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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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萝-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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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很快就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最后,整个餐厅就剩下樊疏桐一尊活菩萨。



“疏桐,要不要点咸菜?”珍姨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见他发愣以为他咽不下稀饭。樊疏桐含糊地应了声,目光盯着墙上的毛主席画像自言自语:“珍姨啊,我是不是我爹生的啊?”



高考只差不到两个月了,整个高三年级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每天早上同学见面,都可以窥见彼此眼眶底下深深的黑眼圈,已经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没有人敢浪费时间,恨不能把晚上睡觉的时间都省了。志愿表刚刚交上去,朝夕就被叫进了办公室,不是因为她的自愿有问题,而是她的名字。



班主任胡老师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要把志愿表拿到鼻子尖才能看清:“文朝夕啊,你的名字填错了吧,你姓文,怎么填成了邓朝夕呢?”



朝夕显然早有准备:“没填错,我是姓邓。”



“姓邓?那你转学来的学籍上不写着文朝夕吗?”老师推推眼镜,很诧异。



朝夕淡淡一笑,极力掩饰内心的凄婉哀怨:“老师,您就让我姓邓吧,我父亲姓邓,他去世多年,我希望……希望自己能以优异的成绩向泉下的他汇报,我是他的女儿,我希望他能为我骄傲。”



这么说着,她的睫毛又开始颤动起来,这是她的习惯,每每很悲伤或者情绪很激动的时候,她的睫毛就微微颤动。



即便没有泪珠滚落下来,也足以让面前的人被感染。



老师欣慰地看着朝夕,点点头:“朝夕,姓什么是你的自由,不用征得老师同意的,老师也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孝心,相信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会安慰的。”说着放下志愿表,“不过你得到你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开个证明来才行,否则学籍上的姓名和志愿表上的姓名对不上号,那样是不被允许参加高考的。”



“嗯,我知道了,老师。”朝夕低着头,双手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胡老师一直格外留意她,知道她父母双亡,经常像妈妈一样的嘘寒问暖,她拉过朝夕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朝夕啊,马上就要高考了,说实话,老师还真舍不得你,虽然你是转学来的,跟老师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多可贵的品质,勤奋好学,不怕吃苦。只是朝夕,你的性格让老师很忧心,来我们班这么久也没见你跟哪个同学要好,没有朋友是很孤独的,而且你显得比同龄孩子要早熟很多,老是郁郁寡欢的,有什么心事可以和老师交流吗?”



朝夕的心顿时起了一阵乱,飘过一大片乌云。



她抬起头,目光闪闪的,长久地凝视着老师,嗫嚅着吐出一句话:“老师,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失忆的吗?”



(3)



是的,她是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谁让她经历了一般孩子不可能遭遇的事呢?她发了那样的毒誓,即便赔上自己也要把那个人拽进地狱,他有没有下地狱她不知道,她如愿赔上了自己倒是真的。原以为此生不会再有一丝的光亮照进心田,可是在面对连波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的微笑他的眼神他的气息,都让她无端地迷失自己,只要他对她说话,她的心就变得春意融融,仿佛一丝丝春雨,绵绵地渗透着她,一股股暖流,流过她的全身。



她看过很多小说,琼瑶的,三毛的,席绢的,很多很多。书上说当你面对一个人会心跳加速时,就表示你喜欢上了他。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在樊疏桐没有回来之前,她真以为自己脱胎换骨了,走出了过往的阴霾,曾经冰冷的血液开始回暖。就像连波送她那个小泥人一样,她打算将自己从里到外整个地重塑,因为她是多么喜欢跟连波在一起啊。他就像是一片晴好的蓝天,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变成一只春天里的小鸟,被蓝天白云所拥抱,自由飞翔。如果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她相信连波一定可以让她慢慢走出伤痛,他会用他生命的热情将她灰色的青春变成一个灿烂的艳阳天。即便一个人失忆很困难,她还是想努力尝试“失忆”,什么都不去想,她愿意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疗伤。连波说过,他会陪她慢慢地忘却过去的忧伤,他愿意等她,等她长大,昨晚他更是点明了,他会为她建造一个梦想的家园,为她种藤萝采荻花,这分明就是一种□裸的表白,她惊喜异常,只是她佯装不知道而已。



然而,她显然高兴得太早。



樊疏桐断没有轻易放过她的可能。



昨晚,她跟连波在房间里复习功课,门是虚掩着的,她的余光分明瞟到了门外站着的樊疏桐,但她没有扭头看,她一直拒绝向他看。她跟连波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对他说的,他们毁了彼此,她不想再继续,因为她已经后悔了。而善良的连波什么都不知道,竟还以为她的心很美,多么可笑……



连波的话直接将她从妄想的云端扯到了地狱,她觉得她就像自己说的那样,她是一个污水潭,深不可测的污水潭,她让自己烂在潭里,怎么生蛆发臭都无所谓,反正她已经是这样了。可是连波怎么办,她害怕他陷进这个污水潭,他那么纯洁的一个人,不能容忍一点点的污浊,即便他能容忍他不在意,她在意!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脏过,而樊疏桐摆明了要翻出她灵魂深藏的污垢,他不会放过她的!



早上他用那样的眼光看她,当她是一个巫女,他要将她打回原型一样,而她竟然没有勇气抬起头来面对他。现在,痛自骨髓的绝望如骤起的乌云,铺天盖地地压了上来,她恍恍惚惚的,纷乱的思绪像是雾化了一样在脑壳里翻腾起来,老师在台上讲着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一方面是因为心绪大乱,一方面是因为腹痛,她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疲乏得几乎昏睡过去。这毛病有两年了,经常在她心情抑郁的时候发作,不是那种剧烈的疼痛,是一种类似于神经抽动的隐痛,吃过很多药都没效,也不敢跟连波说,怕他担心。她怀疑自己的肚子里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不仅生理期紊乱,还让她日渐苍白消瘦,头昏眼花,她有时候恶毒地想,最好是得了不治之症,一了百了。



但她又很清楚,她犯下了那样的罪,上天是不会这么轻饶她的,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轻易地以死解脱,她要受的折磨还在后头呢。



老师见她趴在桌子上,问明情况,就要她先回家了。她一向刻苦用功,又是高考冲刺时期,不会没病装病的。可是连波每天都会来接她放学,她怎么告诉他呢,她又不知道他单位的电话。算了,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会自己回家吗?他如果没接到她,会打电话回家问的。



报社的工作每天都很忙碌,好在连波已经习惯。当初转业时选择来报社很大程度上跟父亲有关,是他的生父,蒙冤至死,最后是他发在报上的一篇文章为父亲洗刷了冤屈,那个时候他就为自己的将来做了打算,有朝一日要成为报社工作者。转业分配时,他并没有凭借养父的关系,而是自己通过严格的考核被报社录取的。他考上了樊世荣才知道,既生气又欣慰,生气是因为他自作主张就给自己做了安排,欣慰是这小子有骨气,不仗势。樊世荣逢人就说:“连波这孩子,真没话说。”意思是,连波身上挑不出毛病,不仅才华横溢,还很有主见,更懂得自立。



连波到报社很长一段时间,同事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报社从上到下都很喜欢他,工作认真待人热忱,哪里有困难就上哪儿,因为文笔出众领导安排他当编辑他不干,他喜欢当记者,说可以增长见识,锻炼自己。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连波是堂堂樊司令的公子终于还是被人知道了,领导再次安排他到办公室坐班,他还是不依,坚持留守在记者岗位,这无疑让他赢得了更多人的尊重,连波的好人缘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尤其是经常跟他一起出去采访的老刘,两人更是成了铁哥们,老刘是摄影记者,连波喜欢拍照就是受老刘的影响,跟他学到了不少摄影知识。



老刘每次拍了新照片,都会第一个给连波欣赏。这天快下班了,连波收拾东西正准备下班去接朝夕,老刘背着个相机喜滋滋地进了办公室。连波问他什么事那么高兴,老刘说最近北京正在举办一个全国新闻摄影大赛,老刘踊跃报了名,几经周折领导终于同意他代表报社去参加比赛,但他拿不定选哪张照片,要连波帮他参考参考。



说着老刘从一个纸袋里倒了上百张照片在连波的桌上,连波着急去接朝夕,又怕扫了老刘的兴,只得拿起那些照片一张张地看起来。



老刘的摄影技术还真是没话说,每张都很出彩。连波很快沉浸在奇妙的光影世界中,忘了接朝夕这回事。只是照片太多,他眼花缭乱,觉得哪张都好,他犯愁地说:“只能选一张参赛吗?”



“可不是,我就是选不好才要你给点意见。”



“这可有难度啊,我觉得每张都很好看呢。”连波拨弄着那些照片,头都大了,“如果能多选几张就好了。”



“没整,只能选一张。”老刘懊恼不已。



突然,连波的眼睛发直,盯着一张照片动也不动了。老刘望过去,原来是一张湖滩的照片,角度选得很好,将大半个湖滩都照出来了,湖岸是茂密的苇丛,有几只候鸟盘旋在苇丛之上,勾画出一个静谧纯净的自然世界。



“你喜欢这张啊?”老刘问。



“这在哪儿拍的?”



“就在我们G市湖滨啊,湖滨去过没有,就在跟罗县搭界的地方,离市区是有点远,不过开车也就一两个小时,很快的。”老刘见连波对这张照片中意,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湖滨现在是省里新规划的一个自然湿地,已经上报到国家了,还没批下来,那里有好几个大的湖泊,湖滨水草茂盛,原来每年秋天都会有大批的候鸟来这里过冬,这几年因为附近搞旅游开发,对环境的破坏非常严重。省里也是在很多环保专家的呼吁下,终于痛定思痛,将这里列为省重点湿地保护区,我就是上个月去拍的,真是很美,实景可比照片要美多了,你有空一定要去看看……”



连波像是发现了宝藏似的,眼睛放光,问老刘:“这些苇丛会开花吗?”



“当然开花,一到秋天漫天漫地的苇花,专家说是荻花,我搞不清。如果是黄昏的时候去看,湖面倒映着夕阳,荻花成浪地涌动,哎哟喂,啧啧啧……”老刘直摆脑袋,“那真是没法形容啊!我去年秋天没事就喜欢去那钓鱼,看看夕阳什么的,恨不得将来买块地葬在那里,我老婆说我发痴,不痴才怪,你去看了也会发痴。”



连波的嘴角溢出笑:“谢谢你,老刘,可以把这照片给我洗一张吗?”



老刘大方得很:“可以啊,干吗不可以?你喜欢就拿去呗,我有底片。”



“那真是太谢谢了,我要走了,明天再跟你选照片。”连波差不多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自己背包就往外面冲。



“呃,什么事这么急啊,晚上一起喝酒嘛。”



“不了,我要去接妹妹。”



“你妹妹多大了,还要你接?”



“再大也是我妹妹,拜了,老刘!”



“喂喂喂……”



(4)



连波兴冲冲地跑出报社大楼,看时间还早,就先开车去百货公司买了点东西,刚买完东西出来,在街边碰上樊疏桐,说是刚在附近办完事,等公司的车。连波连忙叫他上车:“你自己不是会开车吗?”



“最近常走神,不敢开。”樊疏桐显然还坐不惯连波的吉普,左右挪屁股,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走神?怎么了,有心事啊?”连波一边驾车一边打量樊疏桐,“哥,你别介意爸的态度,他就是性格有点拗,时间长了他会想通,你只要不跟他对着干,早晚他会跟你说话的。”连波以为樊疏桐是因为父亲不跟他说话而郁结在心。



樊疏桐也不愿解释,点根烟:“你不是要去接朝夕吗?”



“是啊,你跟我一起去接吧。”



“拉倒吧,我不去。”



“哥,朝夕是我们的妹妹,你跟她计较个什么啊。”



“又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也不能跟一个小姑娘见识啊……”



“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别老把她孩子。”樊疏桐的样子显得很疲惫,昨晚一夜没睡,眼底布满血丝,他瞥了眼连波说,“我说秀才,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女朋友了吧,我们樊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呢。”



“胡说,你不是樊家人啊。女朋友……暂时不想,工作太忙了。”连波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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