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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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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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愣,手掌停下,一张小脸满是伤心愤怒:“他,他现如今,全副心神都在你身上,又,又哪里管我的死活……”
  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道:“那是,他为你好。”
  他怒道:“你胡说!为我好会对我不理不睬,又罚我禁足,又罚我抄书,见都不见我一面吗?”
  我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喘了气道:“你以为他对我好?”
  他嫉恨道:“他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是谷主唯一亲传弟子,即使叛离本派,一回来,却仍得他信赖关怀。”他越说越气,红了眼圈道:“谷主,谷主从未如待你这般待过他人,赏你服圣药,还常常嘘寒问暖,我还看见他对你笑!你,你有什么好!我明明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我叹了口气,捂住胸口道:“一切皆因,我能助他练功罢了。”
  那少年咬牙道:“是啊,就因为你能助他练功,所以他才待你与众不同,才……”
  “听我说!”我打断他,道:“我能助他练功,只是令他成为绝顶高手。但他要号令江湖,称霸武林,却需武林世家,名门正派之支持。你,是名门之后,对不对?”
  他脸上现出骄傲,道:“那是当然!”
  我疲倦地闭上眼,道:“那不就成了。我服下圣药,便是不愿,也只能助谷主练功,但这事完后,他却有几十年需要一个出身显赫,武功人品相貌出众之辈与他比肩奋斗。我只是风烛残年的人,你却犹如骄阳,不若蓄精养锐,谋定而动,现下争这口气,杀了我却失了谷主的心,得不偿失,何苦来哉?”
  少年脸色松动,退后一步,冷冷道:“也是,你就如癞皮狗一般,放你苟延残喘也活不了多久,何必脏了我的手。”
  我苦笑一下,看着他,想说什么,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抬脚欲踢。
  我定定地看他,目光冰冷,那少年眼中掠过一丝畏惧,怏怏放下脚,冷哼道:“暂且放过你,反正那香里含的麝香等物,够令你体内圣药反噬的了,就算服了药,你也没法脱胎换骨,重组奇经八脉。”
  我淡淡地道:“谢谢你。”
  他奇道:“谢我?”
  我冲他一笑,道:“西域异香,乃我昔日惯用的,许久没用,真想念啊。”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展开身法,倏忽消失在花丛中。
  我不知道侍女们何时发现躺在地上的我,但当我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室内点着比平日多了许多的灯火,平叔及谷内为我把脉看病的大夫围了一圈,见我醒来,众人脸上均有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几名大夫又诊治一番,平康又示意侍女上前喂我吃药,待喂完药,换下衣裳,我已累到两眼发黑,靠在枕上沉沉睡去。
  朦胧中,却听得平康在一旁轻声道:“柏舟,柏舟。”
  我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平康面露犹豫之色,道:“柏舟,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我略点了点头。
  平叔叹了口气,道:“我屏退了不相干的人,想与你说两句真心话。”
  我睁大眼睛。
  “你是我打小看大的,”他斟酌了一下,道:“有些话,我便不拐弯抹角。”
  我弱声道:“是,请讲。”
  “这一次的事,我晓得乃有人趁你奏曲,燃了西域异香。”他看着我,有些犹豫,道:“谁做的,出于何种目的,你我心知肚明,但我希望,你能装作不知。”
  我轻轻一笑,道:“好。”
  他见我如此干脆,反倒不忍心,伸手替我掖了掖被角,叹息道:“委屈你了。”
  “无妨。”我闭上眼,喃喃地道:“自来,我已惯了。”
  “柏舟,”平叔和声道:“谷主待你,真个与众不同。平叔伺候他几十年了,从未见过他待谁如此上心,你是好孩子,我心底,也盼着你能长长久久伴着谷主,让他身边有个窝心的人才好。”
  我嘴角上翘,调侃道:“平叔,您还是直说不得已的部分吧。”
  他顿了顿,笑道:“你这孩子,唉。我也晓得,真是对不住你,但人有三六九等,有的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不能如咱们这等平凡之辈,庸庸碌碌,就此一生。谷主大人他……”
  我心底一阵腻烦,睁眼打断他道:“他是高高在上,我们不过蝼蚁一流,为了他的大业,咱们万死不辞,您想说的,是这意思?”
  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柏舟,你要站在谷主身边,便不能奢望他如凡夫俗子,耽于爱恋,围绕一日三餐,做琐碎庸常之事。”
  我点头道:“确实如此,然人之心或刚果或懦软,皆秉之于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庸人之常情,也弥足珍贵。”我疲倦地叹了口气道:“平叔叔,口舌之利,逞来无用,您放心,我终究是叠翠谷出去的,总不会跟个孩子计较得失,坏了谷主的大事。”
  平叔颔首道:“你能识大体便好。好好歇息,谷主这几日忙,我便不将你的事禀报了。”
  我道:“好,一切听平叔安排。”
  我将养了好几日方渐渐好了,但因服用圣药而带来的那点体质好转,却也终究镜中水月,白忙活一场。不但如此,圣药中蕴含毒素,却也从此缠入体内,我坐卧之间,时常感觉时日无多,不得不往前推进计划。
  这一日,谷主又来习琴,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命我伸手搭脉。他眉头紧锁,面露寒霜,看向我的眼中竟蒙上一层说不出的怜惜和隐隐的愧疚。
  我笑了起来,其实此间发生什么,谷主又怎会不知?只是事到临头,我确是最好牺牲的那一位,从来都是如此。
  他大概也觉着我已是强弩之末,捱不了多久,对我却从此好上许多,一连十余日,皆留在我这里,同吃同卧,每每抱着我舍不得撒手。虽然他面上仍是淡淡的,但举止之间的眷恋和淡淡的忧伤,却已表露无疑。
  我想,若我仍是当年那个小柏舟,此刻大概会觉上天一般的幸福满意。
  但我早已是易长歌。
  柏舟求的温情和眷顾,到得此刻,即便掺杂许多别的,但终究十分当中,有一分真意。
  但易长歌,却连这分真意,都不需要。
  “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谷主和颜悦色对我说。
  我在他怀中淡淡一笑,道:“不若,趁着我精神好罢。你将我教你的曲子,再演一遍。”
  他搂着我的手骤然一紧,唇线紧抿,半响方挤出两个字:“不急……”
  “急的,”我靠在他胸膛,软软地道:“时日不多,可我还有几本曲子,尚未写与你。”
  “柏舟,”他猛地抱紧我,忽而狠声道:“我定,我定杀了……”
  “云峥,”我笑着打断他,难得说了句真话:“我累了,这样也好。来,再演一次,你的玉笛呢?”
  “真的想听?”他吻着我的脸颊。
  “想。”我闭上眼,决然道。

  长歌行
  作者:吴沉水

  第 44 章

  我发觉人之将死,也不是没有好处。
  比如谷主对我的态度,一旦他确认我命悬一线,时日无多,对我的好,便不再掩饰压抑。原因很简单,他既无需顾虑待我太好,会令我恃宠而骄,将来不可收拾;也无需担忧放任自己的情感,会有一日将我变成他唯一的弱点,会为我受制于人。
  大概,在他这一生中,也是头一回,学着对旁人好。
  只是我并不深感荣幸,在这个男人身上,我在太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将人的一生能够给予的情感统统献祭在他脚下,然后烧毁焚坏,现在已然太晚,我的手按着胸前的地方,能感觉到的,是无边无际的荒凉。
  以往想起,还会悲愤难耐,会怨恨,会痛苦。
  但现在,许是命不久矣,我只感到一片接近尾声的空茫。
  犹如旷野天地一般的空茫。
  谷主笛声萧瑟,再无当初那等清雅平和之感,再面色冷淡,他看着我的眼中,也暗含悲伤。这种悲伤,三分为我,七分却是为他自己。这么些年,叠翠谷中人人对他敬若神明,但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却想必他也直达心底。我对他而言,固然是一枚可随时丢车保帅的棋子,但在另一方面,却又何尝不是与他一起生活过,曾经熟悉亲密,见过他的孤独,愿意用付出一切,无怨无悔任他索取的那个人。
  只要有需要,他会毫不犹豫一脚踹开那个人,但踹开的同时,他却又会有所遗憾。
  毕竟,能如我这般爱他,又不令他生厌的人,到底不多。
  一个罄央,一个我,现在,都离开他了。
  谷主也是人,面对孤寂,他也会恻然。
  而我等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令他有些许恻然。
  有了恻然之心,曲调方会见真章。
  现在,他吹奏的《天谴》,早已曲调娴熟,回转流畅,高昂处未必如我鼓琴那般杀气腾腾,但低徊处,却显然已经愈来愈萧瑟,越来越黯哑忧伤。
  他已经越来越靠近《天谴》精髓,相信不用多几次,就能吹奏出非同凡响的效果。
  但我每日昏睡的时间却分明在延长,有时候是说话说不了两句,便觉得疲倦不堪;有时候明明上一刻,还伏在他怀中,他抚摩着我的长发,静静翻着书,我靠在他胸前,有时候哼几句随心想起的调子。
  往往调子没有哼完,我便头一歪,陷入昏睡中。
  我们对此都闭口不提,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指不定下一次昏睡,我便不会再醒来。
  事情没有办法再拖了。
  这一日,我昏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一睁开眼,却见到谷主靠在我的枕边,一手握住我的手,眼中显出明明白白的忧伤,他见我醒来,松开我的手,淡淡地道:“你太贪睡。”
  我轻笑一下,道:“饿了。”
  谷主眼中忧色稍解,起身命人端来药膳,看着小厮侍女伺候我用了一碗,许是睡了许久,我精神和缓,便用了一整碗东西。
  饭后,又有侍女端着温水巾帕,过来服侍我洗漱,擦拭完脸面,又有另一位侍女换过铜盆,拧了另外的帕子过来擦拭我的手脚,却听谷主在一旁淡淡道:“给我。”
  侍女一惊,忙将手中巾帕递了过去。谷主接过,挥手道:“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违背,皆低头倒退而出。他展开巾帕,托起我的手,十根手指头,一根一根,仔细擦过。换到右手断指处,他略微停顿,手下越发放轻,倒似会弄痛我一般。
  我淡然道:“都是陈年旧伤,没事的。”
  谷主抬头瞥我一眼,轻描淡写道:“将这些年欺侮过你的人列出单子,我应承你,必定令他们一个个还回去。”
  他手段狠绝,却难得会为别人出头。我一愣,随即慢慢绽开笑脸,轻声道:“不用了,谁人不死?杀了杨华庭,我就已经报了仇了。”
  谷主手下不停,平淡地道:“杨华庭还有个侄儿,忠义伯府还没完,这笔账,倒还能找到人算。”
  我哑然失笑,他倒忘性大,这会却不记得,是谁令我身陷忠义伯府。我看着他,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轻声道:“云峥,无需做这些。”
  谷主猛地一下甩开我的手,胸膛不住起伏,脸上乌云密布,过了半响,将手中巾帕扔回铜盆,溅起水滴,落在他青绸薄凉的外袍上,一点两点,宛若污渍。
  我观察他的脸色,却用柔和口吻,轻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开了,不想追究,你也无需为我去追究。”
  他骤然转过身,以背对我,过了半响,口气冷清地道:“不要报仇,你要什么?”
  我摇头道:“什么也不需要。”
  谷主悠悠地道:“我准你,可命我为你做一件事,就当这么多年,补偿你。”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道:“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
  “说。”
  “当年,你为何,会杀罄央?”
  谷主沉默了一会,道:“他,对我不敬,僭越身份,妄议机密。”
  我心中一阵痛楚涌上,哑声道:“是,什么机密?”
  谷主转过身来,看着我,和声道:“你不用知道那么多。”
  我扭过头,闭上眼,终于问道:“你到底,与杨华庭何种关系?为何那日他死了,你言道坏了大事?”
  谷主冷声道:“我说过,你不用知道那么多。”
  “云峥。”我睁开眼,凄然道:“我都是将死之人,莫非你还信不过我?”
  谷主看了我半天,目光逐渐转为柔和,缓步走来,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摩挲着我的发顶,似有叹息,缓缓地道:“我想从他那得到一样东西罢了。”
  我心中揣测,问:“那你可曾如愿?”
  “不曾。但杨华庭已死,那东西迟早是我的,况且,有你的魔曲,有没有那样东西,其实关系不大了。”
  我趁机道:“既如此,趁着我今儿精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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