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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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腐-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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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彧对她几次三番的走神感到无奈,他完全可以理解每次查自习她都乖乖的坐在座位上装资优生,实际上成绩却差的不可思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有思维涣散的毛病。

  很难集中精力,也就是多动症。

  看症状确实很像。

  小插曲之后,林琳继续百无聊赖的听秦鸥跟韩彧一问一答的聊着学习上的那些事,无非是哪次考试她发现什么什么题很难,却发现自己的答案原来对了,还考了高分,然后问韩彧有没有类似的经历。韩彧的回答通常言简意赅“嗯”、“是”、“对”、“我也有过”。

  资优生们的谈话总是那么令人提不起精神,从这里林琳就看出了他们的生活有多苦大仇深,有多单调,单调的林琳终于难以忍受,痛苦的一直打哈欠。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考试卷有什么令人振奋的地方,一点都不觉得。

  哪怕是英语考卷。

  韩彧还当林琳是累了,毕竟她是个病人,他今天已经叨扰太久,于是动手收一收桌上的东西,林琳制止他,“不用了,这些叫佣人来做。”

  佣人……

  王婶也是佣人,韩彧神色一黯,并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

  林琳没再制止,她确实是有些倦。

  秦鸥见状,连忙帮韩彧一起收拾,等他全整理好了,韩彧才跟林琳告别,“我今天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秦鸥也连忙说,“我也走了,要不我妈要担心。”

  “嗯……”林琳说,“你们等等,我派车送你们回去。”

  韩彧跟秦鸥没有拒绝,毕竟这么晚,不该拒绝。

  林琳叫了车过来,王婶送他们下楼,一路上,碍于秦鸥这个外人在,也没有问什么,但临走时还是告诉韩彧,她过些天去他们家,顺便送点东西去。

  韩彧有点惶恐,怕自己没有表现好,林琳告了王婶,小姨再告诉母亲,紧接着,韩彧可以想象得到,他母亲那张足以辩论过法官的那张嘴会怎样的为他进行下一次的洗脑。

chapter。42
然后,在路上,韩彧无可避免的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韩彧的父亲出事之前,全家一直住在厂里的大院,他父亲是副厂长,全家人也因此而有了荣光。谁说起他都是韩厂长的儿子,连“副”都省了,因为那几年,谁都看得出韩副厂长转正只是时间问题。

  韩副厂长人缘很好,那个年代的人也相对单纯得多,或许是在职工大院里住着的人都是那样,大家其乐融融,没有阶级之分,都是一家人。

  记忆中,韩彧的家里总是热闹的像是过年,常常会有人来,都是父亲的朋友,母亲就系着围裙忙忙碌碌的做饭,准备,父亲和朋友们一起喝酒,抽烟,母亲就在一旁打毛衣,一家人的毛衣都是她一个人打出来的,各种繁复的花纹,韩彧总嫌沉重,父亲却乐呵呵的摸着他的头,叫他别嫌重,自己家人织的毛衣,能一直暖和到心口里。

  韩彧的母亲很讨厌烟味,父亲的朋友们一来,她就敞开窗子,哪怕是数九寒天。她不会去跟父亲讲她的厌恶,总是跟韩彧絮絮叨叨,韩彧做什么,她就跟在他身后,絮叨他父亲的不是,絮叨他做什么不对,韩彧只是听着,不反驳,也不告诉父亲。

  直到有一天,韩彧放学回来,从邻居的老奶奶口中得知,厂里要选新厂长,他从她发亮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而韩彧那时候,更加关注的是自己的作业有没有完成,完成的够不够好。几个月之后,韩彧在家里用父亲刚买的钢笔字帖练字,母亲忽然疯了一样的跑回来,草率的收拾了一大包东西,拎起韩彧,扔在自行车后座上,略显吃力的带着他,一刻不停的冲向某个他未知的方向。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路上,母亲一共闯了七个红灯。

  然后,是闹哄哄的医院,他一向健壮的父亲,躺在担架上,在医院的走廊里,没人去关注他。

  韩彧跟在母亲身后,亦步亦趋。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家所有人,包括小姨,都围坐在一起,韩彧被赶到自己房间里,他表姐也在,她拉着他,要他安安静静的读书,不要吵,韩彧趁姐姐不注意扒到门的缝隙,隐约听见:粉碎性、孩子、负责……等等他不懂的事。

  此后的许久,他们搬了家,住在小姨家,韩彧每天下课跟母亲去医院,小姨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嘱咐他跟爸爸要多说说话,不要让妈妈操心。韩彧乖乖的答应她,他每天都去,风雨无阻,哪怕是母亲忘了带他去,他也会自己背着书包走着去看爸爸,他父亲还是喜欢摸他的头,然后听他挖空了心思说在学校发现的一些有趣些的事。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韩彧逐渐感到惶恐,从开学母亲要他去跟老师说过几天再交学费,到父亲被担架抬着也住回小姨家,母亲带他去奶奶家要钱,他学着妈妈教给他的话,自己觉得一个字都没有差别,全都讲给他们听,然后听着奶奶的絮叨,出来的时候觉得天阴霾的像是刚刚看完恐怖片,他在手里握着钱,给在外面看着自行车等他的妈妈,然后妈妈带着他去学校把学费给了老师,他还是不知道母亲跟老师说了些什么。

  但当天晚上,韩彧就听到父母激烈的争吵声。

  他躲在被子里,不敢露头。

  被子外面,是一片黑暗。

  第二天一早,他被母亲的惊叫声惊醒,韩彧跑到房门外面,小姨的手冲上来无助他的眼睛,一直把他拖回到房间里,他鼻子里,耳朵里一直充斥着类似于耳鸣的躁动跟血液的腥气,不记得小姨说了些什么,反正韩彧没有哭。

  父亲葬礼的时候,奶奶家来了人,韩彧跪在那里,母亲推着他,说,“哭,哭给他们家看!”

  于是他就哭了。

  葬礼过去的隔天,韩彧早早起来,背着书包,推开母亲跟小姨的房门,小姨不在,房间里阴郁着,拉着窗帘,母亲躺在床上,像一具已经发霉的尸体。

  韩彧说,“妈妈,我可不可以去上学。”

  “上学!上鬼的学!”他的母亲在一瞬间爆炸开来,尖利的音调划破他的耳膜,“你爸爸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死了!你还要去上学!”

  韩彧沉默着,低着头,母亲把桌上的台灯朝他甩过来,听到动静的小姨从卫生间跑出来,把他抱在怀里,替他承受了那一击,然后领着韩彧出了门,带他去转角的路边摊吃油条跟粉汤,韩彧一口也吃不进去,小姨安慰着他,“别难过,好好上课,听到了吗?”

  他一直点头,一直点头。

  韩彧被小姨送到学校,已经晚了,老师站在讲台上,小姨要韩彧进去,她在外面要走。

  韩彧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喊了声报告,推开门进去。他们是子弟小学,厂里的孩子都在这里上课,年轻的女老师见到韩彧进来,略显诧异,“韩彧?你爸爸不是死了吗?你怎么来上课了?”

  韩彧不讲话。

  像是不会讲话。

  然后他听到身后的班门被人推开,小姨从外面冲进来,“你说什么,你懂不懂对人怎么尊重!”

  女老师提不甘示弱的高了音调,“本来就是,他爸爸死了谁不知道,昨天刚办了葬礼,今天我还好心好意的给他放假……”

  不等她说完,小姨已经像个疯子似地冲上去,抓住女老师的头发,两个女人揪扯在一起,韩彧不敢上前去拉,一步一步后退,班里回荡着老师跟同学们的尖叫,以及小姨口不择言的谩骂,韩彧推到墙角,撞倒了拖布的把子,瑟缩在那里,周身发抖。

  然后小姨拎起韩彧,口里一直谩骂着,强势的把他带出了学校。

  韩彧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却远远没有。

  那天,从学校出来,小姨告诉他,为了竞选厂长的事,他爸爸被他的朋友陷害,被那个人开车碾断了双腿,家里为他治疗,但已经不堪重负,那天,他父母因为些事情吵了架,他父亲就自尽了,他奶奶家却不太愿意管他,他父亲人走茶凉,奶奶家拒绝收留他们母子。

  韩彧跟着小姨回去,小姨一直叮嘱他躲着点他妈妈,她情绪不好。

  天一直灰沉沉,空气里弥漫着工厂烟囱排泄出的各种粉尘垃圾,他坐在小姨的自行车后座上,一直低着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书包带,似乎那是他唯一留得住的东西。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chapter。43
自行车走到小姨家附近,远远地,就看到一辆显眼的汽车停在那里,近了的时候,韩彧率先跳下自行车,他看到他母亲正在和人打架,他二姑和他大婶正合力的就扯着他母亲的衣服头发,他母亲势单力薄,脸上都是长指甲的印子,衣服被揪扯的七零八落,内衣也露出来,他能清楚的看到二姑和大婶保养精致的手指中间有他母亲的头发。

  小姨冲过去,跟他们扭打成一团,韩彧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也冲过去,奋力的拉着二姑的腰,大婶冲过来,穿鞋高跟鞋的一只脚把他踹到一边。

  韩彧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她又扑过去,四个女人继续扭在一起,韩彧从地上爬起来,肚子疼得翻江倒海。

  韩彧的母亲突然晕了过去,韩彧跟小姨去扶她。

  趁着这个当口,大婶和二姑趴在地上捡着散落的各种东西,像两条肮脏的狗。

  她们捡起东西跳上汽车。

  汽车发动起来小姨突然冲过去,横躺在汽车前面,瞪着双眼,红着眼睛,叫道,“你们谁敢把东西拿走就从我身上碾过去!”她又对着韩彧叫,“韩彧,过来把你家的房产证抢回来!”

  有人帮韩彧扶着他母亲,怂恿他赶紧过去帮小姨打她们。

  那是韩彧第一次打架,他帮着小姨一起把二姑和大婶要带走的东西抢回来,把他妈妈扶到屋里,一切似乎终归于平静,小姨忽然哭起来,就坐在门口,一直没完没了的哭。

  韩彧蹲在她身边,伸出刚刚因为打架而被划伤的手掌,笨拙的帮她擦着脸上的眼泪。

  小姨忽然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她的眼泪滴在他手心里,跟他的血混在一起,他的手心一阵刺痛。

  之后,母亲渐渐好起来,不再无缘无故的冲他发火。韩彧戳了学,整日跟着母亲守在那个害他爸爸的人必经的地方,天天在法院里,日日夜夜的上诉。小姨也没什么钱,一个人供着他们三个人的伙食跟诉讼费,母亲卖了房子一次次的上诉,一次次的败诉。

  小姨最后发现事情太复杂,对方一直行贿阻挠他们的上诉,请了林父帮忙,见到了市委书记,当时市长还不是华夏的父亲,而是一位也是姓韩的官员,韩母怕人家不管他们,一见到韩市长,韩母就拉着韩彧一起跪下,哭着讲他们家的所有事。

  那是韩彧第一次给人下跪。

  官司历时两年多,终于胜诉。

  胜诉当天,韩母终于爆发,不顾众人的阻拦冲到那个由于收受贿赂而判他们败诉的法官面前,扯下他的大檐帽,狠狠地丢到地上,踩了两脚,带着那种尖刻的、犀利的笑声,拉着韩彧从法院扬长而去。

  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韩彧终于回到学校里,那时候他已经应该上初三,什么都跟不上,但终于,还是用以乎常人的努力得到了各种奖项,并且被名扬这样到学校上门邀请。

  韩彧中考的时候,得知那个被判了无期,又托各种关系假释出来的人已经肝癌晚期,他母亲也不再追究,毕竟跟她丈夫朋友一场,她也累了。后来那个人死了,他母亲还托人去送了花圈。

  这些年,他要比常人吃的苦处更多,也更明白生活的残忍。

  那种不留余地的残忍。

  所以,他的母亲不再美丽,不再从容,她的恶毒,她的市侩,她的不择手段,他都能理解,因为她是为了生活下去。

  所以,只要她能因为他得到一点点快乐,他都要去努力做到,他可以忍受所有对于他自己不快乐的事。

  这些往事,他本不愿想起,却无可避免的,在这样一个夜里,被莫名其妙的带上脑海。

  一瞬间,他似乎感到自己回到了那种压抑的,冰冷的,仿佛没有任何生气的生活之中。

  让这些年鲜有的幸福感觉都像是假的。

  也许是刚从林父为林琳打造的梦幻国度中出来,他又无可避免的想起那座被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的湖。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被呵护的那样好,可以肆无忌惮的笑,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对于她来说,想必人生中唯一的忧愁便是考试。她是那种本身就应该被呵护的人,从未有一个人让他开始这么理所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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