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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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醉-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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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言浅语


楔子

清宣统三年,深秋。

午后和煦的阳光金灿灿地,温暖而舒适,徐徐秋风欢快撩拨,整座牛头山上的草木都活蹦起来,摇头晃脑地。

山坳里一座三间小木屋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密而不浓的弦月眉下一双丹凤眼清澈灵动,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两个淡淡的角窝很是喜气。她正低头仔细剥着柿皮,柿皮扔得满地都是,全然没有发现屋旁的桔子树边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正隐着愤怒瞪着她。

女孩剥好柿子拿到嘴边正要开咬,抬眼间发现了他。光溜溜的脑门,两条粗犷浓密的眉毛,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放射出极不友善的光芒,一身打满补丁的短小粗布衣,表面上看起来很干净,但她还是隐约闻到了粪便的味道。刹那的紧张和戒备之后松懈下来,女孩扑闪着眼睛迎上他的目光,问道:“你是老瓜农的亲戚吗?”

男子不答却冷声问道:“你为何坐在这里?”

女孩不悦得微微努嘴,“这是我的领地,我当然坐在这里。”

男子蹙眉,眼睛里闪出一道冷森的凶光,“你是村北李村长家的?”

女孩咬下一口柿子,“不是,我家是村南边的。嗯,真甜!”

男子眼神缓和下来,走向她。她以为他是馋了,看了一眼手里的柿子,伸手递给他。男子本是想绕过她进木屋的,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愣在她面前竟有些无措。

女孩巴眨一下眼睛,说:“吃吧,很甜的。”

男子迟疑着接过,一口口咬下,突然觉得心里升起了一股别样的暖流,迅速融贯四肢八脉。把籽吐到手里,他紧紧地抓着,进了木屋。

女孩又拿起一个柿子剥起来,小脑袋不时地探进门里,看男子在每个间里像根木头一样,呆呆地立着,小声嘀咕道:“怪人!”

柿子剥好,她轻轻咬一口,呵呵笑出声来,发现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身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马上站开来,把柿子藏到身后,说:“这个不甜。”

男子嘴角抽动两下,眼里有了笑意,却没有说话,一直走到桔子树边,突然转头问道:“你叫什么?”

“莲恩!”话一出口,她就皱巴着脸低下头,暗恼后悔起来,再抬头的时候,男子已经不见了。她好奇地走到桔子树周围去寻,却不见人影,正纳闷时,屋后山坡上传来一个声音:“小妹妹,他日遇到难事,我定有求必应!”她抬头望去,只看到他一个背影,正想问他为何如此说,他却已经很快消失在茶花树丛中。

她不悦地皱眉转身,望见对面山坡上,一个俊俏的衣着光鲜的十四岁上下的男孩正下山来,于是展开了眉,欢快地跑去迎他。

迎上男孩,她正要开口,便听到木屋后的山坡上,传来悠扬美妙的乐声,在山坳里缭绕。这首曲子很熟悉,很像她正在练习的古琴曲《鲤鱼醉》的曲调。她知道那是用叶子吹奏的,她曾经也吹过叶子,只会吹响,并且很难听。她猜想应该是那个怪人在吹,突然觉得他不那么怪了。

“真好听,不知道是哪个吹的。”男孩赞许道。

女孩没有说话,心里却抹了蜜,似乎他夸的是自己。

乐声停下来后,女孩将手里咬过一口的柿子递给他,“给你,很甜的。”

一场匪祸,一场生离死别1

民国二年中秋,衡城上沙岭村周家。

西边的太阳金灿灿地,斜长地拉进周家的书房里。莲恩和归雁坐在各自的书桌前练字,心不在焉地不时朝书房外的六角门张望。

莲恩是周家大小姐,年方十四,生得娇俏水灵,三年前与现年十六的李建文订亲。祖母李氏,是上沙岭村李村长的堂妹,十九岁守寡,凭着李村长撑腰才替幼子守住其夫留下的五十亩良田。父亲周启轩,是周家三代单传的独子,十三岁到县城学徒,十九岁自立门户,现有商铺三家,小作坊两个,二十岁迎娶莲恩母亲许氏,同时在城里纳妾并育有一对龙凤子女。母亲许氏,娘家是桂花镇许氏名门,其父曾在京城做官。

“雁,你哥不会是被你爸叫去干活了,忘记我交待的事了吧?”莲恩噘着小嘴,毛笔笔杆在下巴上磨来磨去。

大牛是周家管家周东勤的儿子,年届十六,在乡办的学堂念过几年私塾,现在帮着他爸打理周家事务,年后将会被周启轩带进城学打算盘。

“放心啦,我哥那么机灵,就是有事也会开溜的。”归雁嘴上如此说,心里也挺焦急。她比莲恩小几个月,是大牛同父异母的妹妹,生得清秀,眉宇间带点英气。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许氏十分疼爱,让她一直过着小姐般的生活。

满脸兴奋的大牛,一路小跑着从外面跑进周宅,穿过回廊,跨进六角门。莲恩和归雁眼前一亮,兴奋地放下笔,离开书桌去迎大牛。

“志海,有事吗?”书房外面,许氏的声音响起。大牛的大名叫周志海。

莲恩和归雁一听到许氏的声音,慌忙回到书桌前装模作样起来。大牛看到从琴房里走出来的许氏和他的后母林姑,忙敛了神采,规规矩矩地回答:“夫人,我看到屋外边的板粟掉了一地,想问问小姐要不要全捡回来。迟了怕是会让村里的毛孩子捡了去。”

许氏轻笑一声,“今天风不大呀,怎么会掉一地呢?你一早就捡了个干净,那些孩子能捡到几个?”

大牛窘在原地,进退不是。

“没别的事就下去吧。”

大牛一溜烟消失在了六角门。

“你去叫东勤早点到祠堂上供品,不要耽误了去李家贺寿。”许氏对林姑交待一声,转身走进书房。今天是李村长七十大寿。

莲恩赶紧整理桌上杂乱的纸张,恍然发现自己写的竟不是许氏要求的《三字经》,而是宋词《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想要藏起来,却又来不及。

许氏有点不悦地看了一眼莲恩,捡起一张刚刚旋转落地的纸,只看了一眼,便放下,说:“字体不够沉稳,字如其人,你的心太浮了。心要静,字才能漂亮。”接着转向归雁。

没有挨罚,莲恩长长地吁一口气。

拿起归雁笔下的纸张看了看,许氏满意地点点头,“雁的字倒是越来越绢秀了,就是还有点刻板。再多练练。”归雁虚心地点点头,继续练字。

“妈,我们都练了一下午了,是不是可以休息了?”莲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尽是渴望,可怜兮兮地望着许氏。

“专心练字,呆会儿会带你去李家贺寿的。”许氏睨莲恩一眼,向外走去,出了六角门。

莲恩像霜打过的茄子,懒懒地趴在桌上,“练字练字,真枯燥!”

许氏走没多久,大牛就蹿进了书房。莲恩一下来了精神,蹦了起来问:“文哥哥回来没?”

大牛皱着眉头一脸失望地说:“听说武少爷在衡城的同学今天结婚,要观了礼才回来,可能要大半夜了吧。”

莲恩泄了气,蔫蔫地趴在了书桌上说:“那我不是要等到明天才能见到文哥哥?”

归雁也一脸失望,放下了手中的笔,双手托腮。

大牛见了两人的模样,得意起来,“嘿嘿,文少爷跟人家又不是同学,自然是先带着大嫂侄女回来给村长老爷子祝寿啦。”

莲恩和归雁风一般卷到大牛身边扯起他的耳朵。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大牛疼得直叫唤。

“哼!敢戏弄我们!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莲恩得意地收手。

归雁也收回了手,瞪着大牛,“再有下次,我就让小环不理你!”她口中的小环是村里一户佃农的女儿,在周家做帮佣。

“每次都拿这个吓唬我!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看看你们,一个文少爷嘛,有啥了不起,昨天老爷派人回来说他不回来过中秋的时候你们都没这样。”大牛揉着两只通红的耳朵,气鼓鼓地。

“老爷每年中秋都没回来过节,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好失望的?文哥哥可是姐姐未来的夫婿,又说好了会回来的,我们当然盼着咯。可是尚不归你的小环,小环有什么了不起?她不过是周家雇的一个丫环,指不定明天就说不干了,要回去嫁人啰!”归雁坐回书桌,一脸神气。

“你说我要是跟老夫人开口,让爸去小环家提亲,小环会不会同意呀?”听到心仪已久的小环可能嫁给别人,大牛一脸忧愁。

“哈哈,大牛哥就想娶媳妇啦!小环才十三呢,要娶她,再等三年吧。”莲恩拍着手取笑。归雁也跟着笑起来。大牛被笑得脖子都红了,嘟囔着走了出去。

天色渐暗,李家宏亮的鞭炮声响彻了整个上沙岭。李氏领着许氏、莲恩、周东勤、归雁和大牛去给李村长祝寿。

李建文身着靛蓝布长衫,额角的碎发被秋风轻轻撩起,晕红的落日余晖映衬下,整个人散发着富家少爷的贵气和与他年龄相符的稚气,意气风发地站在李家屋外左边坝上的枣树下张望。

看到远处的李建文,莲恩一脸欣喜,却又不敢先行跑上前,只能耐着性子搀扶着许氏慢慢地走着。她今天特意在额前梳了个满天星,穿了一件归雁新为她缝制的粉色碎花上衣、米色长裙及绣有荷花的粉色绣鞋。归雁也换了一身崭新的淡紫色衣裙,搀扶着李氏,虽然同样欣喜却强压着不表露出来。

李建文一路奔跑着来到周家人跟前,满脸喜悦地看了一眼莲恩,恭敬地跟周家长辈打招呼:“姑奶奶,婶婶,东伯。”

“呀,大半年不见,我们建文又长高了,真是越来越俊啦。”李氏眉开眼笑地说。

“奶奶,你说文哥哥越来越俊,那他以前就是很丑对吧?”莲恩一本正经地问。

“没一点正经!”李氏回头佯怒斥责。许氏也侧头睨她一眼,莲恩调皮地吐吐舌头。

“马上要开席了,姑奶奶,我们快过去吧。”李建文不着痕迹地迅速瞪莲恩一眼,很有礼貌地退到路边,让周家人先走。

一场匪祸,一场生离死别2

李家大院里张灯结彩,热闹喜气,足足开了五十席,晚饭过后还会在李家屋前的大坪里上演影子戏。

众多长辈在场,李建文和莲恩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晚宴过后,李氏和许氏不爱热闹,早早便要回去。莲恩一改性子,乖乖跟着。

刚进周家大宅,莲恩就嚷嚷着很累,说要回房睡觉,拉着归雁跑到了后院门口。

“大牛哥?”莲恩朝身后看了一下,“呀!没跟过来,惨了,谁给我们看门哪?”

“准是没进门就溜去看戏了。”归雁皱着眉一脸不高兴地去开门。

门刚打开,李建文就提着灯笼蹦了出来,“快点,都要开演了。”

莲恩开心地出门,“你怎么这么快呀?”

李建文一脸爽朗,“不快,不快,只是你们慢了点。”

莲恩不满意地撇了下嘴,对着还在门里的归雁小声催促:“雁,走啦!”

“我不去了,等下门被上栓,我们就进不来了。”归雁一脸无奈。

“没事,哪有那么背的?”李建文不以为然。

“我爸每晚都会查了门再睡的,我还是留下来守门吧。文哥哥,早点送姐姐回来。”归雁说完便关上门。

“雁……”莲恩还想劝她同去,无奈她已将门关上。李建文和莲恩只好作罢离去。

两人来到李家大坪,挑了个最角落,蹲在暗影里看戏。尽管如此,莲恩还是看得很开心。快要结束的时候,李建文就拉了莲恩先行离开。

莲恩很不乐意地嘟着嘴,“还有一小段呢!走那么早干嘛?”

“毛丫头,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何时回省城啊?”一想到才见面又要分开,莲恩很是不舍。

“可能明天就要回了。对了,我爷爷今天提的让你也去省城念书的事,婶婶会答应吗?”

“不知道,估计不会让我去的。以前我想跟大牛哥进学堂,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她不是都没答应吗?”莲恩语气里尽是沮丧。

李建文也有些沮丧,但还是劝慰道:“婶婶要是不同意,定是舍不得你,你到时候也别太跟她使性子。”

走到通往牛头山和周家的叉路口,李建文突然提议道:“我们去木屋坐坐吧?”

莲恩有些犹豫,“雁可是在等我回去呢,她要是被东伯发现了,指不定会被挨训。”

“没事,我们不呆太久就是了。”

想到明天又要分别,莲恩点点头,跟着李建文去牛头山坳的木屋。

牛头山坳里有李家的三亩旱地,租给了本族里的一个老佃农种西瓜。牛头山跟牛头山坳里的木屋是李建文、莲恩和归雁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木屋是上个瓜农的住家,共有三间,虽久不住人,但也没被虫驻坏,现在的瓜农天天打扫,奇怪的是他守瓜的时候从未在里面住过,而是在对面另搭毛棚。他们从未问过瓜农原因,因为他们很不喜欢他,每次看到他们在木屋里玩耍,他总会生气地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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