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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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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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戴着避孕环。原来,还是在雪花做姑娘的时候,因为几次到医院去人工流产,医生知道她还未婚怕影响到以后的生育,就悄悄地给她上了环。

  雪花并不认识堂姐,而小梅的堂姐却是认得雪花的。

  周志明脑袋里嗡嗡直响,觉得周围的一切好象都在模糊地旋转。心里已经乱糟糟地失去了方寸,连小梅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避孕环?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透顶的荒唐。

  他在嘴里语无伦次、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想起当初为了生个孩子,费尽心机所做的种种努力,禁不住苦笑着连连摇头。一个小小的避孕环卡在那里,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周志明就是有日破天的本事,又能奈其何?

  不知不觉中,吱吱呀呀推开已经严重锈蚀的铁栅门,周志明来到了办公楼的屋顶上。这个地方平时除了他别人很少上来。每当心事重重地来到这个地方,都会感受到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流淌不掉的雨水在屋面的低洼处自然地汇集和蒸发,留下了一滩滩污浊的青苔,被阳光暴晒之后无奈地卷曲和龟裂着。

  人生的道路也象下棋一样,往往因为中间小小的一步,便从此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结局。周志明又心情黯然地回想起当年那场叫人痛不欲生的怀孕事件。失落沮丧的心里开始充满了伤感、悲戚和绝望,他只有用做深呼吸的方法,努力地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

  大山一般沉重的忧郁,再一次象乌云一样笼罩在心头。如同挠不到的痒、说不出的痛,这种忧郁时常吞噬着多愁善感的周志明,让他感到万念俱灰,仿佛是已经走到了世界的末日尽头。

  精明过人的雪花,真是用尽了女人的心机。她当初设计的那场生日酒宴,实实在在是场一箭双雕的鸿门宴。既把周志明服服帖帖地从小梅的怀中夺走,又巧妙地掩盖了自己已不是女儿身的真相。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终究还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此时此刻在内心深处,周志明并没有多么怨恨雪花,因为避孕环这件事情足以说明,自以为聪明伶俐的雪花,实际上也只是现实生活当中一个可怜又可悲的牺牲品。

  但是今天这件事情却象引子一样,把已经过去的往事又一次拉回到眼前。勾起了埋藏在他心底深处那许许多多的悲怆和感伤。

  周志明觉得自己实在命苦。弄不明白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多舛的命运总是这样残酷地折磨他。一生信奉洁身自好、与世无争,可遇到的都是尔虞我诈、寡廉鲜耻。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功不成名不就,甚至连个完整的家庭都没有。看到了生活中那么多的苦难、欺骗和罪恶,对于这一切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他只想过和普通人一样的平静日子,遭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无情摧残和打击。

  记得从下乡插队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记日记。当时少不更事却强做老成,虚张声势地给日记取了个吓人的题目,叫《人生命运的悲欢离合》。每写完一本还用之一之二去编号,真是典型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已经被命运抽打的遍体鳞伤,却早就扔掉了每天坚持写日记的习惯,如今每当提起手中的笔,想写下对人生的理解和感受的时候,往往是除了无言还是无言。

  生命如同一棵弱不禁风的小草,生难、死难、活着更难。没有人可以做知心朋友,没有地方能倾诉心中的苦闷。不幸和痛苦如同巨大的磨盘一样,沉甸甸地压迫在胸口,甚至连夜里睡觉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万般的疲惫和劳累。生活让人就象长江边上的纤夫一样,弯腰弓背、艰苦跋涉,肩膀上,一辈子都有挣脱不掉的沉重感。

  人生历程的辛苦艰难,真得有连生命都不能承受之重。这种艰难和沉重让他感到窒息和崩溃,觉得都快要支撑不住了,真想躺下来好好地歇一歇。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恨。

  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要到来。

  我们的心永远向前憧憬,

  尽管活在阴沉的现在。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

  周志明在心里,默诵起俄罗斯诗人普希金写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想从中汲取一点精神力量。记得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曾经砰然心动地给他带来过一种难以忘怀的人生感受。

  那是上高中时的一个星期天,他独自一个人静静地躲在家里看书。遨游在充满深邃哲理的思想海洋中,少年人沉湎静思时最易产生的那种抑郁伤感,开始浓浓郁郁地迷漫在怆然的心房,叫人惆怅万般得几乎要落下眼泪。周志明缓缓抬起双眼向窗户外面痴痴望去:春天灿烂明丽的阳光照耀下,窗外那棵高大粗壮的桐树,正艳艳地开着满树的花朵,犹如悬挂着一串串紫红色的梦。整个世界仿佛安静得也象是一场梦,一场叫人为天籁般宁静而感动得梦。就在这片寂静慢慢走到最深处的时候,突然之间世界又变得云蒸霞蔚。才从外面归来的纯芳纯燕姐妹俩,身着漂亮耀眼的花布衣衫,鲜艳美丽青春动人,毫无顾忌地在院子的水龙头前嘻笑打闹。女孩子那种特有的尖叫和银铃般清脆响亮的笑声,如同温暖和煦的春风一样掠过心头,轻曼柔和地朝四处恣意弥漫和荡漾着……

  只可惜,如今已是时过境迁春光不在。周志明接连背诵了好几遍,也没有寻找到当初那种叫人掩卷沉思潸然泪下的感悟和激动。

  平静而单调的生活,平凡而寻常的经历,足以让所有的惊天动地和豪情万丈,都渐渐地归于沉寂。

  正是午后光线最强烈的时刻,一轮艳阳高高地悬挂在天上,万里碧空如同用水洗过一样的湛蓝。周志明触景生情,想起了日本电影《追捕》中那段著名的台词。

  “多么蓝的天哪!一直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你就会溶化在这片蓝天里。”

  他试着这样一步步地往前挪动,在楼顶的边缘缓缓地停住了脚步。院子里高大的白杨树树冠,象海水一样在脚下涌动,摇曳和翻滚着碧绿的枝叶。

  站在楼顶的边缘,周志明想起了自己过去生活中所经历的许多事情。一切都历历在目,好象就发生在不远的昨天,可是又虚无缥缈得仿佛恍然隔世。

  无情的岁月,如同一个翻云覆雨的情场老手,那么轻易的就把绚丽的青春和美好的梦想,全都给抛弃断送了。充满激情的生活,已经曲终人散地渐渐远去。往日所有的追求和向往,此刻看来都是弹指一挥的过眼云烟。

  他怅然若失地慢慢闭上了眼睛。在双目与热烈的阳光之间,一层宛如鲜血的殷殷红晕像昏眩和战栗的包衣一般,紧紧地裹住了他的身体。可是在心灵隐秘的最深处,周志明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倦怠、疲惫、迟钝与漠然,犹如无边无际的黑暗整个吞噬和湮没了他。

  苍茫的天穹辽阔的大地;久远的历史无限的未来。在这一切面前,生命显得那么渺小、脆弱和无助,人生犹如是浩瀚夜空里流星划过,过客匆匆转瞬即逝。想到这些,让人不由得产生出一种恐惧,一种害怕追问人生茫然不可捉磨的归宿的恐惧。

  周志明清醒地知道,脚下有几十米的高度,他只要朝前再走上半步,或者只是轻轻地晃动身子失去平衡,那么一切就都解脱了,所有的痛苦、悲伤、烦恼和忧愁,全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那样该会有多么地轻松呵!

  肉体虽然从高处坠落下去,灵魂却会像旭日一样慢慢地升腾而起,可是升腾起来的那颗孤独寂寞的灵魂,又能到哪里去呢?

  这个问题让他不由得有些困惑和惘然。周志明现在才突然发觉,茫茫世界浩浩乾坤,这么大的一片天地,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安放他灵魂的地方。

  这不禁叫人深刻地感受到,一种透彻心底的苍凉和悲哀。

  那么就去栗子坪、去柳树湾,纯芳正在那里安静地等着他呢。让人终生都难以忘怀的柳树湾啊,记得当初匆忙掩埋的时候,纯芳的面孔是朝上的。年年春耕的犁铧呵!你可不敢压的太深,千万别划着她那张年轻稚嫩的脸。

  当初记忆中繁杂纷扰的小山村,此时此刻在心目中,已经开始变得古寺禅院般的圣洁和祥和,宁静得象是一座期待和守望灵魂回归的家园。

  周志明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又来到了魂牵梦绕的吴山脚下。面对印证着往昔峥嵘岁月的高山峻岭,还有那满目的葱翠和沧桑,他不住地在心中默默喊着:我的吴山、我的栗子坪、我的知青生涯;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那逝去的所有苦难。

  整个世界,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静谧与安详,又因为包容的太多,而显得格外的凝重和深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自从周志明和雪花正式办手续离婚之后,跑到家里上门来给他提亲的人,一拨一拨就像走马灯似的络绎不绝。他简直难以置信,现实生活当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离异和丧偶的年轻女人。

  如今离婚的二手男人,尤其是这种没孩子的,比那没结过婚的小伙子都抢手。做媒的那些人直截了当地跟周志明的母亲说。

  有几个相中了周志明的女人,害怕失去竞争的机会都赖在家里不肯走,争先恐后地抢着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可是对婚姻生活充满了恐惧的周志明,已经对异性彻底的失去了信心。

  心情苦闷的时候他就到火车站附近去转悠,老赵头就是在那里结识的。

  华灯四射的火车站广场上人声鼎沸流光溢彩。这里是城市夜间最热闹同时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摩肩接踵的人流当中什么样的人都有,自然更不乏那些浓妆艳抹的流莺。

  老赵头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可是身体结实精神头也很好。他原来是修造厂的铆工,在单位里抡了一辈子的大锤,如今老伴死了剩下他一个人独居。

  每次在车站广场上碰见老赵头,他总是穿着一身带四个明兜的中山装。已经染成黑色的花白头发抹上了一层厚厚的头油,油光鲜亮地倒向后面。这身式样过时的制服虽然已经因年代太久而发白褪色,但是穿在老赵身上肥瘦合体干净整齐。整个人看上去脚步轻快精神矍铄,给人留下的印象俨然是一位精明能干的退休老干部。

  和周志明成了忘年之交以后,老赵头便热情地给他介绍着自己的心得体会,教他怎样去识别人群中的女人。告诉他哪些是良家妇女,哪些是拉客的娼妓,哪些又是匆匆路过的外地旅客。

  要是不小心给传染上了性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回头望望在身边来往穿梭的各色人流,周志明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便满怀疑虑的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些女人她究竟得没得病?

  有办法。老赵头声音果断地做出回答。他仰起了布满皱纹的脸,口气中充满把握地告诉周志明,说:你可以自己用手去摸。

  老赵头目光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耀起一种和年龄不太相符的光芒,他开始详尽地给周志明介绍着经验,有条有理地分析道:人得了病不是要发炎吗?有了炎症不是要发烧吗?发烧了那身体肯定是热的。你只要伸手一摸是热的,就赶紧地立马走人。

  周志明努力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他还是头一回听说,用这么简单原始的方法能检查出性病来。望着眼前这个满面沧桑的慈祥老人,他感到由衷的轻松,有一种和幼儿园里的孩子们在一起时的快乐和惬意。

  周志明想故意逗逗他取乐,便又摇头耸着肩膀笑着说道:我说赵老爷子,你既然已经用手摸了人家,可是又变卦不想干了,我不信那女人她就能依你?

  没事。老赵头象小孩子似的咬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你看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她拿我能有什么办法?顶多也就是张嘴骂两句,要不然就是朝屁股上踢一脚。

  看见周志明张着嘴还是在不停地笑,以为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这番话,他便不由显得有些着急了,涨红着脸诚恳地急切说道:我说小兄弟,你还别不信我的话。老齐头,就是大修厂那个老齐头,他就是一时糊涂忘了摸,结果染上了一身的病,把家里的积蓄全都花光了也没见给治好。这不上个月干脆蹬了腿,用车往北头火葬场一送,一把火给烧了。

  橘黄色的灯光照射下,热闹的车站广场上软风如缕暗香浮动,周围飘荡的空气当中似乎也充盈着一股 撩 人心扉的温情。那些脸上擦了一层厚厚的粉,把嘴唇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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