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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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时期-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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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想中的生活已经来到尽头了。
  桌上的小书架放满了黑骑士写的书。十二本。贝贝全都买齐了,而且放在最当眼的地方。她曾经多么的渴望自己也可以像他这样出自己的书,放满读者的书架。那些书给她幻想,也给她勇气,给她一个图象,觉得可以预见,人生可以这样过,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简简单单地生活下去。
  她抽出其中一本,那是黑骑士最新的书,是一本给年轻人写的书,是一本教写作的书,或者应该说是激励年轻人写作的书,也是关于一个学习写作的女孩子的的奇幻历险故事。贝贝曾经从书中得到多么大的快乐和盼望,而且决心要实践这盼望,努力写出自己的第一本作品。
  可是,还未开始,这盼望就要来到尽头了。
  那将会是离她越来越远的事了。
  那本书所谓的奇幻写作历险,也许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东西。如果黑骑士早知道这是无望的事情,为甚么不说出来?为甚么还为她和其它人制造这种幻象,把一个不存在的世界描写得那样值得追求?他能回答这问题吗?他自己不也正在陷入这样的困扰中吗?
  她很清楚知道,就算黑骑士给她安排出她的第一本书,那也几乎可以肯定是会亏本的了。投稿也不是办法。有几篇投到文学杂志上的东西还一直压着未有刊出,开办的刊物很快又结束,可以投的地方也寥寥可数。有些喜欢写东西的同学已经打算毕业后念研究院,那就可以挂名念书,延长学生的生涯,或者将来在学院里谋教职,在空隙里尽量维持着写下去。但现在贝贝要继续念书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把刚买的CD倒出来,放进CD机里,插上耳筒,然后打开计算机,一边整理稿件一边听椎名的歌声。
  那是在不是苹果家里反复听过的歌声。
  现在听着,彷佛就去到她的家,躺在她的沙发床上,和她吃着雪榚,拉扯着无聊话题。还有那次在她家里通宵听椎名,不是苹果把每一首歌的感想都说过,好像里面唱的就是她的心底话一样。
  现在听着,彷佛就听到不是苹果的倾诉,她的快乐与忧愁。
  她的梦想,不也和自己一样,越来越渺茫吗?想做一个像椎名一样的歌手。这个城市容许吗?在这个城市,还可以成就甚么吗?除了供楼还债,购买永远买不完和丢不完的东西,这个城市的人还有余裕做甚么?有自己喜欢的事吗?外面的夜是怎么样的呢?午夜的城市是怎么个样子的呢?房间的窗子很小,外面是另外的房子,因为夜深,黑漆漆一片。
  虽然是那么小的房子,但她在这里成长得那么快乐,那么的无忧无虑,可以挑剔的事,实在想不起来。
  可是她想起少年时代开始的自己,为甚么总是罩在一种失落,一种久缺,一种不知是对谁和对甚么的歉疚感,一种青郁的颜色里呢?为甚么总是有那么的一个声音,一个目光,在谴责她,在催迫她为自己那所谓的幸福生活而羞愧?而现在,家里突然落入这样的窘境,又算不算是对她没资格拥有的幸福的加倍偿还?
  当自己来到这个地步,这个时代即将结束了,无论愿意不愿意,也将要过完全不同的人生了,感到的又是甚么?在这个界线,会想到自己做过甚么,在做甚么,将来打算做甚么吧。自己在做甚么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月的化石(4)
CD上播着一首不是苹果很喜欢的歌。贝贝去翻歌词。
  那是〈依存症〉,里面有这样的译文:不管在年少的脸上堆积多少看似圆形云团的笑容都不会改变/每每尝到孤独的滋味/我总是企盼你的回应/在你的眼眸眨眼示意时我初次聆听生命之音/如果连天鹅绒的大海都只对没办法的事情沉默的话/我该怎么办。
  这就是青郁的颜色的歌词吗?
  她把打算出书的稿件档案作了最后的整理,一切都已经齐备了吧。本来还打算多写一两篇,但现在决定不写了。就这样作定稿了。她把档案附在电邮里,传给黑骑士,顺便写了几句话给黑骑士,告诉了他家里发生的事。
  传了出去,才后悔起来。为甚么告诉他这些事呢?为甚么要和别人说呢?是想得到别人的同情吗?这真的值得那么悲惨吗?与习惯更悲惨事情的地方相比,在这个城市里才会发生的这种事不是很可笑吗?为这个就喊苦,不令人惭愧吗?
  总之,书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不要再去想它了。所有事情都应该告一段落了。明天起来,要开始找毕业后的工作了吧。政府工或者大商业机构之类的,许多同学早已经面试了。贝贝之前还是优哉悠哉的,现在才起步,会不会已经太迟?
  已经是半夜三时半了。
  买到的CD也全部听过一遍了。上隔床的弟弟睡得很熟。化石的演唱会该已结束多时。不知不是苹果有没有和政一起?那会是他们也共同享受的一场演出吧。
  记起那次在卡拉OK中两人第一次提到化石时的兴奋神情。那是不久前的事情吧。现在却一切也不同了。有些事实现了,有些事破灭了。
  这事情也应该告一段落了吧。
  桌子上放着那本贝贝整晚也不敢碰的日记。
  她好像想忘记它,装作不知道它就在那里,不知道有这件东西。但它明明是在那里。
  日记是那种中学生喜欢买的封面有粉彩色风景图画的本子,里面的纸页有四种颜色,页面上有淡淡的风景图象衬底,页下方有不同的关于人生的金句。本子的硬皮封面已经弯曲,角位破损,纸页的边沿也有点发黄。那是很多年前买下的本子了。
  终究还是要看的。
  开始的年份是一九九四年。不是苹果该是十四岁吧。结束的年份是一九九八年。不是苹果十八岁。期间记录没有定期,疏密不一。可以看见前后字迹的转变。贝贝从第一篇开始看。一九九四年四月十日。
  看完日记,是早上五时半。
  一九九八年四月十三之后就没有了。后面有一段同年六月十五日的补记,但那是另一回事了。
  贝贝原以为,会直接读到关于最近的事的日记。那会是不是苹果说出她的真话的方法吧。
  但没有。
  不过,读完不是苹果从前的日记,贝贝却好像明白了甚么。她知道,那天读到不是苹果的〈测谎机〉,自己是彻底地误解了她的意思。不知悉真心的,不是指政。
  她知道,不是苹果一直在写的,是谁。她一直没法抛开的,是甚么的一段过去,而这又是她一直拒绝去承认的,甚至在日记里,也从来也没有承认过,好像一旦承认,就是要求同情,而一要求同情,就会失去残破的自己仅余的一切。她知道,政也不能进入这个生命的破口里去。
  那个位置,早已经就给一个人占住了,而且可能会永远占据下去。
  不知怎的。日记令她想起椎名的〈石膏〉。她看着歌词,在CD上选播了这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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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化石(5)
但不论何时我就讨厌那一点
  因为一旦照了相  那我就变老了不是吗
  你总是马上说出绝对的甚么的
  但不论何时我就是讨厌那一点
  因为一旦感情冷却了  那些不就都变成了谎言吗
  don't you think? I wanna be with you
  就在这里待着
  永远地
  明天的事谁也不知道
  所以请紧紧地拥抱我吧darling
  四月又来临了
  这让我回忆起同一天的事
  贝贝一边听,一边重看第一篇日记,一边哭。
  她终于听到了真话。苹果的真话。不是苹果的真话。自己的真话。
  纵使那可能只是真话的断片,零碎的图片,可能无法组成真实的全象,但是,碎片本身,不就是我们必须看到的真相,我们唯一拥有的真相吗?
  那样的四月。
  那叫人嘶喊出来的四月。
  床上的弟弟被她的哭声吵醒了,以为她是为了家里的事,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声姐姐怎么了,她就立即止住,说没事,叫他继续睡。然后她从抽屉拿出自己写过的习作本子,找到里面的一首诗。那是从前的一首没有完成的诗,关于*和石,和荒原。那时候怎样也没法把那种感觉写出来,很做作,后来就放弃了。现在她终于来到那境地了。终于可以写出来了。
  她写得很快,不消一会就把诗改完,或者其实是重新再写一次,然后给它一个题目,叫做〈四月的化石〉。把诗抄在一张信纸上,收在信封里。
  打开衣柜,拣了条牛仔裙,换了件碎花无袖恤衫。在镜子前照照,擦了擦脸颊和眼角。
  她不想再等了。
  家人还未起床。她带了日记本和信,悄悄开门出去。
  街上很静,车子经过的声音特别响亮。天那种蓝是寂寥的蓝。空气里漾着干冰的燥冷。她的衣衫是过于单薄了。地铁站刚开闸,她坐上了第一班列车。车上的人都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只有门闸开关的声音粗暴地打断摇摆的短梦。到九龙塘转火车,一直回到大学,才七点。
  她想过要不要先打电话给政。但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提。那就不必了。她想。
  她只是不想再等。不想再多拖延一时半刻。
  穿过大学校园,来到后山的小村。政租住的房子在村口不远。单位在地面,门闸也关上,窗子敞开小小的缝隙,但里面一片黑暗。那是个缺乏阳光的房子。
  她迟疑着要不要按门铃,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就轻轻在铁闸上敲了几下。过了一会,门就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在黑暗里露出政的看来很疲倦的脸,和他*着的上半身。他似乎来不及感到惊讶,眼神茫茫然的。
  贝贝说:她在里面吗?
  政回头看了一下,好像自己也不敢确定似的,然后才点点头。
  贝贝再说:能进来一下吗?不用怕,我不会吵,只是想放下一件东西给她。
  政像中了咒一样,照她的话开了门给她,自己让开在一旁。
  里面没开灯,充溢着人在里面睡了一整晚的气息。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就可以看到,不是苹果在床上熟睡着。她侧着身,脸朝里面,被子盖了她半身,露出了差不多整个背部。凸出的肩胛骨和脊骨的弧度都隐约可见。四周虽然很暗,却好像有一种荧光,像第一次在卡拉OK里的那种肌肤的荧光。床下立着那双黑色长筒靴,靴柄向侧旁塌垂,椅背上披挂着红蓝格子苏格兰裙,襬尖刚刚触到地板。
  贝贝站在那里凝视着,像窥看到曾经睡在相同的位置的自己。
  她早该已在心象里目睹过这样的场面。
  这时她居然很平静,甚至在享受着那裸背上肌肤的光芒。
  好像,那就是她一直想看到的东西。
  她把日记本子和信掏出,轻轻放在铺了红蓝格子苏格兰裙的椅子上。她几乎可以听见不是苹果的呼吸声,随着背上微妙地变化着的光影起伏。
  她跪在椅子旁边很久。离床很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背的距离。
  然后她起来,向门口走去,经过政的时候,向他很快地望了一眼,低声说了句:我们的事,就这样,算是了结了吧。政还未从懵懂里清醒过来,只晓得点头应她。她疲弱地笑了一下,就踏出门外去。
  外面很光。光得剌眼。泪腺周围紧束了一下。
  贝贝从村口一直走出去,有村里人家的狗只在吠叫。吠了几下,就转变成呜呜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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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 Days 衰日子(1)
曲:不是苹果  词/声:黑骑士/不是苹果
  Bad days are bad and there's nothing
  worse than that
  Bad weather; bad luck; bad blood
  and bad breath
  Not so very bad but quite bad
  and quite bad is bad enough
  Damn it! My bad days!
  没有更好的却总有更衰的
  父亲常常说
  这个城市的整体走向
  大街都向海底倾斜
  连日下雨
  照例是谋杀、纵火、欺诈、*、逮捕
  没有更新奇的新闻
  早餐的面包有隔夜报纸的味道
  我始终等不到那更可怕的兽
  比闷热还要衰的平静日子
  Bad days aren't so bad and things could always be
  worse than that
  Bad clouds; bad winds; bad nights
  and bad songs
  So very bad but not quite bad
  and not quite bad is bad still
  Wele; dear! My bad days!
  Bad Days 衰日子。
  From: Blackrider
  To: buibui
  Date: 31/12/2000
  Subject: 文字
  贝贝
  这个时间,你正在听音乐会吗?正在沉醉于你喜欢的音乐吗?
  你曾经有甚么想和我说,但我却没有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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