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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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泪-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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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志强已经捆绑完毕,跳下杨小松的肩头,说:“张老师,我们这是搞的一项‘防雨工程’。有了它,覃老师上课就淋不着雨了!”

  张念念和高望年这才注意到,教室就像水帘洞,到处滴水。

  高望年用笔记本护着脑袋,一位乖巧的女生送来了两顶斗笠。高望年和张念念分别戴上斗笠,坐到后排用黄泥加石块垒起的凳子上。

  丁志强忽然叫道:“泥!泥巴……”

  高望年起身一看,湿泥巴糊在了浅色的长裤上,留下了刺眼的印记。

  “咦……唏嘻!”杨小松发出怪异的笑声。

  高望年恼怒地呵斥:“笑什么?!笑什么?!”

  杨小松:“我想起了一句歇后语,所以好笑。”

  张念念明显瞧不起地:“你还懂歇后语?!什么歇后语?”

  杨小松故意大声地:“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惹来不少讪笑声。

  张念念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连忙看看高望年的脸色,对杨小松呵斥道:“你!胡说八道!”

  高望年也气恼地:“粗俗!没教养!”

  正在这时,上课钟声响了。覃文锋拎着一只小包,走进了教室。

  学生起立、问好之后,覃文锋说:“五年级的同学先自习,继续完成昨天布置的作业。六年级的同学上新课……”他一眼瞥见杨小松将一只碗顶在头上,便不悦地问道:“杨小松!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杨小松:“……漏雨!”

  覃文锋:“你往旁边挪一挪不行吗?就这么死板?!”

  杨小松委屈地:“人可以挪,凳子挪不了。”他取下头上的碗,说:“覃老师,您也太死板了,往旁边挪一挪不行吗?”

  覃文锋这才注意到了小雨蓬。看看自己打湿了的衣服,他欣慰地笑了,转身到黑板前,写下了几个大字“第八课:落花生”,然后走进小雨蓬里,说:“谢谢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第八课《落花生》。请打开课本,翻到第27页。把课文先默读一遍。”

  田世昌手里提着一把铁锹,披着一张塑料布,高挽着裤腿,穿着双早已湿透的解放鞋,在教室门口张望,问道:“小覃。怎么样?”

  覃文锋:“怎么样?老样!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不下,屋里滴答。”

  田世昌:“漏雨事小,不塌下来就是万幸了!这危房,说不定……你注意观察。风雨要是再大点,赶紧带着学生往外撤!人命关天哪!知道吗?”

  覃文锋笑笑:“知道!我覃文锋光荣了倒没什么,就怕把高主任……”

  高望年强作镇静地:“我不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因公殉职,是烈士嘛!”

  覃文锋嘲讽地:“家长可不愿意送孩子来当烈士啊!”

  高望年听出覃文锋话中带刺,没有吭声。

  田世昌脸上也有些尴尬,说:“你上课,我不打搅了。再说一遍,雨下大了,赶紧撤退!”

  高望年看看窗外的雨,又看了看屋顶,说:“田校长!等等我!我跟您研究点事!”说罢起身走出了教室。

  覃文锋送走了高望年,路过张念念身边时,轻声说了句:“雨还没下大呢,他就先撤了!”张念念会心地一笑。

  覃文锋提高了嗓门:“注意看书,不要两眼望天!下面,请大家根据课文,回答问题。你们爱吃花生么?”

  众学生齐声回答:“爱!”

  覃文锋问:“谁能够说出花生有哪些好处?”

  杨小松:“花生味道美,吃起来很香!”

  一女生:“花生可以榨油!花生饼可以喂猪,还可以肥田。”

  丁志强:“花生价钱便宜,谁都能够买得起,谁都喜欢吃。”

  覃文锋:“对了,这些都是花生的好处。”说着,他打开了放在讲台上的小包,“老师带来了一些花生糕,有甜又香价格又便宜,才卖两毛钱一块……”

  杨小松嚷道:“哇!广告进课堂了!”

  覃文锋:“……如果哪位同学想吃,下了课可以来买。”

  杨小松站起:“我买,我买!我现在就买!”

  张念念起身喝道:“杨小松!坐下!自由散漫!”杨小松怏怏地坐下了,张念念走到讲台前,情绪冲动地说:“你!你怎么能……这里是教室!不是集贸市场!”

  覃文锋不以为然地:“你的工资到手了,哪知道我们的艰难啊?!”

  张念念气鼓鼓地跑出了教室。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一涌而上,围在讲台前。

  杨小松显得格外活跃,大声与覃文锋讨价还价:“覃老师,覃老师!这几毛?”

  覃文锋:“我说过了,两毛钱一块!”

  杨小松:“两毛?太贵了!便宜一点!一毛五,怎么样?!一毛五,我全要了!批发价,优惠一点嘛!”

  覃文锋:“行行行!一毛五,全卖给你了!”

  杨小松数数,付钱。

  一乖巧的女生见覃文锋清点钞票时,眼里闪动着泪花,便问:“覃老师,您怎么哭了?”

  杨小松:“咳!这还用问?!覃老师是‘含泪大甩卖’嘛!”说罢,他站到讲台边的凳子上,高声嚷着:“哎!走过路过的,别错过哪!机会机会,拿钱买机会呀!又甜又脆又香的花生糕,只买两毛哪!两毛钱一块!数量不多,机会难得啊!……”

  办公室里。

  高望年在给田世昌作指示:“虽然是乡村小学,也要讲究正规嘛!嗯?!是不是?!哪个叫……叫什么向……向什么来着?”

  田世昌拿笔虔诚地作记录,抬头道:“王小兰。”

  下课铃响了,王小兰夹着课本和三角尺,走到办公室门口,听见屋里人在说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高望年:“对对对,就是王小兰。怎么能把孩子带到课堂上来呢?!这里是小学,又不是幼儿园!”

  田世昌解释:“啊,王老师情况有些特殊。寡妇,家里老人离得又远。咱们农村又没有个幼儿园、学前班……”

  高望年:“执行纪律不能讲面子!温情!温情主义害死人呀!怎么能因为她个人有困难,就破坏学校的规矩呢?!”

  田世昌只得点头:“是是是。做工作,我一定做工作……”

  张念念风风火火地跑来,见王小兰站在门口,便问:“小兰姐,怎么不进去呀?”

  王小兰:“呃,……领导,领导正开会呢!”

  张念念走进办公室就喊:“领导们快去看看吧!太不象话了!覃文锋……覃文锋在教室里做生意!”

  高望年很庆幸,又一桩反面教材,印证了他的观点:“看见没有?!这就是温情主义带来的恶果!”

  田世昌恼怒地一摔笔记本:“乱弹琴!走!我们看看去!”

  五六年级教室。

  田世昌和张念念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听见了嘈杂声。

  杨小松见花生糕提价以后,卖不出去,干脆免费派送。他站在凳子上,把花生糕一块一块地扔出去,嘴里还一个劲地嚷着:“丁志强!接着!我请客!哥们,这一块给你!”

  几个学生嚷着:“给我,给我!杨小松,给我一块!”

  杨小松指着一个小男孩:“我拿去喂狗也不给你!你王老师打我的小报告!”

  嘈杂声忽地消逝了,杨小松回头看见,田校长脸色铁青地站在教室门口。他赶紧跳下凳子,溜回到座位上。

  当着学生的面,田世昌不便训斥覃文锋,于是对张念念说:“雨停了,你带学生去学农地里给棉花排排水。”

  张念念朝学生们一挥手:“走!五六年级全体,跟我去棉田排渍水!”学生们跟着张念念走了。

  田世昌拾起杨小松扔在地上的花生糕,摔到覃文锋的面前,喝道:“小覃!覃文锋!这里是教室!是神圣的课堂,不是集贸市场!”

  覃文锋内心十分难受,嘴里却说:“哟哟哟!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这是下课,下课才卖的!”

  田世昌:“下课也不行!平时你爱出些花花点子,也还罢了。今天,今天县局的领导来视察,你,你怎么给我来这一手哇!”

  覃文锋平静地:“我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田世昌连忙说:“可千万不敢说‘故意’两个字!要不然,处分下来,我想替你担待,都担待不了!”

  覃文锋:“啥处分啊?!我等着!顶破天开除吧?我覃文锋还真不想干了呢!”

  田世昌没有硬碰硬,压住火气,一把将覃文锋按坐在凳子上,说:“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有啥意见向我提呀,何必来这套?!”

  覃文锋长叹一声,道:“提了你也解决不了!你家里有个裁缝,三天两头能进几个活钱,我跟王小兰,卖粮食拿回的是白条,指靠着一点民办补助,它一拖就是大半年。扳着指头过日子的滋味,不好受哇!”

  一直站在旁边的王小兰附和道:“小覃他说的也是实情。‘人是英雄钱是胆,一到没钱处处难’哪!”

  田世昌想用笑声调节气氛,打了个哈哈,说:“你叫难,还情有可原。他难个啥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覃文锋眼圈红红地说:“这么长时间了,我‘全家’都在挨饿,你知不知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呀!我到处去吃蹭饭,吃多了,自己脸上也发烧啊!最可气地,是上弟弟家里去混饭吃,弟媳妇把我嘲笑了一番,她说我是窝囊废,穷光蛋。‘人家辛苦一年,至少赚个成千上万,你辛苦一年,别说老婆了,连自己的嘴巴都糊不上’!”

  王小兰也叹息道:“我娘家的兄弟也是催我改行。一回娘家,父母亲就倒嚼,说姐夫一晚上赚了好几百,说妹妹的奖金比工资高一倍,只有我这当老师的,死不中用,一分钱奖金没有,几十块钱工资还是赊帐!听得我心里烦,都不想回娘家了!”

  覃文锋:“窝囊啊!可这‘窝囊废’能怪我吗?我又不会印钞票,我又不敢抢银行。党叫我教书,我就一心一意、老老实实地把书教好。辛苦我不皱眉,富贵我不眼馋。可是,牛要吃草,车要加油,是人,总得要吃饭吧?!把我该得的那点工资,按时发给我。我的要求高吗?不高哇!”

  田世昌内疚地:“这些……我都向上级反映了。”

  覃文锋:“反映不过是耳边风!如今的事情,不闹大了就没人管。矛盾不激化,就不能转化!他高主任不是下来视察吗?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该修复的不仅仅是危房,还有我这颗破碎的心!”

  黄昏。田世昌的家里。

  田世昌拎着一些鸡蛋和两包木耳、香菇走进家门。

  正在踩着缝纫机的吴凤姣问:“你倒真有本事,全都赊回来了!”

  田世昌苦笑道:“不是我的面子,是你的面子!乡亲们说,没关系,没关系!人不死,帐不烂。实在没现钱,让吴裁缝来做几件衣服,以劳抵债也是一样!”

  吴凤姣不悦地:“喂!学校欠的帐,怎么该我去还?!”

  田世昌嘿嘿笑着:“谁让你是‘校长娘子’呢?!”

  吴凤姣撇撇嘴:“你以为‘校长娘子’好大的荣光?!村里人都编了歌唱……”

  田世昌:“怎么唱?”

  吴凤姣:“校长娘子蠢婆娘,守空房,沾穷光。”

  田世昌哈哈一笑:“好!这就是我的荣光!”

  吴凤姣不满地:“还荣光呢!死心眼!你看看人家的官当得多滋润啊?!吃完饭嘴巴一抹,分文不花,临走还有人孝敬礼物……”

  田世昌顶了妻子一句:“你呀!头发长,见识短!这叫‘人情往来’,你懂不懂?!”

  吴凤姣生气地:“我不懂!‘人情往来’,‘人情往来’,我怎么只看见‘往’,就没看见‘来’?!你上县城去,人家对你咋样?”

  几次上县城遭受的慢待和冷遇,像过电影一般,在田世昌脑海里一一闪现,可他嘴里却说:“人家……对我可热情了!上级机关嘛……”

  夜晚。田世昌的家里。

  高望年:“失望,失望啊!太让我失望了!这次来,我真想妙笔生花,吹出一个教育战线的先进典型。不为别的,这里是汪局长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就看在汪局长的面子上,我也要替他家乡的学校出把力吧?!偏偏你们……咳!扶不起来的阿斗哇!不象话,也太不象话了!学校成了菜园门,老师带着孩子来上课。教室成了生意场,买卖做到了课堂上!……”

  田世昌赶紧解释:“覃,覃老师他对拖欠工资有意见,才这么做的。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民办教师,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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