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最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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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最新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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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旧的,虽然戴在他们头上几乎盖住了眉眼,但毕竟比他们自己的要好得多。他们都很高兴,连说谢谢。
  徐克说:“我这顶破棉帽子早该扔了!”
  吴振庆说:“别扔,让你妈剪成鞋垫多好!”
  父亲说,“对,这话我爱听。劳动人民的孩子,从小就要知道东西有用嘛!”
  外面有人敲门。
  王小嵩开门——门外站的是郝梅。她一身新,还扎了好看的辫结,围着条毛围巾,显得异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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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一章》5(5)
王小嵩一愣。
  郝梅说:“我来给大婶拜年。”
  她进了屋,看看吴振庆和徐克:“你们也在这儿啊?那我也给你们拜年啦!”
  屋里已没落脚的地方,她只好站门口。
  吴振庆和徐克显出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其实都是自惭形秽。
  王小嵩也显得不自然。
  母亲说:“小梅,快里边来坐!”
  郝梅跃过大包小包,坐在炕边。
  父亲惊奇地看着她。
  郝梅说:“是大叔吧?”
  母亲说:“是,刚到家。”
  “大叔过年好!”
  父亲说:“好!好!”
  母亲说:“你不认识她了?”
  父亲又挠挠头:“记不得啦。”
  母亲说:“她小时候,我看过她嘛!”
  “噢……想起来了!”父亲说:“我和你爸还是同行哪!”
  母亲一撇嘴:“人家是建筑工程师,你是个工人,却和人家攀同行!”
  父亲说:“怎么是攀呢!没有我们建筑工人一砖一瓦地盖,再高明的工程师,他的图纸还不是废纸一张啊?”他问吴振庆和徐克:“大叔说得对不对?”
  吴振庆和徐克大声地:“对!对!”
  郝梅尴尬地垂下了头。
  母亲说:“小梅,瓜子!”抓了把瓜子欲塞给她。
  郝梅说:“大婶我不……你家现在人多,我待会儿再来。”
  她起身跑出去了。
  母亲冲着父亲说:“你看你,说得多不好!人家孩子可仁义啦,年年过春节都来给我拜个年。”
  父亲奇怪地问:“她是生气走了?我说得不对?”
  王小嵩也急忙转身跑出去,冲郝梅背影喊:“郝梅,你别生气,我爸说话就那样。”
  郝梅只顾低了头往前走。
  吴振庆和徐克也出来了,他们戴着王小嵩父亲给他们的皮帽子,手中拎着自己的棉帽子。
  徐克摇着手中的棉帽子:“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工作起来……”
  他分明有点幸灾乐祸,完全是唱给郝梅听的。
  吴振庆捣他一拳:“唱什么唱!”又自言自语地说:“其实郝梅一向对咱们挺友好的。不像张萌那么讨厌。倒是咱们常和人家过不去。”
  王小嵩怅然地望着郝梅远去的身影……
  初一夜。
  王小嵩、吴振庆、徐克和几个孩子放小鞭玩儿。
  有的孩子打着灯笼,有的孩子甩着“滴嗒筋”——今天的孩子们所拥有的花鞭花炮,乃是他们当年所不敢奢望的。
  打灯笼的孩子排成一长队,一边扭秧歌一边唱《解放区的天》。
  王小嵩故意将燃着的小鞭扔向徐克,吓了徐克一跳。
  于是徐克还击。
  小鞭落在小嵩身上。
  王小嵩高喊:“我投降!我投降!我穿的是新衣服。”
  吴振庆说:“咱们去三奶家拜年吧。白天光顾玩了,也没给三奶拜年。”
  徐克说:“对!给三奶拜年去。自从广义哥出事儿,我再也没见过他。挺想他的。”
  吴振庆吸吸鼻子:“什么味儿?”
  于是三个人都吸鼻子,都闻到了某种味儿。
  吴振庆对王小嵩:“别动!”绕着他转了一圈,终于有所发现:“你衣服着了!”
  他立刻揉搓王小嵩棉袄后背。
  徐克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帮着搓。
  吴振庆说:“好了好了,没事了。”
  王小嵩急忙问:“我新棉袄咋样了?”
  吴振庆对徐克说:“准是因为你刚才扔在他身上那个小鞭!”
  徐克低下头。
  王小嵩一时傻兮兮地瞪着徐克。
  徐克说:“小嵩,咱俩是好朋友,你可千万别让我赔。我赔不起呀!”
  王小嵩仍什么也不说地瞪着徐克。
  徐克说:“要不……要不让我妈给你补一补,行不行?”
  吴振庆说:“你妈瘫在床上,你不是又惹你妈生气么?”
  

《年轮 第一章》5(6)
王小嵩说:“那我妈我爸就不生气么?我爸从几千里地以外给我带回来的。”
  王小嵩哭了。徐克也哭了。
  两个好朋友不禁互相抱着哭成一团。
  吴振庆说:“都别哭了。哭有什么用?都到我家去吧,看我妈有什么办法没有?”
  同样室无长物的吴振庆家,三个孩子围聚在吴振庆母亲周围,盯着她一针一线给王小嵩补袄。
  吴母补得非常之认真。
  补好后,吴母捧着看了看说:“线比衣服颜色浅了点儿。去,把你钢笔拿来。”
  吴振庆取来了钢笔递给母亲。
  母亲用钢笔仔细地涂染线痕。
  母亲说:“得,织女也只能补成这样子。记着,一进屋就脱袄,脱了就反过来叠着。千万别让你爸爸发现。发现了够他生气的。”
  王小嵩答应:“嗯。”
  吴振庆指着墙:“看,我哥又寄回来一张奖状!今年他立了三等功!”
  墙上,旧镜框里镶着奖状。下方是一张军人的小黑白照片。
  母亲说:“显示什么?不过是个三等功。”
  三个孩子用充满敬意的目光注视着镜框。
  三奶家门口。三个孩子碰到了王小嵩的父亲。于是老少四人一齐到三奶家拜年。
  三奶的家里,男女大人居多。都在嗑着瓜子聊天。
  王小嵩的父亲进门后高声嚷着:“嚯,差不多都在这儿呀!三奶,我给你拜年来啦!”
  三奶老眼昏花:“谁呀?”
  王小嵩说:“三奶,是我爸回来啦!”
  吴振庆和徐克的父亲也在。他们各自叫了爸,找个地方蹲下。吴振庆的父亲和徐克的父亲同时起身拉王小嵩的父亲过去。
  王小嵩的父亲说:“我不能坐啊,我还没磕头呐!”
  三奶说:“就免了吧!”她的精神面貌已大不如前。
  “哪能免了呢。三十儿我没能赶回来磕这个头,初一晚上得补上。您是咱们这儿几十户人家中的老寿星,给您磕头是我高兴的事儿啊!”
  于是老王郑重地跪下磕头。
  在徐克的暗示之下,王小嵩趁机将棉袄脱下,里朝外抱在怀里。
  老王起身落座后,老吴说:“瞧你小嵩,多知道爱惜新衣服!我们小庆这一点就不如他!”
  老王慈爱地望着儿子:“长大了么,该懂事了!”
  三奶说:“他叔,听他婶讲,你,现在当了官了?”
  “哪里啊!”
  王小嵩说:“我爸当建筑队副队长了!”
  老王忙说:“这孩子,大人说话你别插言,刚夸你两句就放肆!”
  众人皆对老王刮目相看起来。
  三奶说:“那……你总归是有了些权力了?”
  “咋说呢,也不好偏说完全没有……”
  “那……你就不能用用你那份权力,调动你那个建筑队,回来把咱们这一带破烂屋都扒了,盖几幢大楼让街坊邻居们住上?”
  老吴说:“那敢情好。我第一个带头给你王大哥烧香磕头!”
  老徐说:“那我就给你立座碑。”
  老王挠挠头,声音低了:“咱哪有那么大的权力呀。”
  三奶没听见,说:“你怎么不说话?”
  三奶的儿子,也就是广义的父亲,冲着三奶耳朵说:“妈,他说他没有那么大权力。”又对老王说:“自从广义这孩子出了事,我妈眼力耳力都一天不如一天了!”
  三奶叹了口气。
  老王问:“咋又不见广义呢?”
  广义他妈说:“成天躲在小屋里,任谁也不见。躺在他那小床上看课本,大学的梦是做不醒了。这可咋办呢?”
  气氛一时沉闷。
  一个男人挑起话头:“旧社会有句话,泥瓦匠,住草房,这新社会了,还不是这样!”
  老王说:“话可不能那么说。咱们才建国几年啊?又赶上这场自然灾害,国家有心体恤咱们老百姓,也没这份力量啊!”
  

《年轮 第一章》5(7)
老徐说:“老弟,你……八成是入党了吧?”
  老王说:“那倒暂时还没有。我先不着急入。”
  老徐说:“听你这口气,倒好像什么时候想入,和党打个招呼就行了似的。”
  老王说:“我还没和党打过招呼,党倒赶着找咱们打过招呼了,还给过我一张表。我才会写几个字?自己填不了,找人填又怕人笑话……到现在还压在褥子底下。”
  三奶说:“他叔,你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你说这共产主义——就是住楼房,大米白面可劲往饱了吃那种好日子,究竟有没有个谱?”
  老王说:“三奶,别的你可以不信,这共产主义,你一定得信!”
  “那还得等多少年呢?我能赶上那一天?”
  “也就十年八年吧,快了,兴许五年就实现了!您可一定要好好活。到时候咱们街坊邻居住的那幢楼,我一定带人回来亲自盖!”
  于是众人都笑起来。
  王小嵩等三个孩子也笑起来。
  老王却站起身告辞:“三奶,我不能多待,先走一步了!”
  广义妈说:“是啊大哥,好不容易的千里迢迢回来一次,快回去多跟大嫂亲热亲热吧!”
  老王说:“小嵩,穿上袄,跟我回家吧。别在三奶这儿添乱了!”
  他望望紧关着的小屋的木门,想了想,走过去,隔着门说:“广义,你连大叔也不出来见一面,大叔并不怪你。你心里边的苦,大叔全明白。记着大叔一句话——一条腿的人,要比两条腿的人,有多一倍的志气,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众人都低下了头。
  广义妈用衣裙拭眼睛。
  广义爸冲门大声说:“你到底听见你叔的话没有?”
  小屋里静悄悄的。
  三奶的瘪缩的嘴唇哆嗦着,老人情感坚毅地控制着感情,但眼角毕竟淌下了泪。
  广义爸说:“广义,你今天得给我出来!”
  老王朝他摆摆手,摇头叹息着,走了。
  夜里王小嵩家。弟弟妹妹发出甜睡时的呼吸声。
  黑暗中,父母在低声交谈——母亲紧贴着墙仰躺着,用胳膊支着头。
  “家里你以后不必担心。说说你那边的生活吧!”母亲说。
  父亲说:“大西北比内地更苦哇。冬天里风沙那个大。我们有一个工友,夜里出去解手,正赶上风沙起来了,一时天昏地暗,就找不到帐篷了。白天发现冻死了,才离帐篷几十米远。根本就见不着一片儿青菜。我们全队人,一冬天只靠一坛臭豆腐下饭。还缺水,我们喝的水,是用小毛驴拉的水车,到黄河边抽上来的,像黄泥汤一样,沉淀好几天才能做饭。干旱季节,老牛跟在我们的水车后面,用舌头舔滴下来的水,一跟跟几十里。渴死的牛,牛皮都剥不下来。因为牛身子里缺水的缘故。那肉,也像糟木头一样难吃……你哭什么?”
  母亲说:“我还能哭什么?就不兴人家心疼你了?”
  “唉,有时那是真想家呀!”
  “光想家啊?”
  “想家还不就是想孩子们嘛!”
  “那你把孩子们带走好啦……”母亲向墙壁翻过身去。
  父亲说:“我也没说一点儿不想你么,真是的。”
  父亲说着,一只手臂去搂母亲的身子。
  母亲又转过身子,轻轻拨开了父亲的手臂。
  父亲说:“你有根白头发,我给你拔下来。”
  母亲说:“黑灯瞎火的,你就能看见我有白头发?”
  父亲向母亲俯过身去。
  王小嵩悄悄将头缩入被子里。
  白天。
  父亲像准备出门流浪似的,背起一个打成卷儿的包袱。
  弟弟妹妹坐在炕上,以留恋的目光望着父亲。
  母亲说:“就不能再多住几天?”
  “不能。来回十二天假。我是副队长,得为工友们作榜样……谁也不用去送我。”
  站在母亲身边的王小嵩说:“爸,就让我去送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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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一章》5(8)
父亲不容商量地说:“用不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又说:“你是老大,要听你妈的。除了好好学习,还要帮你妈多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你妈不容易。记住我的话了?”
  王小嵩点点头:“嗯……”
  父亲抬头望着母亲:“我这次回来,最高兴的是——街坊邻居和我们的关系,还和从前那么好。这一点对咱们穷老百姓很重要,嗯?”
  母亲表示明白地点点头。
  父亲说:“我不挨家挨户地告别了。我走后,你替我跟他们打个招呼。”
  父亲的目光望向弟弟妹妹,最后望向王小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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