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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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疼痛-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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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免有点遗憾的是,若细细回想起来,时至今日,你好像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夏眉的那个丈夫。你只记得,夏眉与她丈夫新婚的那天晚上,天气并不是很好,微风习习细雨绵绵的,你哭丧着个脸在你那单身宿舍里独自灌下去半瓶白酒然后偷偷摸摸地跑到夏眉新婚喜宴的那家酒店对面的一个灯火阑珊处很是无奈又很是深情地瞥了一眼那酒店门前满地如血的鞭炮屑。但是,春雨的情况就不尽相同了,你不仅亲眼见过春雨的丈夫,你还曾当着春雨的面与春雨的丈夫正儿八经地说过一回话。

  那是八年前的那一年,冬天,你照例地回到了老家过年。那年的雪非常大,从腊月二十八一直下到了大年初二。大年初三的那天上午,你踩着非常厚实又非常纯净的积雪只身一人地从村里走到了乡里,又从乡里径自走进了春雨的家。春雨那驼背的父亲居然还能记得你的面容所以对你的到来就非常地热情非要留你在他家吃午饭,但你在悄悄地瞥了春雨一眼之后就婉言谢绝了。婉言谢绝的主要原因是,经过春雨的父亲热情洋溢地介绍后你才突然得知,一直像跟屁虫一样紧傍在春雨身边的那个笑嘻嘻又矮胖胖的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就是春雨的未婚男朋友。更让你感到十分难受和十二分难堪的是,春雨的父亲还喋喋不休充满自豪地向你介绍春雨的那个未婚夫的基本概况,说是春雨的未婚夫是大市里的人,他不仅自己在市政府的大楼里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而且他的家里也是十分有钱的。你听了春雨父亲的介绍后顿时就无言以对了,也顿时就有些手足所措了。到最后,你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似的撑起一堆笑容与那个矮胖胖的男人紧紧地握了一回手又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努力地保持着那么一副硬邦邦又惨兮兮的笑脸离开了春雨的家。然而,春雨从头至尾都没有笑。她穿着一双红底白花的棉布鞋硬是不顾你的反对在白惨惨的雪地里一直把你送出了三百多米远。最终,在一条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四岔路边,春雨停下了脚步并望着你的双眼低低地对你说道:老师,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你故作轻松状地一扬眉一耸肩回答她说:我并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只不过,自你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正好这次回老家过年,听说你已经从村小调到乡中心校了,所以我闲着没事就顺便来看看你了。春雨不觉停顿了一下尔后极其小声地问你道:老师,你今天踏雪而来,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你却故意放大音量回答她道:我只是顺便来看看你,没有其他特别的意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你说的。春雨将信将疑地凝视着你的眸子再问道:老师,你说实话,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你真的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你显然迟疑了一下但旋却又飞快地对她言道:那好吧,我现在就提前对你说一句祝福的话吧,苍天作证,白雪作证,老师我衷心地祝福你春雨新婚快乐。春雨听后大声地哦了一声,接着又小声地哦了一声。看她一脸有些怪异和怪诞的复杂表情,她似乎本也想祝福你什么快乐的,但最终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光阴倏忽过。两年之后的秋天,也就是六年前的那个秋天,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你因公出差顺道回了一趟老家,在酒桌上无意中听说到春雨在其未婚夫的大力帮助下已经从乡里的中心小学调到了镇里的中心小学从教了,于是你便在返回学校的路途中特地在镇上做了一次停留。停留的目的自然是想有意无意地能与春雨再见上一面。可是,你失望了。你未能看见春雨的面容。你在镇中心小学里得到的最新的确切消息是,春雨在她那位未婚夫的鼎力襄助下又从镇里调到了市里的民族小学上班了,并很快于花开花落的季节里与她的那位未婚夫共结连理比翼双飞了。于是乎,你就鼓着腮帮子蹩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郑重地对你自己发出了誓言: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也再不去无端地打扰春雨了。然而,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料想,仅仅是三年之后的一个春雨纷飞之日,你与那个春雨竟然在她的民族小学的大门边上不期而遇了,而且还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了。

  突地,哇呀一声怪叫,一只受惊的野鸟从护城河边飞起硬生生地打断了你的思绪。前方渺渺,前路漫漫,冬益的别墅应该快到了吧?眼看着,漫天的黄昏已经走到了尽头。你确乎已经看见了黑影憧憧华灯初上的景象了。你大脑一时有些晕眩。你赶紧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还好,在次第绽放的一盏盏白花花又昏惨惨的街灯的逗引之下,你终于看见了冬益的那幢傲然屹立的别墅。你不仅是看得见了,你还分明听得出,从冬益的那幢豪华的别墅里,正朝外喷溢着一声声断断续续又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你左膝一疼双膝一弯,当即就软塌塌地斜倚在了冬益别墅的门廊之上。

六(2)
你听得没有错,真的是有人在别墅里哭泣,哭泣者不是别人,正是冬益的妻子。在耀眼又刺眼的灯光下,她正泪流满面楚楚可怜地抽泣着。还不仅仅只是冬益妻子一人在抽泣,围在她身旁的十数个老老少少衣冠楚楚的男女也几乎全都是以泪洗面。你的左膝处更疼了,差一点就要支撑不住了。你站在别墅的门廊边扶着门框粗喘了好一会儿才又勉勉强强地站稳了脚跟。是的,你尽管望穿了双眼望穿了墙壁,却终也没有在冬益的别墅里看见你此刻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冬益的妻子冷不丁地看见你了,赶紧慌慌忙忙地爬起身慌慌忙忙地挪到你旁边然后哆嗦着嘴唇眼巴巴又惨兮兮地看着你。你头脑嗡嗡响心房怦怦跳。你嗫嚅着双唇颤颤抖抖地终于问了冬益妻子一句道:冬益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冬益的妻子哽咽着抽搐着,一时泪如泉涌无言以对。你便咬紧牙关颤颤巍巍地又问了一句道:难道冬益真的出事了?冬益的妻子瑟瑟缩缩好不容易地才挤出一句话来道:冬益出事了,昨天晚上,冬益被人绑架了。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十一点多钟,冬益在酒桌上谈完了一笔生意之后就满怀豪情兴致勃勃地带着几个生意上的伙伴浏览起市区的美丽景致来。只是该市着实也没有什么优美的夜景好浏览的。最优美最值得一看的自然风景应该就是那汪北湖了。你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搞清楚,这个市区内只有这么一汪比较大的水面,为何它的名称不叫别的偏偏叫做了北湖呢?就像你所在的那个学校,明明只有那么一方狭小的池塘,却偏偏唤作了南湖。

  冬益就是在乘夜游览北湖的过程中出事的。当时,他正兴味盎然地一边引着他的生意伙伴沿着湖边的弯弯曲曲的小石径漫步一边口若悬河地向着生意伙伴形象生动地介绍北湖的现状和未来,北湖的未来还没有完全地描述透彻呢,突然就从路边的一处黑暗中腾腾腾地窜出三五个手执利刃的蒙面人,二话没说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冬益扭起来架走了。

  你捂着咚咚作响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问冬益的妻子道:已经报警了吗?冬益的妻子抽抽噎噎地回答道:昨天晚上我没敢报,今天上午我弟弟去报了。你昏昏沉沉地想了又想然后小声地问她道:绑架冬益的人可与你联系了?可对你说了些什么话?她当即泪落如雨地回答道:他们昨天夜里就打电话来了,要我赶紧拿二百万去给他们赎人。你吞吞吐吐又期期艾艾地言道:我以为,拿二百万去换冬益应该很值得。她嗷地一声嚎啕大哭道:拿多少钱我也愿意啊,可问题是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冬益了,他的手机从今天早上起就突然关机了。

  暗夜沉沉。哭声阵阵。你最终还是拖着疼痛的左膝走出了冬益的别墅。你都记不起来你是如何才能够走出冬益的别墅的。待你的大脑稍稍有些萎缩稍稍有些清醒的时候,你发觉你的双脚已经是站在了那汪北湖的岸边了。是呀,应该有好些日子没来这湖边站上一站了。循着路灯随便地看过去,这北湖的水依然是那么地温顺那么地清澈。温顺又清澈的水面上也依然有那么许多光溜溜又滑溜溜的小鱼在自由自在地游荡和嬉戏。你恍惚记得,有一次,你与那春雨携手并肩站立在这湖边观景之时,那春雨曾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游来游去的小鱼问你道:老师,这些小鱼是否就是庄子笔下的那些自由而快乐的小鱼?你故作很文雅很矜持地回答道:春雨,你要明白,那庄子本来就不是一个什么具体的人,他本身就是一种自由和快乐的化身。春雨闻言不禁大笑道:老师,你知道吗,我春雨也是一个自由和快乐的化身呢!

  夜色正浓。夜色无边。你蓦然发觉,站在这北湖的岸边,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只得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北湖的身边。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夜晚了,湖水中晃荡着一盏又一盏的昏黄的街灯,那些街灯似乎离你很近,近在咫尺,又似乎离你很远,远在天涯。有那么一个迷迷糊糊的瞬间,你惊异地发现,原先在水面上嬉戏玩耍的那些鱼儿就像约好了似的悉数从你的眼眸里消逝了。你看着空空如也的湖面终于鼓足了勇气,终于掏出了手机,也终于拨出了一个号码。那是你一个中学同学的手机号码。他混得显然很不错,在市公安局工作,据说还担当着一个相当于副局长的官职。一月前你出差到市里参加一个由市文联主办市作协承办的讴歌新时期共产党员先进性的创作研讨会议,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与他坐在一起喝酒了,又不知怎么地就与他在酒桌上彼此都梗着脖子瞪着眼睛闹翻了。你当时还曾气愤不已地当众对他吼叫道:你给我记着,从今往后,我们就不再是同学了。

  有点出乎你意料的是,你拨出的号码很快就有了回音。你的那位中学同学在电话里十分亲切又十分坦诚地对你说道:我不想瞒你,我也不会瞒你,冬益被绑架的案子就是由我负责侦破的,我实话对你说,这个案子确实不一般确实很棘手。你赶忙追问道:如何的不一般如何的很棘手?你的同学显然是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慢慢腾腾地回道:根据我现在掌握的一些情况来判断,这决非是一般的普通的绑架案,据我推测,种种迹象表明,你的那位朋友现在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你急忙冲着手机大叫道:你胡说!你胡扯!你的同学却静静地低低地言道:我没有胡说,更没有胡扯,我之所以告诉你实情,是因为我们是老同学和老朋友。你怔了一怔然后木木讷讷地问他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的同学回答道:我对你说的都是实情,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告诉冬益的妻子。你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发自肺腑地对着手机言了一句道:谢谢你,老同学!

  你摁了好几下才终于摁停了手机。你下意识地摸了摸仍在疼痛的左膝,然后你摇晃着身躯找了一条冰凉的石椅子坐下了。坐下后你才恍然发现,那路灯摇曳下的粼粼的湖面之上,其实还是有着许多摇头摆尾自怜自惜的小鱼的。不仅是有小鱼了,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你的周围,那一片草地之上或是一丛树木之间或是一处阴影之内甚至就是在你二目的睽睽之下,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摇曳着成双成对的像湖中小鱼一般的男男女女。想当初,你与那春雨不也是在湖边的草地上或树丛间或阴影处互相拥吻着摇曳的吗?

七(1)
你还能做些什么呢?你又能往哪儿去呢?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充盈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你呆呆地坐着,呆呆地坐在北湖的岸边,看湖面上摇曳的小鱼,看湖岸上像小鱼一般摇曳的男女。是的,那春雨曾饱含深情地站在湖岸上幽幽地对你说过:老师,你就是岸边的一位游客,我就是湖里的一条小鱼。

  你突然坐不住了。你觉得自己应该要去做些什么了。于是你就挣扎着弓起了腰板。因为在石椅子上坐得太久,石椅子上又是那等的冰凉,待你好不容易地直起身来之后,你浑身上下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等你感到你应该还是有一点知觉的时候,你发觉你已经又坐在了一条冰冷的石阶上。这石阶比那石椅子确实要冷得多。从这条石阶上朝下面观望,可见到许许多多不知名姓的男男女女依然在那条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跑道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哎呀呀,你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市体育场了。是啊,这偌大无比又空旷无比的市体育场,你又如何能轻易地忘怀?

  那是春天的一个夜晚,秋平刚刚被提升为副科长后没多久。秋平喜滋滋地告诉了你,你急忙喜滋滋地赶来看望秋平。这还是你第一次专程从县里赶到市里来看望秋平。一番觥筹交错之后,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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