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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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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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对头却使毒耍诈,终究着了他的道。就在他要震断我三焦经脉,令我终生羸弱之时,那人出来救了我。”
  沈墨山脸上挂着柔和的笑,不无幸灾乐祸地道:“我见着他,还以为见着仙人,哪知仙人却勃然大怒,将那欲对我下毒手的爱侣骂得狗血淋头。说来也怪,才刚还张牙舞爪的武林奇侠,竟然被训得服服帖帖,只一味伏低做小,诚惶诚恐。”
  我有些好奇,道:“想来那人武功更胜一筹?”
  “你错了,他满腹经纶,聪明绝顶,若论治国方略,阳谋定夺那自然世上少有,但若论武功,他却半点也无。非但如此,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一多半时间要静卧养病,吃药比吃饭还多。”
  “那为何……”我踌躇不语。
  “这就跟世上惧内的男人一样,”沈墨山笑呵呵地道:“多半非真惧怕家中河东狮吼,只是爱他甚深,自然对方一举一动,皆会上心。”
  我心里有些微酸楚涌上,淡淡地道:“他真好福气。”
  “两人在一处,日子过得顺心,大家便都有福气。”沈墨山微微一笑,道:“这场风波直过了数月方渐渐平息,为了我一个宿敌的孩童,他竟然连着三月,未尝与自己爱人说过一句话,任对方每夜独立中宵,怎样赔罪认错均不为所动。更有甚者,他还亲自接我过来,教我读书写字,让我爱学什么学什么。终究我还是爱做个庸碌商贾。士农工商,商为最下品,此事换作任何人,都要骂我忤逆,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愧对祖宗。唯独他听了哈哈大笑,赞我自在洒脱,给了我第一笔本钱。”沈墨山嘴角上翘,目光温暖地道:“我靠这笔本钱,开了第一个买卖,后来越做越大,姑姑无奈之下,只好把整个家业,均交与我打理。”
  我好奇地问:“你说了半日,此间主人,到底姓甚名谁?”
  沈墨山笑而不答,只说:“时候到了,我自然告诉你。”
  我默然,心里却知道,萧云翔的事若成,我与他便要分道扬镳,江湖多风波,谁知道有无性命留着苟延残喘,再度相见?
  哪里来的以后。
  那位神秘的主人始终未曾现身,我又得以优哉游哉在别院住了半月,这一日京师传来消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被御史台并机要尚书处揭发,围绕阳明侯萧云翔“狂妄凶悖,贪婪无道,鼓众劫掠,中饱私囊”等十大罪,龙颜大怒,当朝解了他官职,削了他爵位,勒令收押天牢,着大理寺严审。机要尚书处长史主审,骁骑营二品龙虎将军薛啸天协同副审,牵扯盐铁两道官员十数人,从其阳明侯府内清点私库银两竟达四百八十万两之巨,其余金银器皿,珍奇古玩不计其数。
  天启朝每年修水患旱灾用银不过一百多万两,这位阳明侯,当真富可敌国了。
  消息来时,我心中一畅快,竟然觉得步履轻飘,忍不住想仰天长啸。那一日天蓝如洗,白云如絮,我愣愣地抬头,默默地道,小彤,小彤,你听到了吗?那个畜生身败名裂了,你在天之灵,能否安息了呢?
  我泪流满面,却抱着琪儿呵呵大笑,教他跪在地上,朝天磕了三个头。
  “爹爹,小琪儿为什么要拜拜啊。”
  “是,拜祭你娘,”我哽咽难言,却笑开怀,对他说:“乖宝,跟娘说,你很乖,很好,爹爹也很好,无需挂念,大坏蛋恶有恶报,你可以瞑目了。”
  “哦。”小琪儿乖乖地磕了头,然后在我怀里赖着道:“小琪儿也有娘的吗?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有的,不过她当仙女去了,你乖或不乖,她在天上都能看到。”
  “那她好看吗?”小孩儿眨着酷似小彤的黑眼睛问我:“她有爹爹好看吗?”
  “比爹爹好看得多,好看得太多……”我呜咽着,将他牢牢抱在怀中。
  是的,小彤那样美好的女子,又岂是我这等满身污秽之人能够比拟?她出身高贵,知书达理,却偏偏无千金小姐的刁蛮任性,只有一颗最宽厚仁慈的心,这样的女子,却为何偏偏钟情于我?为何偏偏要因为我而遭蒙大祸,香消玉损?
  我心痛难挡,跪在地上哽咽难言,抓着土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小彤,小彤,我自知罪无可赦,便是死后也不配得到你的宽宥。但你为何从不怪我?为何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仍然握住我的手,要我答应你,好好活着。
  你甚至都没想过要我照顾你的孩儿,到了了,你还是惦记我,惦记这个一无是处,又令你饱受伤害的男人。
  你只要我好好活着。
  当我活着,若不为你们讨回公道,又有何脸面忝存于世?
  翌日,我求沈墨山帮忙,让我进天牢见见萧云翔。沈墨山没有答应,我复苦苦哀求,沈墨山叹了口气道:“小黄,事情了结,不是去看仇人一面,是你心中真正放下这段仇怨。”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去见见他。
  沈墨山拗不过我,只得同意去打点安排。三日之后,他陪着我一乘轻车,从明德别院出来,悄悄往京师赶去。
  路途有些远,待我们到了天牢,已是天色昏暗。沈墨山为我披上斗篷,扶我下车。也不知从哪得了腰牌,居然一路畅通,我很快便得以进入这座天启朝最著名的监牢内部。
  沈墨山默然携着我的手,穿过阴森幽暗的牢房,进了几进,方到关押要犯所在。这里比之外头却干净不少,只是空气潮湿,引着我们的牢头递过来一柄灯笼,笑道:“爷,萧云翔就关在最里头一间,您直走过去便是了。”
  “多谢张大哥。”沈墨山从袖子中摸出一块银子,塞了过去:“更深露重的,哥几个打几壶好酒去去湿气。”
  “可不敢收爷的,您是薛将军关照下来要好好待着的,我要收了您的银子,回头薛将军不得军法伺候?”
  “拿着,薛将军也知你们辛苦,断不会这般不通人情。”沈墨山微笑着又塞过去一锭银子,道:“况且这等小事,如无必要,也无需惊动薛将军不是?”
  那人这才笑眯眯接了,道:“得,二位爷慢慢瞧,我去外头给你们候着,时候不多,抓紧了。”
  “省得,张大哥自去忙您的差事。”
  那牢头转身走开,沈墨山双手搭在我肩上,正色道:“小黄,能自己去吗?”
  我点了点头。
  他似乎欲言又止,但飞快拍拍我的肩,道:“我就在此处,灯笼你带着,有事我会立即过去。”
  好。我无声对他说了这个字,随即转身。
  最里面一间牢房,稻草床上斜卧一人,并未穿囚衣,还是一身贵重锦衣,只是略嫌腌臜,鬓发也纷乱,但全身并无血迹,想来他的贵族身份,并没有被用刑。
  他一觉着有光,立即翻身起来,看见我,悚然一惊,大喊:“你,你是谁?来干什么?”
  他目光惊惧,脸色苍白,大概以为我是来赐死他的使者。
  我拉下斗篷帽子,露出脸,定定地看着他。
  “你?”萧云翔疑惑地皱眉,忽然睁大眼睛,喝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刺客,你是易长歌!你来干什么?来杀我?”
  这个男人即便强作镇定,却也如惊弓之鸟,哪里有从前半点骄横跋扈的模样。
  我冷冷一笑,道:“闭嘴!我不杀你。”
  他一愣,随即恼羞成怒道:“那你作甚?来看我如今落魄成什么模样?贱人!我便是锒铛入狱,也还是皇子皇孙,岂容你这等倡优耻笑?”
  我真的笑出声来,边笑边道:“萧云翔,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像一只过街老鼠,肮脏而卑微的老鼠。你还以为自己是皇子皇孙,太可笑了,哈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你,到底是何人?”萧云翔忽而冷静下来,瞪着我道:“在听琴之前,我从未见过你。”
  “哦?”我偏头一笑,问他:“侯爷这么肯定,未曾见过在下?”
  “若见过,你以为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他目光微眯,眼中精光大盛。
  “可我见过你。”我从怀里慢慢掏出一柄短小的管萧,道:“六年前,启泰城,侯爷当时初承爵位,可春风得意得紧哪。”
  他疑惑地道:“你,你怎知……”
  我垂头注视那柄管萧,淡淡地道:“有一日,你遇上一位少女,带着性命垂危的男子困守客栈,正是钱银花光,陷入窘境之际。你发现那位少女容貌秀丽,又无意间认出她的身份,更推测她身上可能携有家传宝物。于是你顿起贪婪之心,想将人和东西都占为己有。你大概想着自己英俊潇洒,人才风流,怎么着也比那位病入膏肓的男子要好上万倍,却怎知,那位少女抵死不从……”
  我擦拭了着管萧,凑近嘴唇轻轻吹了两个音,道:“于是你恼羞成怒,在客栈之中,当着那名男子的面强占了她。事后又多行凌虐,将他二人携来的东西搜个彻底,却并未发觉有何宝物。于是你警觉稍低,也想着妇人贞节重于一切,既被你玷污了身子,那便是你的人,却未曾想那少女宁死不屈,终于还是被她抓住机会,带了那男子逃了出去。”
  我直视着萧云翔,淡淡地道:“后来,那名少女终于因此有孕,难产而死。那名男子却机缘巧合,反倒捡了一条性命。你说,你若是那名男子,辱妻之恨,杀妻之仇,你会怎么做?”
  萧云翔震了一震,嘴角渐渐浮上一丝笑容,随即笑容扩大,演变成歇斯底里的惨笑,他边笑边道:“这么说,那个窝囊废就是你?当年那个瘫在一边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被我强上的痨病鬼就是你?你如今来想怎样?报仇雪恨?就凭你?!”
  他猛地踏前一步,嚣张中带着色厉内荏嚷道:“我乃堂堂天潢贵胄,现下不过暂时遭奸人所害,不出数日,定能出来仍旧当我的阳明侯!这天下都是姓萧的,你一个小小贱民,能耐我何?不过死了个不识抬举的女人罢了,还不算我亲手所杀,这样的糊涂账想赖在本侯头上,痴心妄想!”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忽而一笑,道:“你说得对,天纪错易,举动大谬,我早已不信律法纲领,不信天理循环,我只靠我自己。”
  我将管萧凑近唇边,微笑着看向他,淡淡地道:“当日拙荆最喜听我吹奏横笛,我如今弄不了那东西,今晚且用管萧替代,侯爷听听,比之当日琴阁琴声,孰高孰低。”
  他脸色大变,立即倒退几步,哆哆嗦嗦想撕下衣襟堵住耳朵。我冷冷看他,开始吹奏,这是一曲幽冥晦暗的调子,名字就叫《望乡台》,乃《天谴》曲中第二部。曲调忽高忽低,尖利恐怖,犹如明灭鬼火,调子转折之处犹如勾魂使者,但勾出的却是人心底深藏的恐惧,不敢面对的惨状,无法想象的损失。萧云翔在尽管拼命捂住耳朵,却仍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目光中流露无尽的惊惶失措。终于,他尖声叫嚷起来,抱头鼠窜,缩到墙角不住惨叫。我知道,在这一刻,他所杀过的,害过的,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的人,大概都出现面前,竞相要他索命。
  曲调越发恐惧,管萧一会冷涩刺耳,一会低泣徘徊,萧云翔此刻在我眼底,就如慌乱挣扎的老鼠一般,只知道胡乱挥着手臂叫嚷饶命,却再做不出任何动作。
  这就是所谓的天潢贵胄,如此丑态,却还想妄称高贵二字,却还以为,自己有权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但就是如斯卑微而鄙陋的畜生,生生毁了那样坚强勇敢的女孩子。
  恍惚之间,我又见到那日情形。小彤的挣扎声,哭泣声,衣裳的裂帛声,萧云翔得意而猥亵的笑声,不入流的器具用在一个弱女子身上所引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却裹着白纱布被包得严严实实塞在床角,动弹不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旁人侮辱如斯善良高洁的女子而无能为力。
  我泪流满面,悲愤羞愧欲死。到了头,却仍然要靠那名女子,那名伤痕累累,被侮辱及被损害的女子,事后将我紧紧抱入怀中,一遍一遍,流着泪命令我,不许死,要留着命,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是她甘冒性命之虞救出来的,是她用清白之躯保下的。
  一直到她发现怀了琪儿,到她分娩难产,到她血流如注,生命弥留,她仍然握住我的手,试图微笑,微弱地要我发誓。
  发誓活着。
  我不想答应,但我别无选择,她一早已说过,我的命是她的。
  在她救出我,在她用千金小姐的柔白双手亲自赶马车出逃;在她毫不犹豫将千金难求的灵药用在我当时伤痕斑驳的丑陋身体上;在她典当罗裙钗簪只为换我一顿饱饭,一张舒适可安歇的床;在她于我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之时陪伴我,鼓励我,与我一道熬过那段原以为熬不过去的时光。
  我知道,我的命确实已是她的。
  她让我活着,我便活着,她说喜欢我,我便娶她,她生了孩儿后撒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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