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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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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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证据吧?”
  沈墨山慢慢看向我,似笑非笑地问:“将军要看证据?”
  我突然心觉不妙,刚想往车内缩,却见他凌空一跃,只觉眼前人影一花,右手手腕一紧,已被人硬扯着拖到车门边。我尖声惊呼:“沈墨山,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沈墨山冷笑道:“不给你点教训,你还学不了乖了!”
  “放手,你凭什么?王八蛋,放手!”我不管不顾,扑上去对他的手腕张嘴就咬。
  还未咬到,却觉脑后头皮剧痛,竟被他另一手扯着头发拉了开来。我怒瞪沈墨山,却见他脸上一片铁青,眼中闪着怒火,大声道:“这贱人不守妇道,右手末端两指已被我切下半截以示惩戒,哪知道他不思悔改,现如今又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将军要看凭证?”他顿了顿,猛然一把拉高我的衣袖,钳住我的手腕令我被迫露出残缺二指,恶狠狠地道:“这就是凭证!”
  “不……”我喃喃摇头,胸中如遭重击,愣愣地看着自己残缺的手掌袒露在烈日之下,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那是我深藏心底,平素每每想起都痛苦难挡,最最不堪,难以回首的回忆,便这样被一个陌生人,露出强迫着展示出来,霎时间,仿佛天旋地转,那些黑暗稠密的忿恨怨怼愁苦屈辱都被人硬生生撕开结痂,将内里化脓污秽侵蚀丑陋的部分均曝露人前。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耳边嗡嗡直响,仿佛看到沈墨山举高我的手,在说着什么,薛啸天又在应答着什么。但那离我都太遥远,太遥远,遥远到,我忽然感觉,与我全无关系。
  正如我那么毁天灭地的恨意,折磨到自己夜不成寐寝食难安的痛楚,其实在他人看来,也不过是断了二指而已的小疤痕而已。
  可笑的是,就在刚刚,在看到这个男人冲向我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许小小的悸动。
  果然,老天在下一刻,用百倍的打击,狠狠抹煞我的那点小悸动。
  让它演变成一个笑话。
  我的一生,从未例外过,几乎总会如影随形的笑话。
  我咧开嘴,慢慢地笑出声来,没人明白这有多好笑。这位抓住我的手,一脸被人暗算誓要暗算回去的沈墨山大爷;这位明明别人死在他眼前都不皱下眉头,却偏偏要装出爱兵如子的薛将军;这帮作威作福,却生死不由人,一生到头都没想过到底为那点忠君爱国的口号和那点俸禄值不值得卖命的兵士们;这该死的京师的春天,在阳光下,都显得如此好笑。
  当然最好笑的,是我这个,剩下三根手指头,却妄图弹奏天魔迷音,手刃仇敌的琴师。
  “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有谁嘶声裂肺地怒吼,有谁奋不顾身扑上来与沈墨山斗做一团。我隔了一会才辨认出那是景炎的声音,他已经顾不上隐瞒自己的功夫,用拼命的招数,与沈墨山缠斗起来。
  但很奇怪,这仿佛也与我无关。
  我有些疑惑地睁大眼,自己举高自己的手掌,对着太阳看。
  怎么看,断了两根手指,也没法觉得好看啊。
  连我都奇怪,那个少年时代立誓玉笛在人在的少年,那个有野心吹奏世上最复杂优美曲调,演绎最微妙唯美感情的少年,怎么能够在断了手指,无法再吹笛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
  还活了这么久?
  那个人,是我吗?
  我安静地笑了笑,收起手掌,常在袖子底下,一转头,却见沈墨山反手制住景炎,景炎大概被拿了穴道,目光中几乎要喷火,看向我,却顷刻间换上那么怜惜而温柔的神色。
  我心中一暖,自来,也只有他,真心地担忧我。
  “放了他,我随你回去。”我淡淡看向沈墨山,“而且保证再也不跑。”
  “你……”沈墨山欲言又止,似乎很懊恼,又很愤怒。
  “放了他,不然我就自尽。”我平淡地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要抓我回去,我想,你都不愿我变成一个死人。”
  “你为了他,竟然甘愿去死!”
  真奇怪,他为何这么生气?
  我疑惑地看向他:“那当然,这世上,我只愿意为他交付性命。这是我欠他的。”
  “好!你很好!”他猛地一把推开景炎,怒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行,空口无凭,我要你立据为证!”
  “无需那套虚的,我的话便是凭证,信不信由你。”我淡然地道,转过头,柔声对景炎道:“景炎,不要再管我了,真的到此为止,你做得够多,我,若还有命,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大概被点了哑穴,口不能言,焦急得不得了,眼中甚至蒙上一层泪雾。
  “别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微笑着看他,“我一辈子感激你,然你待我早已经仁至义尽,够好了。”
  他摇着头,绝望而哀伤,一直摇头。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我笑了起来,甚至朝他挥了挥手。
  沈墨山不知与薛啸天低语了几句什么,薛啸天脸色一变,紧闭嘴唇,手一挥,大队骁骑营立即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沈墨山走了过来,深深看着我,正待说什么,我别过脸去,却见我的小琪儿,正睡醒了,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
  “乖宝,来这里。”我张开手臂。
  “爹爹,”他嘟囔了一声,乖巧地爬过来,迅速钻进我怀里,蹭了蹭,又闭上眼睛。我摸着他头上柔软的乌发,一直软到心底,直刚刚一直苦苦支撑的东西,突然间分崩离析。一阵尖刀剜肉般的痛楚袭上心头,嗓子眼一阵腥甜,我没再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紧接着两眼发黑,我听见四周一片杂乱,听见琪儿尖利的哭喊声,陷入昏迷之前,我死死抓住孩子的手,我唯一所有的宝贝啊,不要哭,你这么爱哭,若哪一天没我哄着,谁还心疼你的眼泪呢?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昏迷中我仿佛再度看到那个男人,他从后面环抱着我,手轻柔搭住我的手,教我如何吹笛,他的声音清冽温和,犹如三月春风,直接吹在颈项耳后敏感的肌肤上。
  无需饮酒,我已醺醉,手抖得险些握不住玉笛。
  他似乎轻笑,若有若无的唇轻轻掠过我的耳际,另一只手缓缓搂住我的腰。
  那样冷冽的人,其实靠上去,胸膛也有温度。
  不多不少,却能一直一直暖到你四肢骨髓里,一直一直能,暖到你全身发软,在一片慌乱羞涩中,升腾起一片美好的甜意。
  那个时候,诺大的叠翠谷,仿佛用糖酥酪蒸过,吸一口,都能甜进心里。
  因为,我的谷主,他不再是我的谷主,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他手把着手,教我写下那两个字,他还额外开恩,准许我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可以那么叫他。
  虽然我从来不敢。
  对了,他的名字叫什么?
  我的心情骤然焦急起来,犹如丢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样辗转难安,他到底叫什么?我怎么可以遗忘了他的名字,我怎么竟然遗忘了他的名字?
  我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梦中的我,急得眼泪直流。
  “你竟敢忘记谷主大人的名讳,胆子不小啊,来人,将他右手的两根手指头砍下了!”
  谁高声怒骂,随即,有人上来押住我,逼着我伸直右手,另一个高高举起斧头,毫不留情地砍了下来。
  剧痛如约而至,潮水般侵袭入心,我“啊——”的一声尖叫,挣扎着醒了过来。
  “好了好了,救过来了,救过来了!快告诉东家去!”有谁喊了一句。
  我愣愣地聚焦视线,发现自己平躺榻上,边上坐着一人,那面目清俊,笑容可掬的,却是老相识栗亭栗医师。
  “长歌,还认得我吗?”他微笑着问。
  我喘着气,瞪着他,良久,之前所遭遇的一切俱又想起,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温柔握住我的手,搭上脉搏,静听一会,道:“恩,脉象平稳许多,觉着怎样,可曾胸痛?”
  我张开口,却发觉心中空茫一片,终于闭上眼,转过脸去。
  耳边听得他微叹了口气,轻声道:“长歌,我自有习医,看过的病人没一千也有八百,然似你这等年少之人却带着迟暮之气的脉象,我却见所未见。想来你长年心思过重,郁结于内,气血两亏,心脉俱损。长此以往,恐,非有福之人啊。你听我一句劝,良医在己身,好好保重方是上策,不然,便是大罗神仙也是束手无策,你可明白?”
  我嘴角上勾,自嘲一笑,终于哑声道:“栗医师,多谢你。”
  他顿了顿,道:“不用谢我,要谢,便谢东家,这回他可是把老底都交代出来,一瓶子总共五颗灵丹,全拿了出来。自幼跟他的老伙计都下跪了,求他为自己留条救命的后路,都被他堵了回去。那可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啊,做到这一步,我们这些跟了他有些年月的老人,都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
  我闭上眼,并不理睬。
  栗亭继续道:“那个药,对旁人或许是起死回生,千金难求的妙药,对沈墨山,却还多一层意思,那是他家中的授业长辈留予他的念想,遇着你,这念想啊,可也顾不得了。”
  我心里一颤,张开眼,迟疑着转过头去。
  栗亭站起来,一边就着茶几写方子,一边絮絮叨叨地道:“我们东家啊,那可是出了名的抠。旁人节俭是为着持家兴业,他抠呢,完全是好这一口。打我认识他那天起,见天的算盘珠子提溜不停,夜里翻账本算输赢比看武功秘籍抑或春宫图还来劲。这些年买卖是越做越大,可那心眼却越来越小,现在倒好,见了你越发容不下一颗沙子。”
  我疑惑地蹙眉。
  他抬起头,见我听得发愣,笑了一笑,持笔蘸墨边写边道:“你说,这人若心眼小,又正上糟心的事儿,一昏了头,自然难保就要说浑话干蠢事。长歌,咱们知书达理的,就千万别跟他那等粗人计较,没得气坏了自个,你说呢?”
  我淡淡地道:“长歌哪里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栗医师此言,怕是不合适。”
  “你可见过刀俎为着鱼肉呕血吓得脸色灰白,手忙脚乱?”栗亭停了笔,笑嘻嘻地道:“我如今可沾了你的光,以往铁公鸡对春晖堂私库里的药材看得可紧,现下为了给你炼药,竟然任我取用,长歌啊长歌,你倒是教教我,这到底,谁是刀俎,谁为鱼肉?”
  我疲倦地闭上眼。
  栗亭见好就收,也不再说话,吹吹纸上的墨迹,道:“我让人来伺候你洗漱,等下吃点东西,你昏睡两天,可粒米未进。”
  他走了出去,片刻后,领着两名小厮进来,轻手轻脚伺候我洗漱擦身,又替我换了衣裳,我被他们折腾了一大通,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却也难得觉着腹中饥饿。就在此时,栗亭揭开带来的食盒,端出一碗热腾腾香气四溢的碧绿粥,笑道:“这碗东西来头可大了,乃照着古方熬出来的药膳,最对你的体虚症状,来,趁热尝尝。”
  他指示一名孩子端过来舀了喂我,我也不推辞,低头尝了一口,竟然出乎意料的鲜美醇香。
  “味道如何?”栗亭问。
  “很好。”我点点头,道:“有劳了。”
  他笑了笑,道:“这我可不敢居功。”
  我一呆滞,却随即想到,要恢复体力就必须进食,随即又大口吃起来。
  一时饭毕,栗亭又与我说了好些闲话,看着我喝了药,一直到掌灯时分方嘱咐我好好安歇,第二日再来看我。
  此后三日,栗亭每日过来与我把脉问诊,间或替沈墨山说点好话,无非此人并无坏心,只是因我逃逸方急怒攻心,方做出那等骂人揭短的混账事来云云。我姑且听着,从来没有信过,沈墨山那日的行为,对他而言无可厚非,兴许不过是一个从薛啸天手中带走我的计策罢了。我于他而言,本就是一个阶下囚,那么拿囚徒的残疾取乐,世上每个狱卒只怕都干过。更可况,那个囚徒还胆大妄为,设计越狱?
  他没有对我刑具加身,我已是很庆幸了。
  又何必做出这种种悔不当初的戏码?
  做多了,只显得矫揉造作,令人厌烦。
  又过了数日,始终都见不到琪儿,我心里开始恐慌。这孩子从小没离开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我不能自抑地要忧心忡忡,一会疑心沈墨山不知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一会疑心沈墨山盛怒之下,没准已经把我的宝贝杀了或卖了。
  这个混蛋其实早就算好,我忍到最后,还是得先求他。
  谁让我授人以柄,又无计可施呢?
  终于在一日掌灯时分,我放下药碗对栗亭道:“可以帮我请沈爷过来吗?”
  栗亭眼睛一亮,喜道:“你想通了?”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栗亭无奈地喊道:“原来不是想通?长歌啊,你早点想通吧,这样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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