟弟很听话,走进了套绳中间。我从车上拿下铁锨,铁锨是用来将车上的粪扒下来的,现在成为了我对付狼的工具。牛也发现了狼,它唿唿地喘着粗气,两个犄角高高竖起,我让妹妹抓住牛鼻绳,就是穿过牛鼻子的细绳,这样牛就不会逃窜。妹妹的手中拿着鞭子,鞭干有两尺多长,这是她对付狼的工具。我悄悄对妹妹说:”把牛抓紧,往回走。〃

  我们慢慢地走离了地头,狼在后面悄悄跟着。我一手架着车辕,一手抓着铁锨。我不敢回头看,听妈妈说,狼很聪明,你如果一直看着它,它就知道你胆小,就会扑过来。我们走出了几十米,狼在后面跟了几十米。弟弟抓着牛尾巴,妹妹抓着牛鼻绳,牛也很听话,一路都在配合着我们。我紧张极了,浑身汗水,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就这样,我们一路胆战心惊地走着。后来,快走到村口的时候,遇到来找我们的父母,我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妹妹和弟弟放声大哭,狼一溜烟地跑进了庄稼地里。

  那一年,我上初二,妹妹上小学四年级,弟弟还没有上学。

  那些年里,我在农村学会了做各种农活,如果我现在是一个农民,一定是一个好农民,就像父亲那样,是一个做庄稼的行家里手。

  粪拉到了地里后,用铁锨一掀一掀地撒匀,然后就开始犁地。犁地的时候,就要用到犂。前面牛或者马拉着,后面走着庄稼人,一手扶着犂把,一手拿着鞭子。鞭子一声脆响,牛或者马就欢快地走起来。西北农村马很少,种庄稼全靠牛。所以,农民和牛的感情很深。我们家那头老牛死的时候,父亲让人抬着埋在了地里,自己整天没有吃饭。他把牛当成了自己家中的一口人。

  犁地的时候,犂的后面往往走着孩子,孩子的手中拿着小笼。沉睡了一冬的土地,在犂片的两边,像波浪一样翻卷,也会把小蒜或者深埋的红薯翻卷出来,小蒜很像小葱,但是味道辛辣,个体更小,是很多庄户人家的蔬菜。而红薯则是前一年冬天没有挖净,还深埋在冻土里。有时候,冻土层里还能翻挖出冬眠的田鼠,孩子们就放下笼,欢天喜地地追赶。然而,田鼠狡兔三窟,孩子们往往空手而归。

  犂完地后,就开始耙地,亮光闪闪的耙齿会把大的土疙瘩切割成小块,因为大的土疙瘩会压住种子,影响庄稼生长。耙地结束后,还要耱地,将土地磨得平整干净。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耙上或者耱上,让牛拉着在田地里转来转去。农村的孩子没有机会坐汽车,只能把耙和耱当成交通工具。

  土地平整后,就要开始播种,春天播种玉米、高粱、谷子,秋天播种小麦。播种的时候,要用到一种叫做耧(念lou)的农具,现在,这个工具也行将消逝。

  摇耧是农村里最讲究技术的活路,一个村子里也只有几个人能做这个。耧的外形像架子车,只是没有轱辘,下面是四个像耩子一样的东西,却又比耩子小得多。摇耧播种的时候,前面是几个人,拉着绳子,后面是摇耧的把式,他的手上下摇晃,就将种子撒播在了犂沟里。把式会将种子撒播均匀,而一般人撒播的种子,要么太稠,出苗后庄稼长不开,要么太稀,影响产量。西北农村把不会摇耧的人叫“里巴耧”。

  种子撒播后,庄稼人终于能喘口气了,然后就等待收割。收割的时候,是一年最忙碌的季节,那简直比飞夺泸定桥还要紧张激烈。每年夏季,我最害怕的就是收割,手持镰刀,走进麦地里,头上烈日炎炎,能够晒得身上起皮;脚下是望不到头的麦子,一行行,一垄垄,总也割不完。镰刀钝了,腰杆直不起来了,嘴唇干裂了,而太阳还没有落下去,一张张被汗水浸泡的脸抬起来,喃喃地叫着:“水,水……”

  田地里,麦子打成捆,装在架子车上,走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一车一车拉到打麦场里,然后堆成垛。等到麦子基本上都收割了,就开始“碾场”。将麦子摊放在平整坚硬的地上,牛拉着碌础,一圈一圈地走着,人牵着绳子,站在圆心。麦粒被碾出来了,开始“起场”,将压扁的麦秆堆成蘑菇样的麦秸垛,将麦粒装进麻袋里,储藏起来,交过公粮后,剩下的就是自己一家全年的口

  粮。

  麦粒要变成面粉,还有一个过程。

  将麦粒徐徐倒进磨盘的眼中,两扇磨盘叠加,上面的转动,下面的不转,上面的磨盘中间插着一根棍子,人推着,就会慢慢转起来。麦粒进入两扇磨盘的中间,在挤压中变成齑粉,用笤帚慢慢扫,慢慢分离,外面破碎的表皮,就是麸子,一般用来喂牲口,困难时期,也有很多人吃这个;里面的粉末状的,就是面粉。

  与磨盘相对的是碾盘。碾盘是用来碾红薯片的。红薯挖出来后,用“叉子”——一种刀片插在木片中的工具——切割成薄片,晒干,堆在碾盘下,碾盘滚动,红薯片就会被碾为齑粉,这就是红薯面,可以用来做成粉条,也可以用来蒸馒头。这样的馒头很难吃,吃在嘴巴里,就像嚼着沙子。困难时期,人们都是依靠这种恶劣的红薯馍来充饥。

  现在,这些用来制作粮食的农具都消逝了。而那些耕种的农具,也即将消逝。

  消逝的不仅仅是农具,还有农耕文明,还有一段承载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苦难历史。

  还有我们记忆中的童年。田园牧歌,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绿草如茵,还有泥土的芳香,燕子的剪影,野花点缀的旷野,日之夕矣,牛羊下山……以后,我们只能在那些古典诗歌中才能寻找到它们的足迹。

  我们生活在工业文明中,工业文明中充斥着冷冰冰的机器,冷冰冰的机器拒绝浪漫和温情谢谢关心我的朋友,你们实在是对我太好了。

  前两天签了出版合同,在签合同的前夕,犹豫了好多天,该不该签,敢不敢签?后来想,既然是让大家看的,让大家防骗的,就不怕什么了。签!

  我就不信那些坏蛋敢来找我,我就不信他们能够找到我。

  书籍出版的时候,用李幺傻的名字,书籍中不出现我的真实姓名。书籍出版后,不接受任何一家媒体采访(如果真的会有人想采访的话),不会向任何一个人透露这本书是我写的。

  截至现在,知道这个帖子是我写的,只有我的妻子。母亲不知道,弟弟妹妹不知道,同事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担心家人担心,也担心同事会泄露出去。

  我生活很好,每天上班之余,看看书,写写文字,大街上散步,日子很悠闲自在。

  谢谢关心我的所有朋友们。匣中剑0003,您好。

  西北农村很多地方安葬死者的时候,都会请龟兹。龟兹里有吹唢呐的、敲小鼓的、拍击跋的。他们一路吹吹打打,从死者家中一直到坟地里,那种凄凉的音乐让人心颤。

  这些人都是固定的几个人,有出殡的时候,就出去,挣点零花钱;没有出殡的时候,就各回各家,耕种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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