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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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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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公子说的哪里话,老身清闲多时,明着看是我照应小公子,实际上却是小公子陪着老身,他天真烂漫,聪明可喜,倒解了我不少寂寥,原是我该说多谢才是。”
  我听她谈吐不俗,料想绝非一般老妪,遂欠身道:“夫人谬赞,犬儿顽劣异常,淘气无赖,带他最伤脑筋,夫人这几日费心了。请恕在下抱恙在身,无法亲身谢过夫人,待好了,再拜谢不迟。”
  她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咱们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可怎生到头?不若都抛开那等繁文缛节,不然再说下去,小琪儿要闷到睡着了,对不对啊?”
  她慈祥对着琪儿发问,声音不似一般老年人嘶哑低沉,反而清润柔和,煞是动听。我仔细打量,却见她一张脸虽爬上皱纹,却仍依稀得见旧日好女儿样貌。
  琪儿见问到他,往我怀里缩了缩,认真地道:“琪儿不会睡着,琪儿要陪爹爹说话解闷儿。”
  我们闻言均是一笑,老妇人伸手摸摸他的发辫,微笑道:“易公子莫怪老身多嘴,小琪儿这般年纪,正是启蒙识字懂规矩的时候。若想习武,也得早早打下基础。然我这两日却发现这孩子虽聪明伶俐,但只知玩耍,长此以往,好像不是个办法……”
  我心里苦涩,垂下头,不知怎的,在这个温和慈爱的老妇人面前,竟然说了实话:“我是,撑不了几年,也陪不了这孩子多久,故此,能多疼他一日便算一日,不舍得拘束难为了他。”
  她吃了一惊,随即拍拍我的肩膀,笑道:“这种半只脚进棺材的话,往后莫要再讲,说句不中听的,我老太婆都没嫌活够,你怎可以出此丧气晦气之言?况且,你只管疼他,却是害他,若真有撒手尘寰的一日,这孩子无一技傍生,便是替他准备了金山银山,却难保终究能不能让他吃上一顿饱饭。疼他是要紧,然教他,更要紧。”
  我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也是我与这孩子有缘,你若信得过老身,我替你教养他。”老妇微笑道:“沈墨山那小子你别瞧着现如今人模狗样的,当年穿开裆裤的时候,可也是老身拉扯的。你错眼看去,现如今也算出息了,”她嫌弃地道:“当然,他那身爱钱的臭毛病可不是我教的,也不知道像谁,沈家向来出磊落英豪,顶天立地的汉子,偏生到他,怎的成了这样也闹不清,我每每想起,总觉着死后没脸见他九泉下的亲爹……”
  我听得莞尔,小琪儿也来偏偏也来凑趣大声道:“爹爹爹爹,我长大以后也要跟沈伯伯那样赚好多钱给你。”
  “胡说!男孩儿就当立志高远,当个商贾算怎么回事?”老妇人假意呵斥。
  “沈伯伯说了,一文钱愁死英雄好汉,没有钱就不能给爹爹请好大夫抓好药,也不能给琪儿买好吃的点心……”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心地看了我一眼。
  “小馋鬼,尽想着你的点心吧?”我捏捏他的鼻子,笑说:“别让人笑话了,以为我养你都是喂草填糠。”
  “爹爹最好了。”小琪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小小声说:“如果爹爹能马上就病好,那就更好了。”
  我怜爱地摸摸他的头。
  那老妇人定睛看我,目光复杂,直看得我心存疑虑,抬头道:“老夫人?”
  “哦,”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易公子莫要见怪,老身是因为公子像一位故人,这才唐突了。”
  “故人?”我蹙眉,淡然一笑道:“想必老夫人印象极深。”
  她叹息道:“见过那一位的人,谁都不会忘记他。”她摇摇头,微微一笑道:“算起来,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唉,都老了。”她笑了一笑,温言道:“原本我还疑惑,墨山为何单单对你这般好,现下见了你算是有些明白。”
  我莫名有些酸楚,轻声问:“因为,我长得像您所说那位故人?”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柔声道:“墨山早年受过那人极大的恩惠,一生最崇敬的人多半也是他。墨山最初带你回来,或许是因着你与他确实有些相似的缘故,然若只为这点相似,他不会做到这一步。”
  我心下恻然,强笑道:“或许爱屋及乌,也是有的。”
  她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肩膀,道:“是与不是,端看你如何想罢了。小琪儿,还要闹爹爹吗?”
  “我要和爹爹在一起。”小琪儿立即抱紧我。
  “好,那你乖乖的不许折腾,记住婆婆教你的,听见了吗?”
  “知道了。”琪儿嘟起嘴。
  老妇人站了起来,对我含笑道:“你父子想必有些体己话要说,我先出去了,虽说养病忌口,可你若想吃什么,要什么,只管开口。”她狡黠一笑,低声道:“难得铁公鸡愿挨宰,不要白不要,别亏待了自己。”
  我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她又看看我,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外柔内刚的人,想必心思过重,也不易听人劝,但老身还是想多说一句。我老婆子这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生离死别,国仇家恨之流的不晓得看了多少,任你盖世英雄,帝王将相,终究不过一抔黄土,万事易成空,但活着却最紧要。好好留着你的命,你还有这么可爱的儿子要养活呢。”
  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省得。哦,夫人慢走。”
  她笑了笑,起身慢慢走了出去,临出门却回头道:“小琪儿瞧着不像你,想来像他娘多些了?”
  我心下一惊,道:“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
  她点点头,转身出去,悠悠地道:“这孩子的娘想必颇有英气,小琪儿往后长大了,定是浓眉大眼,国字脸悬胆鼻,不错不错。”
  我双目微眯,一直到这个高深莫测的老妇人出了屋,方觉着松懈下来,酸痛的背一挨上垫子,立即滑了下去,几乎要坐不住。我抱住小琪儿,苦笑道:“乖宝宝,跟爹爹一起躺着盖被被好不好?”
  “好啊。”他立即来了兴致,自己蹬了小鞋子钻进被窝,紧紧挨着我,撒娇道:“爹爹现在都不喜欢琪儿,都不哄琪儿睡。”
  “抱歉,”我吃力地揽住他的小身体,微声道:“爹爹往后改。”
  “嗯,爹爹身上药味好重。”他皱皱鼻子,跟小狗似的嗅来嗅去。
  “别动,乖,跟我说说,这几天都学了什么?”我吻吻他的头发。
  小琪儿絮絮叨叨地开始讲,我一边听,一边觉着身子有些不对劲,似乎无力得厉害,仿佛这几日将养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从身子遗漏出去。我心知不妙,咬牙努力平缓呼吸,对琪儿道:“乖宝,跟爹玩个游戏好吗?”
  “好啊。”他兴致勃勃地睁大眼睛。
  “你现在出去,去找你沈伯伯或栗叔叔,但不要让刚刚的婆婆察觉,能做到吗?”我问。
  “嗯,”他重重点头。
  “乖,”我拍拍他的头,小琪儿立即爬起来,自己溜下炕,穿了鞋子轻手轻脚跑了出去。
  我抬头望着半支起的窗棂,屋外似乎是个晴天,能瞥见一丝白云和蔚蓝的天色。
  忽然想起,我已近多日,未曾晒过太阳。
  我闭上眼,忽然觉着,就这么当成终点,也未尝不可。
  所有的担子,仇恨,恩怨,责任,对琪儿的慈爱,对景炎的关爱,对那些死去人们的思念和愧疚,对仍活着那些人的怨怼痛苦,都突然抛下了,其实也未尝不可。
  前面或许有平坦的康庄大道,路的尽头,或许有早逝那些亲人温暖的笑容。
  就在此刻,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沈墨山焦灼呼唤的声音,栗亭呵斥失常的声音,服侍我的小厮们哭哭啼啼的回禀音,还有小琪儿尖利的哭声,骤然间响成一片。
  “都给我闭嘴!”一个严厉的妇人之声响起。
  四周果然安静下来,沈墨山带了颤音问:“姑姑,是你做的?”
  “是我,他肩上三处大穴,被我才刚以重手法下了手脚,至于怎么解,你是沈家人,理应晓得!”
  “你明知他身子羸弱至此,如何还经得住?”
  “没有经不住,唯有你舍不得!”那老妇人厉声骂道:“瞧你那点出息!我最不欲见你走上这条断子绝孙的路,可你偏不听,非得这么瞎折腾。折腾便罢了,却又缩头缩脚,没个干脆!我现下给你个机会,若真有心要走这条道,上去,冰魄绝焰的内力一输入,那人便自此打上你的烙印,任天荒地老,也是你的人!”
  沈墨山怒道:“胡闹!我沈墨山还不屑于趁人之危,做这等逼迫强来之事!”
  “你不听我的是吧?行,往后有你哭的时候,你就等着跟你爹一样孤独终老,追悔莫及吧!”老妇人重重一拍案,不一会,传来踹门声和脚步声。
  我的意识已经陷入昏迷,朦胧之中,感到有人扶起我,又有人解开我的衣裳,随即人中等地方,被人以金针刺入,我打了个激灵,勉强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沈墨山和栗亭的脸,上面有不同程度的担忧和焦虑。沈墨山见我睁开眼,尴尬一笑,轻声说:“对不住,你这样,是我姑姑任性妄为,栗亭与我会替你想法子另解,全套针法弄下来,会有些难熬,你千万忍着。”
  我冷冷看他,声音微弱地道:“你,姑姑,说的,都是,真的?”
  他脸色讪讪,强笑道:“那个,等你好了再说。”
  “沈墨山。”我咬牙道:“你,趁早,死心,我,绝不,唔……”
  一阵剧痛自胸腔传来,栗亭下手如电,飞快点了我数处大穴,佐以金针,疏导气血,沈墨山面沉如水,伸掌抵住我胸前,一阵热流登时自肌肤相贴之处缓缓注入,他板着脸,沉声道:“闭嘴,听着就好!我阻止你杀萧云翔,初初只为不坏我筹谋之事,但带你回来,却出于一片惜才之心。后见你一人苦苦支撑,倔强刚毅,却怜你早年不幸,欲待你好,不令你落入仇家之手,如此而已!再后来,”他声音一顿,随即飞速地道:“再后来,这种怜惜之心变得愈发加重,我见你一人将身子骨折腾成这样,心疼得紧,欲好好留你,让你养病,想你脸上多几分喜色,常笑一笑,早日能再弹弹琴,多想点高兴的调子。”他深吸一口气,狠声道:“易长歌,我便是看上你,也还不至于用那等奸猾威逼之计谋手段,你大可不必惊恐!我今儿个把话撂这,京师的事一了,你爱走便走,我若强留你,令我生意赔本,亏得哭爹喊娘!”
  我听得愣住,近处端详这张脸,却见他脸色坚毅,嘴唇紧抿,大刀阔斧般的轮廓内,透着言出必行的气势。
  这个男人,明明是他惹出这么多事,却为何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倒好象我是令他受委屈的一方?
  就在此时,小枣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口里嚷嚷着:“爷,不好了,前头铺子被官兵团团围住,大掌柜让我回禀您,来的,”他迟疑地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道:“来的是阳明侯府并骁骑营的人。”
  阳明侯萧云翔,他竟然找到此处!
  我挣扎着想坐起,却被沈墨山一下按住,我抬头,咬牙问:“你……”
  “别多想,万事有我!”他低喝一声,将我按回床榻之上,简短有力地道:“栗亭,把他给我看住喽。”
  “嗯,”栗亭颔首。
  沈墨山拍拍他的肩膀,又低头瞧了我一眼,目光转柔,摸了一下我的鬓发,含笑低声道:“等我回来。”
  他说得熟稔而自然,仿佛之前已有千百回如此道别,仿佛以后将有千百回如此再见。
  刹那间,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似有欢喜,却又酸楚,似有嘲弄,却有感动。
  我心口剧痛,不由闷哼一声。
  “放心,只是阳明侯罢了,他应付得来。”栗亭清澈温柔的声音传来:“若是担心自己,则更没必要,东家定会想法子护着你,放心吧。”
  我心中纷乱,错开视线,不去看他。
  栗亭轻笑一声,道:“沈墨山那厮嗜钱如命,一毛不拔,臭毛病一箩筐,可到了却有个好处,他护短。”他瞥了我一眼,微笑着接下去道:“我们这些跟了他许久的自不必说,连铺子里的伙计,跟着的小厮,若被他当自己人,那便是有错也是自家关起门来责罚,轮不到外人插手。”
  “你罔顾他的好意,串通外人设计逃跑,又吃了他无数好药,贴了他不少银子,这些帐他自会慢慢跟你算,”栗亭笑嘻嘻地道:“但那是他跟你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干。你与阳明侯有何恩怨我不晓得,不过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便纵使挖了阳明侯的祖坟,在东家看来,也定是他家祖坟挡了你的道,该挖。”
  我动了动嘴唇,有些想笑,却哪里笑得出来。
  栗亭收敛笑容,正色道:“别说话,接下来我会替你施十二金针法,这法子我也是仓促习得,有几处用针很是凶险,痛楚麻痹难当,却又为保血脉不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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