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旧梦守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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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旧梦守空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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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占据我的头脑,因为它会让我丢失掉对于真实的感知力。已经活过二十年,我越来越懂得触手可及的温暖是多么珍贵而脆弱,也许只是稍稍松手就有可能追悔莫及的永远失去了。墙上挂着的日历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过去翻了翻,离除夕还有二十五天。
  我穿好外套,揣上钱,走出家门。我想到有一件事该去做了。
  我出生的地方叫做安城,是一个小却美丽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安城是绿色的,春天的柳树,海棠;夏天的槐树,香樟;还有长青的松柏;它们或站在路两旁,或立在庭院里,一年又一年。在我的记忆里安城里住着的人都是懂得生活的,他们有条不紊地工作,忙碌之余却不忘记早中晚餐的合理搭配,以及下午茶。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亲陈年无论春夏秋冬都起得很早去散步,然后回来给我做早餐。他在阳台种了很多花,现在想来都是兰花,吊兰,君子兰,蝴蝶兰……我曾经一度迷恋仙人掌,买回两盆精心的照料,可一个夏天过去它们就烂掉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妈妈这个人的存在。
  据陈年说妈妈当年是文艺兵,他第一眼见到妈妈就感叹世上竟有美得那样脱俗的女孩。可他一辈子都是老实人,当时混在那群机灵圆滑的小兵中毫不起眼,但他会写一手漂亮的楷书,又通晓诗词歌赋,在一次艺术节时他在黑板上写下“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被当时坐在底下的妈妈尽收眼底。后来他自学考上了大学继而留校任教,十分让人钦羡,妈妈也终于成了他的准新娘。这一段上一辈的爱情没有山盟海誓,甚至没有一个正正式式的开始,但我也能够想到,他们有多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因为我而终止了。
  爸爸妈妈结婚三年都没有孩子,这急坏了两家急着抱孙子的老人,奶奶甚至搞来各种偏方给妈妈吃,外婆更是每天跪在佛前祈愿。在这样的压力下,第四年初妈妈终于怀了孕,在爸爸精心照料下除了害喜很严重外身体一直非常健康,谁也没有想到在手术台上会出现难产的状况。当时麻药都过了孩子还是没出来,无奈之下医生决定剖腹产,并询问等在手术室外的陈年,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爸爸对我的讲述就截止到这儿,他没有告诉我他当时的选择,是在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外婆告诉我,当时爸爸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地说,保大人。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谁会愿意为一个从没见过的人而放弃掉朝夕相处的爱人。只可惜,妈妈并不知道。

我的当下与幼年(5)
大概是因为生我,她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坚强,变得敏感易怒,与之前判若两人。摔东西,大喊大叫,或者一个人脆弱的哭泣。起初陈年以为她只是身体不适导致的心情烦躁,属于正常现象。到后来愈演愈烈才想到要去看医生,诊断证明开出,是病例已经开始多起来的产后抑郁症。我从记事起就每天看着妈妈的遗像出神,奇怪的是我看不到爸爸嘴里描述的清丽脱俗,只觉得那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像是要对我说什么。我想她一定是恨我,恨我让她痛不欲生,几次在手术台上昏死过去,恨我让她变得臃肿不堪美丽不在,恨我抢走爸爸一半的爱……只有这样想我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抱着六个月大的我坐上我家六楼的阳台。
  那时陈年和外婆都在家照顾妈妈和我,所以及时发现了,他们惊慌失措却强装镇定的对着妈妈连哄带骗好半天才终于将她手里抱着的我接下来,就在陈年抬头想要去将她抱下来时,她的身影从窗口一闪而逝,紧接着楼下传来刺耳到疯癫的尖叫。
  “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啊,我没有想到你真会跳,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啊……”爸爸在妈妈每一年的忌日时都会冲着她的照片不断呢喃。
  而我,成了死神手上抢下的孩子,或者说,是用亲生母亲生命换下的孩子。
  多么壮烈的,充满悲剧性的人生开端。
  “梦梦,人家都说女儿像爸爸,可你像你妈妈。”这是陈年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四岁时这样说,六岁时这样说,十岁时这样说,十四岁时这样说,直到十九岁我离开他。我觉得他面对我看到的全部都是幻觉,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个延续,妈妈生命的延续,他爱的延续,至于我本身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
  是的。十九岁那一年我离开他,离开安城,离开记忆。我在深夜收拾好行李,扭开门锁,走进一片漆黑的楼道,最后把不会再用的钥匙放在门口的垫子底下。整个过程中有几下明显的声响,但屋里的灯没有亮起来。我拖着行李下楼时幻想他第二天清晨看到桌子上只写着“我走了”三个字的纸条时的反应,会寻找却不会绝望,会惊讶却不会过激。他就是这个样子,淡定得好像全世界都与己无关。更何况在他看见那张纸条时我和绍凯已然在去往离城的火车上。
  离。也许只有这个字才最适合我,所以我的生命里才总是不厌其烦的上演一出出别离好戏。
  “绍凯……”
  “嗯?”
  “没事了……”我只是想确定身边还有人陪而已。
  走出院子是一条下坡路,坡下不远就有一间邮局。我走进去买了信封邮票,想了想又随便挑了一张明信片,拿起一旁有些漏水的钢笔在背面写上一句话,然后用糨糊封住投进铁皮箱底。
  “我很好,不用担心。”
  去年也曾这样做过,准确无误写上那边的地址,而这边则是胡乱编造。我不知道陈年有没有回过信,哪个人又恰巧收到了它。
  我根本连自己这个举动的意义都找不到。
  冬天的离城夜幕降临的特别快,我倚着院子灰白的墙壁想要看暮色四合的瞬间,可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它就彻底黑了下来。我把锅放到炉子上,煮开水,然后把刚刚顺便带回来的菜切一切放进去,又下了点挂面,整个家里鸡蛋都找不到,所幸我将佐料都备齐全了。绍凯他们对于食物一点要求都没有,每次我给他们做吃的,他们都一副大恩不言谢的表情。想到这儿我就有点想笑,坐在院子里一面吃一面等他们回来。

我的当下与幼年(6)
我确实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学着煮之前完全不会的简单的饭菜,学着适应随时都会出现的音乐节奏,学着喜欢时而霸道无理时而又贱巴巴来哄我的绍凯。
  我……在学着喜欢绍凯。只是“学着”两个字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
  “喂,你们快点!”离好远就听见他们几个的声音,没几秒钟门就被撞开,绍凯第一个跑进来,转身对后面的阿毛,小哲喊,“你们又慢了,没劲!”
  “这门照你这么撞早晚会散的,”我迎过去把他背的无比重的贝司摘下来,转身想要放到屋里去,他却不由分说俯下身来抱我,“怎么这么高兴啊?”
  “一会儿再跟你说,还有吃的么?我饿了。”绍凯边说边走向炉子,掀开锅盖笑着朝阿毛和小哲喊,“兄弟们,快过来!”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围着炉子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把整锅吃了个干净,“你们怎么跟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啊……”我过去蹲在绍凯跟前,阿毛和小哲对了下眼神,心领神会的把锅和碗筷收拾走,只留下我们两个单独待着,“咱也进屋吧,都冻一天了。”我拉绍凯,发现他的手刚刚摸完热的碗,又迅速凉下去。
  “哎,我告诉你啊,今天我们帮商家吸引了不少人,他们对我们挺满意的,签了个长期合同,以后有事就找我们,”绍凯进屋就拉开椅子坐下,我坐在他对面的床上,一只手被他拉着,“喏,给你。”说着他从口袋掏出200块钱放在我旁边。
  我看着那两张红颜色的钱,胃突然一阵翻滚,拿起来又塞回他口袋里,“都说几遍了,不要把钱都给我,让人家感觉我多欺负你一样……”
  “废话,别人让我给我也不给啊,你是我老婆不给你给谁。”每次都是这样,到最后我只好收着,不过除了日常必须有的开销,我都把钱存进了一张卡里从来没动过。只是每次他把辛苦赚来的钱交给我时,我都无法控制心里的阵阵绞痛。
  “累么?”我摸他的脸。
  “没事,”他扭了个身坐到我旁边,顿了两秒钟,手箍住我的头开始吻我,“谁叫我没本事呢……”
  “绍凯……不许你这么说……”我被他吻的张不开嘴,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当他滚烫的吻蔓延到我的脖子,我闭上眼睛,伸手拉下墙上的灯绳。
  这早已不是我的第一次。我和绍凯在这院落安顿下的第一晚他就翻身从上面抱着我,要和我做爱。起初的片刻我没能理解他要干什么,当我明白过来第一反应是要反抗,只不过我伸出想要推开他的手最终只是轻轻放在他赤裸的肩膀上。黑夜围绕在我身边,仿佛已经将我吞没,耳边剧烈的喘息声让我觉得更为寒冷。
  我永远都忘不掉当绍凯发现我是第一次时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一种不知所措。我能明白他的想法,一个会和认识不足半年,统共见过三面的男人一起漂在外面的女孩,会是什么好女孩。当我问他是不是这样想的时,他将我搂到怀里声音无比坚定地说:“是,但现在我后悔了,以后有我绍凯活一天,就绝对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那之后,他真的为了那天的承诺拼命努力,并且无怨无悔。只是当时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只觉得心空得象个无底洞,扔进多大的石头都不会漾出回声。
  第二天清晨我在行李中找出我曾经的日记本,写下了最后一段话。“十九岁这一年我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任由他把我变为女人,好可惜,那个人不是你。”然后我摸出绍凯口袋里的打火机,将这份记忆的唯一凭证付之一炬。
  当绍凯醒过来,迷迷糊糊从后面抱住我,看到的只是我脚边没扫干净的一点点黑色灰烬。
  吹一吹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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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孩子(1)

  我,绍凯,阿毛,小哲,我们四个人现在住在一起,我们称这个破旧的院子叫家,称彼此为家人。对了,还有孙亦,虽然他不常过来,但绍凯说,孙亦永远是他的好兄弟,是我们家里人。
  孙亦是我们当中最完整的人,他有爸妈,有富裕的家境,也有一所一流大学作为自己的后路和父母炫耀的资本。但是这样的他却没有忘记儿时的玩伴,也没有忘记年少无知时说好的约定。我和绍凯在离城下火车的当晚,绍凯就找了个电话亭给孙亦打了电话,那号码还是十二岁那年孙亦举家搬到离城后给他寄去的。
  “快十年了,我都没打过,也许早就换号码了吧。”就是抱着这样的心,当绍凯见到撂下电话赶过来的孙亦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闪着光。更何况,那一晚还是举家团圆的除夕。
  阿毛和我一样没有妈妈,只不过他的妈妈不是死了,而是在他四岁时和别人跑了,离婚协议书上特意清楚的写上一条:孩子归父亲抚养。阿毛的爸爸是个平庸的男人,没手艺又怕吃苦,永远眼高手低,直到把家里积蓄都花得差不多才意识到要赚钱,可他那个岁数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有做做卫生,看看夜,既辛苦钱又不多。阿毛初中毕业其实已经考上了高中,但他擅自报了中专,他爸爸知道后把他打了个半死,大骂他没出息,阿毛实在受不了就回了一句,“那还不是随你!”然后他看着他爸爸停住手,傻愣愣的一整晚都没说话,好像一夜就苍老了。
  “我不怪我妈,谁都想过好日子。我也不怪我爸,我就是有时候突然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说完这句话他把喝了一半的啤酒瓶狠狠摔向墙壁,沾着泡沫的碎玻璃落了一地,黄色的液体向下淌着,一整副溃败的景象。
  小哲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戏剧性的是一直到奶奶去世小哲才知道,他唯一的亲人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不过是好心收养他的一个早年失去子女的老人。奶奶死后给小哲留下了一点钱和一间旧火单,他委托中介把房子卖了,然后揣着那些钱出去转了一个月。他去了哪里,看见了什么,想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唯一说过的是有一个晚上他坐在一个城市的天桥上看着底下陌生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突然想要跳下去将一切都结束掉。不过最后他还是清醒过来,稳稳当当走下楼梯,然后蹲在路边抽了人生的一根烟,被呛得止不住流眼泪。他在那一个月写出整整一个速写本的歌,自己填的词,自己谱的曲,他说他的音乐细胞好像与生俱来,可是却不知道是谁给了自己这样的生命。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总是喜欢这么说。
  至于绍凯,谁也不知道他的生命里有过怎样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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