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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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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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他眼中狂怒,上前欲抓我,哪知只踏进一步,便一阵踉跄,险些栽倒。他迅速调息,口唇鲜血淋漓,却龇牙道:“就凭这,想取老夫性命,没那么容易!”
  他话音未落,已一掌拍来,这一掌虎虎生风,掌风所过,竟然扑面一阵炙热感,显是拼死用了十成功力。我忙往旁一闪,却终究吃了不会武功的亏,虽冒险避开,却被他掌风扫到,煞那间扑倒一旁,险些撞上桌椅之角。
  我挣扎站起,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却不顾上许多,趁着杨华庭喘气之际,从怀中迅速掏出管萧,在他第二掌未拍来之前,吹响《望乡台》。
  这已不是当日我在狱中逼迫萧云翔时所吹的同一曲调,而是经过我细细琢磨改进后的曲谱。曲调一响,宛若打开地狱鬼门关,无数冤魂鬼魅汹涌而出,纷纷扑上来索命讨债。
  杨华庭一生作孽太多,那间密室,早已不知令多少青葱少年命丧其间。便是他再视这些人为玩物,对其生死不屑一顾,然毕竟人前要充当正气凛然的南武林盟主。道貌岸然的模样装久了,人总有些入戏,虐杀少年一事,并非当真能纯然取乐,偶然想起,心中必定有些恻然。
  这首曲调,赌的便是他心中有那点恻然。
  只要他有,这恻然便会化作恐惧,恐惧便会化身厉鬼索命,心魔一放出牢笼,便是他当真武功盖世,傲视群雄,却也挡不住内在排山倒海一般的惊惶。
  我早料得以杨华庭之多疑,定不会信我真为他疗伤而来,但他生性贪婪,却又定会看上我的琴声魔力,妄图使我为他所用。
  似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若要降服一个人,自然明白要在恰当的时机出手方能事半功倍。
  所以,他反倒会配合我前两次的所谓治疗。
  他派杨文骔多次试探,早已料定我身无武功,便已轻敌一次;待以己度人,深觉若我怀有目的,则必然要先取得他的信任。
  这样,前两次以琴声疗伤,便定会是真。
  关键在于第三次。
  但他没想到,这些年来,我为了琢磨如何杀他,早已反复揣摩过他的心思。针对他生性多疑,我复仇步骤,其实重点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在最后一次弹奏,而在前面两次奏琴。
  他在我的琴声中运息疗伤,功效自然是有,然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内伤非但没治好,反倒在不自觉中,重挫心脉经络。第三次听琴,若他不轻举妄动,我便以《天谴》一曲令他全身真气使了引导,血脉喷张爆炸而亡;若他有所动作,则只要动了真气,则必定加剧内伤,吐血而亡。
  《望乡台》不过却是要令他临死之前,再多点恐惧痛苦,让他堕入幻象之中,尝尝被昔日所虐杀的怨灵们开膛破肚,食肉寝皮的恨意。
  那里面,也有昔日被他弄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柏舟,那个临死不愿吐露谷中机要所在,宁愿以瓷碗残片划花脸颊,割破手腕,也不愿再委曲求全,不愿再让他碰一下的柏舟。
  那个柏舟,成功激起他的滔天怒火,被他命人用鞭打铁烙夹棍梭子活活折磨死,随后,又随意抛去后山准备喂狼。
  如今想来,真真难为小彤,她到底是如何认得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人形就是我?
  如何能忍着素来好洁之心,替我清理污血化脓的伤口,替我敷上武林传说中能肉白骨,接断经的奇药碧玉凝暇膏,尽数用在我身上。
  若不是这样,小彤又怎会冒险带我连夜奔逃,又怎会落入萧云翔之手,以致最后那般死去?
  我心中怨毒涌起,管萧之声犹如鬼爪刺破耳膜,咆哮而至,在这么滔天的可怖尖声中,杨华庭大惊失色,顾不得内伤翻涌,双手乱拂,色厉内荏地喝道:“谁敢过来,我看你们这帮死鬼谁敢过来!”
  他跌跌撞撞,竟然尚留一丝神志,挣扎着想扑向门边,想高声呼人来救。我岂容他这般逃匿,管萧之声骤然提升,变了第三个调子《血偿》。
  整本《天谴》,就数《血偿》杀气最盛,也威力最大,但同时对吹奏者元气也最伤。我轻易不吹奏,但若血偿一响,则适才张牙舞爪的厉鬼均宛若手提利刃,嘶叫着变小身形,却自杨华庭鼻口中转入体内,在血管经脉处挥刀乱砍乱杀。杨华庭此刻本就体内气息乱窜,被《血偿》调一进逼,失掉控制的内息便如同反噬利齿一般,节节凌迟,能活活痛死那人。杨华庭发出一声惨叫,在箫声中,只听“噗”的一声轻响,胸口之处竟然自动破开,涌出一股血箭,随即“噗噗”几下,那血洞犹如小鞭炮逐个炸开,他的胸膛登时血肉模糊。
  但他适才的惨叫却也惊动院落外的忠义府侍从。大概为了更好羞辱我,那些侍卫奴仆被他远远遣出院子,命在院外听候。他御下甚严,是以没人敢违背命令,伸头窥探,直到听见他的惨叫,才发现事态不对。
  急冲冲的脚步声越发临近,我心里一发狠,住了管萧,抽出箫底尖刀,扑上去,就待割破他的喉管。
  杨华庭看着奄奄一息,却在我揪住他的头发,要下刀之际,猛然睁眼,手掌一翻,拼尽余下力气,拍出一掌,稳稳击中我的左肩以上。
  登时,被击中之处痛得眼前发黑,我一个栽倒,滚落一边,面纱却也在挣扎间掉落地上。
  杨华庭喘着气,盯着我的脸,目中露出疑惑,却渐渐变为惊愕恐惧,失声道:“是,是你……”
  我咳出一口鲜血,擦擦嘴角,挣扎着爬过去,举起刀一把刺中他的胸膛,咬牙道:“没错,就是我,老匹夫,死在我手里,可不算冤枉吧?”
  他痛苦地唔了一声,我发狠转动刀柄,令伤口更深,猛然拔起,一股鲜血喷上我的脸,我顾不得那许多,看准他的心脏位置,又一刀扎下。
  却在此时,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我一个收拾不住,砰的一声栽倒一旁,那柄小刀竟也跌落一边,我心中大急,正要抬头,却听见一个人冷冰冰地道:“竟然能将这老东西伤成这样,看来你还有些能耐。”
  这声音何等耳熟,我登时如堕冰窟,却又心中剧痛,忍不住又呕出一口鲜血。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这个声音,在童年的时候将我从苦海中救出,教我吹奏玉笛,占有我,即便在最亲密之时也未尝多几分暖意,却在最后一次见面之时,难得温言在我耳边喟叹,犹如施恩一般,准许我在情动之时,喊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还异想天开,以为若干年后,这个声音定能染上情人间的亲昵柔情,哪知道若干年后,这个声音,却成为我梦魇中,令我惊惶恐惧的元凶。
  我突然很想笑,仰天大笑,我搭上自己的命,拼死要拉杨华庭一道下地狱,却在紧要关头,被他所打断。
  原来这两人竟是盟友?
  命运总能在转折处,将你所有的努力,真诚的企盼,刻骨的仇恨,无望的挣扎,全部变成一个笑话。
  我的一生,见证这样的事真是何其太多,老天也算看得起我。
  但这一次,便是他亲自前来,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还要杀掉这个老匹夫!
  就在此时,门猛然被人推开,几名侍卫奴仆冲了进来,一见里间惨状,登时呆住。我不失时机嘶声道:“快,这人是刺客,他,他重伤了杨盟主……”
  众人一听,当下情形也不及多想,立即抄家伙围攻上来。他还如当年一样,冷哼一声,手持长笛,出手如风,青衣长袖,翩然若仙,却在几个起落间,一手一下,竟快如闪电,以玉笛戳中数人眉心要穴,刺中者颓然倒地,个个双目圆睁,已然毙命。
  我冷眼看去,不得不承认,这么几年不见,他的武功似乎比之从前,又进步颇多。顷刻间,场上只余下两名仆役没死,眼见不对,立即想要夺门而逃。他又是一声冷哼,长笛刺出,不费吹灰之力,瞬间杀掉五六人。
  他面不改色,缓缓朝我走来,淡淡地道:“我适才听你管萧之声,杀气十足,调子闻所未闻,且反复能影响血脉内息,甚为古怪。你吹的是什么?”
  适才趁着他们打斗,我已悄悄伸出手,将那柄小刀重收掌中。此刻低垂着头,哑声道:“你问我,吹的是什么?”
  他似乎颇有些奇怪,伫立着不语。
  我哈哈大笑,猛然一甩长发,道:“你问我吹的是什么?”
  “有什么不对吗?”
  我抬起头,以长袖擦拭脸颊,成功地看到他万年不变的冷硬的脸竟然露出惊诧神色,我淡淡一笑,柔声道:“谷主,你认不出我了吗?”
  “你,你,”他竟然有些慌乱,踏前一步,似乎想伸手碰我,却又缩回去,盯着我的脸,难以置信地道:“你,是柏舟?”
  我愉快一笑,道:“您说呢?”
  他眼睛微眯,一字一句道:“你没死?”
  我仰天大笑,道:“是啊,我没死,您是不是要清理门派,给我补上一记,就如您当初,处置罄央那样?”
  他嘴唇紧抿,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我趁着他失神,猛然扑向杨华庭,手起刀落,立即割断他的喉管。
  我说过,今日一定要杀了他,不管谁来,我都会杀了他。
  鲜血飞溅,直射到我脸上。
  血是温热的,即便是一个畜生,流出来的血,却也是有温度。
  早上才换的白色儒服,此刻已沾染大片血污。
  宛若一朵朵盛开即变颓败的鲜花。
  杨华庭脸色呈现出死人的灰白,我的手一松,他的头便砰的一声敲到地上,就如一件无用的废物一般。
  所有的尸体,不管生前如何显赫跋扈,死了都是这副样子,都是如此丑陋而令人心生嫌弃。
  他再也不能作恶了。
  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再也不会有无辜的少年,以那等不堪的惨状死去。
  我等了五年,终于能杀了他。
  但奇怪的是,此刻的我没有情绪,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感,没有手刃仇敌的释然,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然后我开始莫名地咧嘴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一幕幕往事恍若走马观花,一一在眼前重现,那个最终也不曾吃到嘴的煮鸡蛋,那件头一遭穿上身的没补丁的衣裳,那个俊美温柔的罄央宽厚怜悯的怀抱,那双教我吹笛的修长洁白的手……
  经年流离,颠沛求生,所有的困苦,全身的力气,突然间慢慢溜走,显得飘渺而遥远。
  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那么,眼前这个飘逸如仙的青衣男子,又算是谁呢?
  “不要笑了!”
  我置若罔闻,继续笑。
  笑声骤然停顿,我喉咙一紧,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
  “我让你,不要笑了。”
  我抬头看,那人盯着我,目光中似有波澜晃动,渐渐的,那只手慢慢松开,触摸上我的脸颊,仿佛在确认和辨别,随后,我听到他若有若无的低语:“你长大了。原来长大后,是这幅模样。”
  是啊,我长大后,原来是这幅模样。
  我胸口剧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心下已是一派清明。
  “你不该杀了杨华庭,”谷主终于似是下定决心,有些无奈地道:“杀了他,便坏我大事,照着规矩,我必须除掉你,也罢,看在往昔的情面上,我给你个痛快。”
  他说得如此平常,却又十足威严,令我想起当年在叠翠谷,多少人将他奉若神明,将这样平淡无波的话语,当成神谕。
  那其中也包括我,我们从来不会去想,他说得对不对,他有没有资格这么说。
  我笑呵呵地看着他,此时此刻,他大概仍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一言能定他人生死的神,我仍然是那个,匍匐在他脚下,任他差遣,为他赴汤蹈火,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畏惧的小柏舟。
  刻骨爱恋,终成笑柄。
  没有比肩的对待,怎会有出自内心的敬重?没有敬重,怎会有坚实真诚的爱?
  年少无知不识人心世故,是我的错。
  我看着他,喘着气笑道:“能请问一句,您照着什么规矩,要杀我?”
  他微微一愣
  “照叠翠谷规矩?我早已被你逐出谷,照着对待侍寝男宠的规矩?我早不是你的男宠;照着江湖上的规矩?嗬嗬,”我低笑了一下,说不出嘲讽地看着他:“我还不知道,叠翠谷谷主,几时跟南武林盟主成了莫逆之交。”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低贱如我这般质询,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困惑与探究。随即目光一寒,手中玉笛一指,竟刺入我胸口中
  只是浅浅刺入,我已剧痛难挡,终于软软委顿下地。我勉强抬头,却见谷主目光冰冷,凝神在玉笛之上,却并不再刺入。
  为什么?
  无论为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我嗬嗬低笑,喘着气道:“谷主,你说如果我此刻大喊一声,杀人者叠翠谷谷主,外头来开英雄会的人,信我还是信你?谁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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